“少爷,他们不跟着您进去吗……”司机低声道,“成管家当时叮嘱过,晚宴进出的时候务必让他们跟着。”
“我说不用就不用。”银雀道,“里面一旦开始,你就去那边等着,千万别出错。”
“明白!”
侯爵府的大门敞开,宾客络绎不绝,各个都穿得华贵高档,乍一眼看上去和王都那些公子哥的宴会没什么两样。即便威尔塔遍地的乞丐,也同样有一群人立于他们之上,一件衣衫就能抵他们半年的口粮。
银雀在其中穿得反而略显素净,这里不像王都,没有那么多人认识他的脸。但仍有不少人惊于他的俊秀,忍不住朝他投来目光。他像是毫无察觉,自顾自地走进侯爵府的大门。
千秋换回了他那身平平无奇的黑色西装,捧着精心包装过的礼盒跟在他身后。
侯爵府的佣人在门口迎客,见银雀过来当即鞠躬行礼,再出声道:“请问阁下是……”
“这位是王都成家的少爷,替成老爷特来向侯爵道贺。”千秋道,“这是贺礼,烦请收下。”
“原来是成少爷,”佣人急忙比出请进的手势,另一人则接过礼盒,“侯爵大人特意嘱咐过您会前来,里面请——”
侯爵尚未到场,距离晚宴正式开始还有些时间。
大厅里的人已经不少,角落里乐师们正奏着轻缓的音乐。银雀连墨镜都不曾摘下,低调又随意地走至大厅不起眼的一隅,随手捧起一份草莓蛋糕,倚着桌子尝了尝。
与他的放松截然不同,千秋很警惕。
他们都知道,在东部最危险的时候就是这场晚宴,说不准会有多少股势力想趁着这时候除掉银雀。
“你知道成奂给谢尔准备了什么贺礼么?”倏忽,银雀低声含笑地说了一句。
千秋的注意力便被他拉扯住,目光倾斜向身旁的人。他正拿着银叉,将一小块布满浓稠奶油的蛋糕送进嘴里,那张嘴生得小巧,张得也不够大,白色的奶油便有些不听话地沾在他唇缝边沿。
他粉嫩的舌尖悄悄露头,不动声色地将它们卷进嘴里。
男人的思绪失控了一瞬,重映起暴风雨那天昏暗船舱里的光景。一时间耳旁好像又冒出他克制的低吟,引人心悸。
千秋喉咙发紧,喉结上下动了动,低声回答:“我看过里面的内容,是一块手表。”
银雀手里的银叉左右晃动了两下:“真正的内容当然在底层。”
接着银叉刺进了整颗的草莓中,随着他的动作送至唇边。银雀的唇并不红,气色好的时候会呈现出淡淡的粉,更多时候颜色都浅得有些病弱;现在艳红的草莓含在他的唇间,被洁白整齐的牙齿咬出半边缺口。
“送给谢尔的是东部钱庄一成的股份,”银雀忽然看向他,微微颔首,那摄人心魄的眼便从墨镜后露出真面目来。他漆黑的瞳仁里藏着些微笑意,像是在说笑,又像是认真在说:“我再给你两成,这样你就可以离开成家,安安心心过日子了。”
“是我哪里做错了么。”男人的眸光骤然间黯淡下去:“少爷,您是在说笑对吗?”
“你觉得呢?”
“不管少爷给我什么,不给我什么,”男人微微皱眉,“我都只想待在少爷身边……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哦?这么忠贞不二啊。”
“少爷……”
银雀确实在说笑,是心血来潮毫无目的性的说笑。
可男人固执的眼神、蜜糖般甘美的话语,陡然间让他生出某种快意。
那是种强烈的被人需要的感觉,痛快得难以言喻。
“真的以为能拿两成股份?少做梦了。”银雀在笑,话语依旧刁钻,“明明不过是我养的狗而已。”
男人却不依不饶:“如果我做错了什么,请少爷明示,只是希望少爷不要赶我走。”
银雀仓皇躲开了男人直白的目光,将手里的蛋糕扔进垃圾桶里:“我也没说要赶你走,别露出这副流浪狗的样子,好歹你还是家养的。”
就在这时,大厅里忽然冒出些嘈杂——宴会的主角到场了。
第12章
大腹便便的谢尔侯爵,一走进大厅就被道贺的人围住,他脸上的喜悦难以掩饰,不断点着头回礼。
谢尔侯爵是上个时代的受益者——他并非因才学在帝国为官,而是因为承袭了父亲的爵位,才能迎娶帝国长公主,站到如今的地位。
美丽的长公主此时就在他身侧,与他扮演一对恩爱夫妻。
这当中的艳闻轶事不少,就连银雀也听人说起过。他侧过头,迅速而小声地下命令:“就现在,把侯爵府各个出口都弄清楚。”
“是。”
男人毫不拖泥带水,趁着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谢尔侯爵身上,他悄悄后退几步,往更不起眼的角落里走去。
银雀用丝绢擦了擦嘴,不紧不慢地走向人群。
“谢谢各位今日百忙之中能抽出时间来到鄙人的晚宴……”
谢尔侯爵突破了人群的包围后,走上大厅正中央的台阶致辞,眉宇间的得意毫不掩饰。乐声配合着他停下,整个大厅里只听得见他的场面话,但没几个人真的在听他说什么。大多数来宾和银雀一样,拿着香槟杯站在台阶下等着他说完;还有些人耐不住口舌寂寞,和同行者小声窃窃私语。
谢尔边说着,目光边在台下诸人身上游走;当落在银雀身上时,银雀勾起嘴角,微微举起手里的香槟朝他示意。
谁知道就在这时,他右边忽地冒出某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成少爷,好巧。”
银雀几乎第一时间退开了一大步,眸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愠色看向来人——是殷柯。
他和大厅里的其他宾客截然不同,既没有穿得体的正装,也没有任何仪态可言。他就像威尔塔街边随处可见的地痞那样笑着,手里拿着金属制的打火机来回在指间翻弄。
银雀冷笑着:“有事?”
