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不知道南浠是听到了还是没有,她没再说话,只是移开视线,一双漆黑沉默的墨眸静静看着窗外。
背影无端透出孤寂。
朱佳佳不放心,等南浠再次睡着后,跑到走廊给莫铮庭打了个电话。
却无法接通。
想到护士说的他去了国外,估计这会儿还在飞机,朱佳佳找到莫铮庭微信,把南浠反常如实描述,发完,返回病房。
结果推开门,床上空空如也。
“小浠姐!”朱佳佳整个人如坠冰窟,下意识看向窗户,在发现一直紧闭的窗户不知何时打开了一扇时,两腿一软,跌跌撞撞地奔到窗台,哭着大喊,“小浠姐!小浠姐!你在哪儿啊!”
朱佳佳撕心裂肺的尖叫惊醒了门外保镖,两名身材高大的壮汉急匆匆走进,一把扶住她,急声追问:“发生什么事了?”
“小浠姐不见了!”朱佳佳哭得语无伦次,指着病床,又指指窗户,“她、她刚刚说,要回家,然、然后,就不见了......”
这可是八楼啊,小浠姐要是、要是......
朱佳佳不敢深想。
两个保镖迅速对视一眼,他们一直守在门口,除了朱佳佳,再没看到其他人出来过——想到莫铮庭离开之前的千叮万嘱,意识到严重性的保镖立刻拿起对讲机,准备联系同伴下楼,却在此时,不远处响起了一个轻飘飘的声音。
“我在这。”少女出现在卫生间门口,如墨长发垂在身前,被穿窗而过的冷风凌乱吹起,衬得一张巴掌脸愈发苍白。
“小浠姐,你怎么下床了啊?!吓死我了啊!”朱佳佳瞬间破涕为笑,忙跑上前扶住轮椅,被泪水染湿的手紧紧抓着南浠,怕她再消失不见,“你想干什么就和我说,我帮你做,你突然不见,真的把我吓死了啊!”
南浠把划破皮的手掌藏在身后,声音很轻:“我只是突然想透透风,看你不在,就没叫你,你不用担心,我没事。”
她拒绝朱佳佳的搀扶,滑动轮椅回到床边,双手撑着床沿,艰难而倔强地把身子摔到床上,像是在用实际行动证明,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忙。
朱佳佳眼睛再次红了,挥手示意保镖出去,没敢说话,只是把被南浠碰掉的被子小心翼翼给她盖好,然后关上窗,只留了很窄的一条缝。
一整晚,睡在南浠隔壁的朱佳佳一直没敢沉睡,时不时就睁眼,确认一下南浠情况。
房间一片黑暗,如水般的月光穿透轻薄窗帘,只能看到微微凸起的轮廓,她不确定南浠睡着了没有,空气安静得针落可闻,除了她的呼吸,其他一切都好像陷入凝滞,与她所在的时空无声割裂。
但她对面那被夜色吞噬的单薄身体,分明还在。
朱佳佳是被莫铮庭的电话惊醒的,她猛然起身,先是看眼还紧闭着双眸的南浠,松口气,然后把手机调成静音,下床,小心翼翼推开门,接通电话:“喂,莫医生......嗯,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现在还在睡,好多了......”
南浠睁开了眼。
她转过头,看着窗外隐约露出霞光的天空,有一瞬间在想,当初爸爸知道他再也还不上那些债款时,是怎样的一种绝望。
这种绝望到能让人丧失活下去的冲动,极其悲观的情绪,她好像有些明白了。
怕拖累,怕被嘲笑,怕这辈子都只能当个被人怜悯的废物,一辈子都再也无法翻身。
她盯着窗外看了很久,直到朱佳佳又轻手轻脚进来,躺到床上,假装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重新入睡。
她才再次睁开眼睛。
摸出手机,看到莫铮庭发的数条消息,男人隐藏在字里行间的温柔扑面而来,教她隐忍了一晚上的眼泪瞬间决堤。
她并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啊,救下妞妞的那一刻,撕心裂肺的疼朝她四肢百骸侵蚀,她没有哭,拍戏时曾经大面积挫伤软骨受损,一直到晚上收工才有时间去医院,她也没有哭,她一直以为自己经历过死别以后,足够坚强足够耐痛,可就在昨天,当她知道自己连站起来的可能都没有,无尽的绝望顷刻间铺天盖地地朝她袭来,把她彻底拉入深渊。
就是这一瞬,她终于彻底明白,为什么爸爸会忍心丢下她一人。
以后的她,再也不是那个骄傲张扬的南浠,而是一个只能活在轮椅上的废物。