“没事,就是看到你来跟你打个招呼。”殷柯挑着眉走近他,“成少爷怎么一个人,你那个随从呢?”
“你是否管得太宽?”
“我是在关心你啊,嫂子。”
“谁是你嫂子,”银雀道,“哦,你是说殷家独子想向成家下聘的事?怎么本家没有告诉你,已经被回绝了吗。”
“嫂子不用这么夹枪带棒的说话,你迟早是殷家的人。”殷柯的目光直白,像在打量一件商品似的,从上到下地欣赏银雀,“只是可惜,我抢不赢本家的人,不然你这样的Omega我也想要。”
银雀笑意更浓,柔声道:“你也配?”
“生气了啊?生气也还是很漂亮,我可太喜欢了。”殷柯走到他身边,侧过头逼近,嘴唇几乎要贴上他的耳朵,“你知道吗,殷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是老爷子定的。……谁能把成家的家业收入囊中,谁就是殷家的继承人。你猜是跟成家打生意仗比较快,还是娶到你比较快?”
“梦里什么都有,你回去睡觉来得最快。”
“或者我换个说法,是成家的产业全部被夺走比较好,还是嫁到殷家继续过衣食无忧的生活比较好?”
殷柯话音刚落,派出去查看情况的千秋回来了。他快步从银雀身后经过,蓦地横在两人中间,以保护者的姿态睥睨着殷柯:“请您自重,离我家少爷远一点。”
“哈,哈哈……”殷柯突兀地笑了笑,那笑声在银雀听来刺耳极了,“那……就打扰了,有空再叙。”
他自顾自地伸出手里的高脚杯,在银雀的酒杯上碰了碰再离开。
看着殷柯没有继续纠缠的意思,千秋才仓皇转过身:“少爷您……”他关心的话语没能说出来,就被眼前银雀的神情惊得愣住。
——他从来没看见过银雀如此生气的时候。
那双平日里漂亮而妩媚的眼睛,此刻凌厉得像藏着刀片,千秋甚至能听见他过重的呼吸,能看见他颈间微微凸起的血管。
“有朝一日我会让殷家的蠢货们跪在我面前谢罪。”银雀呢喃似的说了这么一句。
千秋并没听清楚内容,甚至没听清楚银雀究竟有没有说话。不过银雀很快便恢复如常,刚才极度生气的模样仿佛是他的错觉。
“怎么样,都弄清楚了吗。”
“清楚了,”千秋默默退回到他该在的位置,低声汇报,“侯爵府有六个出口……我在后院见到了一个人。”
“谁?”
“尤斯汀。”
“他……?”银雀微微眯起眼,“他来参加晚宴很正常,在后院是什么意思。”
“也许他是跟别人一起来的。”
“而且还想避开我。……他看见你了吗?”
“看见了。”
“我知道了。”
侯爵的致辞恰巧在此刻结束,银雀收了声,朝侯爵快步走去:“谢尔侯爵,恭喜就任。”
“银雀少爷!”谢尔的口吻非常夸张,“你父亲还好吗,我很久没见他了!”
“托您的福,家父很好。”
侯爵府的佣人在他们交谈时靠近,掩着嘴在谢尔耳旁说了些什么后仓促离开。谢尔在短暂的严肃后,又朝银雀笑起来:“正好,来我书房叙叙如何?”
“当然。”
他跟在谢尔侯爵的身后上了铺着红毯的楼梯,千秋也一并跟在他身后。
而楼下殷柯正在和其他人谈笑,此刻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楼梯上银雀。他身后的随从悄声在他耳边道:“……说是看见他那个随从去其他出口查看了。”
“消息放出去,”殷柯笑眯眯道,“今晚可不止我们想猎杀小雀鸟。”
——
“这个,我真的不能收,太贵重了。”
书房内油灯光线摇曳,谢尔侯爵从书桌上拿起礼盒,递到了银雀的面前。书房内只有他们两人,就连千秋都守在门外。
银雀并没接下,微笑着问道:“侯爵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看在我和你父亲的交情上,我不和你绕弯子。”谢尔道,“一成股份我确实很动心,但这种时候,站错了队就有可能一无所有。”
“我不懂侯爵大人的意思。”
“皇帝陛下年迈,大皇子碌碌无为,二皇子和三皇子势头正盛,谁也说不好再过一两年帝国会不会变天。长公主让我怎么做,我就会怎么做……但事情就有这么巧,殷家和长公主的想法不谋而合呢。”
“……”
“良禽择木而栖,你父亲会明白我的为难的。”
银雀冷笑了片刻,终于接下礼盒:“希望侯爵大人届时不要后悔。……方便告诉我长公主支持的是哪位皇子吗?”
“这个嘛……”
“告辞。”
又是殷家。
又是殷家那群杂碎。
银雀憋着火,推开了书房的门。千秋站在门外,在见到他的第一时间便垂下了头:“少爷。”
“走了,可以回去了。”银雀脚步匆忙,完全不像往日的从容。
男人跟上他的步伐:“现在离开侯爵府么。”
“对,现在就离开。”银雀道,“带路。”
“请跟我来。”
他们自然是不必再回到大厅,二楼同样有长廊通往室外,多得是路径避人耳目地离开。冰冷的夜风吹乱了银雀的头发,这倒让他稍稍清醒了些——他现在最该做的事情不是发怒,而是弄清楚殷家究竟支持了哪位皇子。
帝国从古来便时能者居上,皇室最看中能力;而如今的皇帝陛下,十分痛恨皇子们与商贾勾结……他固然和谢尔联络关系失败,可也得到了这么一个情报,不算太坏。
可想想那些争斗,想想殷柯对他说的话,孤立无援的感觉陡然而生。
银雀抬起头,看见自己身前的千秋。
月光替他硬朗的轮廓勾勒出线条,虽然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可他确实在很短的时间内摸清楚了侯爵府的状况。
他很好用。
“少爷,从这边就能出去。”两人走到了后院的角落,面前是长满杂草的斑驳木门,看起来这个出口已经荒废了许久,“就是委屈少爷,要从这么脏的路离开……”
“脏又怎么样,不脏又怎么样。”银雀沉沉说着,直接推开木门,一步跨了出去。
和开门声一并响起的是男人兴奋地说话声:“喂是真的啊,那个成家大少爷会悄悄从小门出来,身边只带一个随从……”
“哈哈哈真的假的,送死来的?”
“兄弟们这活划不划算?大哥没骗你们吧?”
有四个男人拿着枪,就站在这扇门外。
在银雀踏出去的瞬间,子弹上膛的声响此起彼伏,枪口霎时将银雀包围。
刹那间各种可能在银雀的脑子里交织——是尤斯汀看透了他的意图,还是殷家早就算准了……又或者是千秋背叛了他?
他尚未算出结果,男人突然拽住了他的手臂,不管不顾地将他拉回自己身后。
千秋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道:“可能会有些麻烦,但我一定会保护好您。”
“我们是拿人钱财,***……兄弟,你可以离开,就别趟这淌回水了。”某个男人说道。
这句话后紧跟的并非千秋的回答,而是一声枪响。银雀的枪口正在飘出薄烟,有人应声惨叫着捂住了腿,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千秋的拳头已经找上了其中一人的腹部。
男人像没有恐惧感,迅速重击一人后,扫腿撂倒了正打算朝银雀开枪的人。他的动作干净利落,不做多余的纠缠,避开攻击的同时准确地回击,没有人有机会对银雀开枪……而男人只是呼吸急促了些而已。
“四个人,真够小看我。”银雀嗤笑了一声。
“少爷,我们马上离开比较好。”
“走吧,车在等我们。”
第13章
这绝不是结束,充其量只能算个开始。
他们在夜色中穿过一片小树林,朝着光亮若隐若现的小巷快步行走。二人皆无话,只有脚步声和呼吸声交织出细微的动静。在那条巷子后,他的车和司机就在那里等着。
银雀的枪一直在手里,手指搭在扳机上。
老实说他并不觉得害怕——会害怕的是没有还击能力的弱者,他早已从那种境地里脱身,并没什么好怕的。
好在,他们成功地抵达了巷子里,沿途并没遭到任何袭击。这恐怕要感谢侯爵府修得如此气派,竟有六个出口——即便知道他会带人悄悄离场,恐怕也不会将所有人都安排在一处,想要汇集追过来,大抵还需要些时间。
进了这条巷子,就离平安离开威尔塔不远了。
他忽然道:“你的枪呢?”
“我不会用枪……”千秋头也不回,目光紧盯着前方,注意着任何有可能埋伏敌人的位置,“但我绝对会保护好少爷。”
“我也不需要你保护。”银雀的呼吸缓和了一些,“他们想伤我,除了偷袭,绝无可能。”
“偷袭也不可能。”男人的声音透着隐隐的愤怒。
——不会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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