一个注定站不起来的废物,没有资格再拖累别人。
南浠擦干眼泪,没回,狠心把置顶的对话框设为免打扰,然后退出微信,怔怔地望着窗外逐渐亮起的天光,等待朱佳佳睡醒,出院回家。
外界已是轩然大波。
酝酿了三个月的重磅新闻终于在这天早上九点席卷网络,因为前期被怕和她瓜分资源的棠娅保密得滴水不漏,一经公开,震惊了整个娱乐圈,苦等南浠消息的西米露们早在她助理很久不营业时,也曾惴惴不安地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却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会是这种直接摧毁南浠一生的致命一击,崩溃得无以复加。
诸多后悔错过头条的狗仔记者第一时间赶到省医,却发现里面早已是人去楼空,又迅速赶往南浠曾被曝光过的所有住所,依然没有任何发现。
而不少敏锐的网友通过各种蛛丝马迹,发现那些本来属于南浠的代言,在这三个月里,竟然无声无息地接洽了新代言人——资本最无情也最真实,这些利益至上的残忍风向标,无一不教网友们更加确信,南浠这次,恐怕是真的坠入了深谷。
各种版本的传言甚嚣尘上,惋惜,同情,幸灾乐祸,向来没有真感情的圈中人都在猫哭耗子的假慈悲,吃瓜群众们则隔岸观火想等一个后续,这期间,南浠经纪公司架不住西米露们的逼问,发了个不痛不痒的声明,宣布南浠因为身体原因暂停工作,更像是变相承认了网上盛传的南浠受伤极其严重,恐终身难愈的新闻。
没人知道南浠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屋里没开灯,遥远的月光从高空挥洒,星星点点地落在窗前时,映出轮椅上一张静静出神的侧颜,而当月光被乌云遮挡,那抹沉默不语的单薄身影,就仿佛隐入了黑暗。
朱佳佳红着眼睛,透过窄窄的门缝守着从回家后就一直盯着窗外的南浠,不敢上前,不敢走,她不确定南浠到底听到了什么,她看上去好像和之前没什么区别,依然吃饭,依然顺从地由着人换药按摩肌肉,依然会倔强地避开所有人的视线,在没人看到的角落,一遍遍地尝试想要站起。
她只是不说话了,也不回莫铮庭消息了。
与她们几近隔着十二小时时差的大洋彼岸,朱佳佳却从今天早上到现在,每隔一小时都能收到莫铮庭的微信,问南浠怎么样了,问她身体,问她吃饭和所有琐碎的举动,事无巨细。
她从未看到过如此话多且小心翼翼的莫铮庭。
这样一个完全不复以往冷静骄矜的男人,教她看到了这世上最隐秘而热烈的爱。
朱佳佳心里愈发难受了,恨上天就是看不惯俩人太.恩爱,才故意这样折磨小浠姐考验她和莫医生,她擦擦泪,回完莫铮庭消息,搬来一个小板凳,继续守着南浠。
门铃忽响。
朱佳佳立刻警觉地站起身,抓着手机跑到门口,准备给保镖打电话,一低头,看到电子屏上出现了一个英俊的陌生男人,微愣。
男人打扮的衣冠楚楚,微微拧起的浓眉和挺拔身姿无一不散发着常年位居高处才能养出来的强大气场,看上去不像记者。
她迟疑地放下手机,正要按接听,保镖的电话打了进来。
片刻后,朱佳佳一头雾水地挂断,返回南浠房间,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小浠姐,有个人找你,说是姓黎。”
南浠从漫长的游离中回过神,冷淡开口:“不见。”
朱佳佳小声补充:“他还说,他是你哥,有很重要的事找你。”
穿透窗纱的风吹乱了南浠长发,她很轻地动了下眼,长时间陷入空白的思维仿佛生了锈,反应了一会儿,才记起这个自称她哥的不速之客,是黎朗。
“哦。”她滑动轮椅,平静地穿过一团黑暗的卧室,在来到客厅,被突如其来的亮光刺得本能闭了下眼,然后恢复到往常冷傲,坐到沙发,示意朱佳佳把轮椅收走,“让他进来。”
黎朗被一直严防死守的保镖放行时,身上还带着从宴会匆忙离场的酒气。
觥筹交错的华光在他得知南浠受伤的瞬间,悉数化为了屏幕上刺目惊心的血照,他不敢深想南浠现在到底是何种情况,震怒和自责教他失去了一直恪守到现在的理智,他一路踩着疯狂的油门来到南浠家时,脑海中的唯一念头,就是他不能再失去南浠。
他曾经错过一次可以照顾南浠的机会,第二次,他不想再错过。
“小浠。”他压下声音里的颤抖,很轻地走上前,在南浠身前蹲下,“你还好吗?”
少女冷冷淡淡地坐在沙发上,双腿被一层薄毯盖得严实,看上去和常人无丝毫区别。
在他说完,南浠只是很淡地抬了下眼,语气冷漠:“我很好。”
黎朗苦笑,垂在一侧的手指很轻地动了下,小心而克制地,朝着他喜欢了这么多年的姑娘缓缓触近:“小浠,我都知道了。”
他抬起头,在南浠从未正眼看过他的冰冷目光下,一直深藏到现在的隐秘心思终于撕开了伪装,恳切地看着南浠,目光灼热:“小浠,让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第三十八章(撒谎)
南浠并没有在听黎朗说些什么,从知道真相的那天开始,她就仿佛陷入了某种割裂的状态,一方面是极其清醒的绝望,一方面却是浑浑噩噩地自欺欺人。
清醒和逃避两种你争我夺的状态在她脑海里疯狂打架,使得她反应远比以前要慢许多,几秒钟后,当她察觉黎朗还没有走时,停顿了一瞬,记起来,他刚才说的那句照顾,是什么意思。
南浠厌恶地皱眉,挥开黎朗朝她伸出的手:“滚。”
黎朗眼底炽热的光瞬间黯淡,但依然执着地看着南浠,恳求:“小浠,我已经看到新闻了,我会请最好的医生给你看病,哪怕你以后再也站不起来,我也会一直照顾你,小浠,这个世界上没人比我更爱你,请相信我。”
回应他的却是少女冰冷的目光:“滚,别让我说第二遍。”
黎朗垂在空中的手缓缓垂落,苦涩看她:“小浠,你就这么讨厌我?如果我不姓黎,如果我只是一个和你没有任何关系的普通男人,你会不会喜欢我?”
“没有如果。”少女嗓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决绝,“这个世界上,我只会喜欢一个人。”
说完,连一个施舍的眼神都没再给他,指指大门,示意他走。
黎朗所有的自尊心在南浠面前灰飞烟灭,晚上未散的酒意在此刻冲上大脑,使得他丧失了全部理智。
“小浠,你相信我,莫铮庭他们家不可能同意他娶一个女明星,更不可能接受一个下半辈子都只能坐轮椅的残疾人。”黎朗慌不择言,一只手紧紧抓着南浠,按在他胸口,想要剖开他的心给南浠看,“小浠,没人比我更爱你,也没人比我更适合——”
“啪!”
他没能说完。
空气中似乎还回响着耳光落下的清脆尾音,少女坐在沙发,明明身形单薄,高傲的姿态却一如既往,冰冷不容侵犯。
“我和莫铮庭怎么样,不关你的事。”她眼底似乎有一闪而过的绝望,细细看时,却已经又堆满了无法掩饰的厌恶,一字一顿说,“黎朗,别让我看不起你。”
黎朗被这一巴掌扇醒了。
他狼狈起身,仓皇收拾好他一败涂地的感情,落荒而逃之前,又忍不住停下脚,希冀地看着南浠,轻声问出这么多年一直深藏在他心底的最后一线希望:“小浠,如果当年我能救下你爸爸,你会不会,对我和现在不一样?”
南浠很轻地抬了下眼,眼底没有丝毫温度:“我说了,没有如果。”
黎朗眼底的苦涩更浓了,为他的懦弱,为他亲手斩杀的最后一丝可能。
“小浠,不管你信不信,当年,我是真的想要帮你的。”
他要怎么说,说他比任何人都不希望看到南浠难受,说他在极力请求黎天佑帮南家还清债务时,却被黎霏听到,哭着闹着不准,而懦弱的他在黎天佑追问为什么要这样做时,不敢承认自己对少女的喜欢,甚至落荒而逃。
他怪不了任何人,就像南浠说的,没有如果,即使再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懦弱如他,依然会重蹈覆辙。
昏暗的灯光映出男人迟缓离开的脚步,南浠静静地坐在沙发,一片混沌的脑子里在想,黎朗说的对,不是所有的家庭都能接受一个黑料缠身的女明星,更不可能接受一个拖累人的废物。
她闭上眼,死死逼回又开始不听话的眼泪,一只手里还抓着每看一眼就崩溃一次的手机,掌心里是深痕交纵的指甲印。
不知过了多久,门铃再次响起。
南浠回过神,看到已经黑屏的手机,自虐地重新解锁,隔着屏幕轻轻触摸照片上含笑的温润男人,好长时间,直到被朱佳佳声音惊醒,才从一片狼藉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小浠姐,外面有个阿姨找你,她说,她是你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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