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谢九玄藏起来了。
谢九玄怎么会熬粥呢?她怎么都想不明白。
而且,既然熬了,又有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
阮宁带着这些问题,跟梁茹儿去她屋里拿了药,便回自己院子了。
还有段距离的时候,她听到花无痕的声音。
他在跟谢九玄说话。
“人在呢没出府!老子不经吓,你给我正常点!难道你想把人关起来不成?”
谢九玄没出声,但是花无痕声音猛地拔高:“大门外你的人梁府的人,就差围三层了,抄反贼的家也不带这样架势的,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阮宁脚下踩到枯枝,花无痕喝了一声:“什么人!”
比他更快的,却是谢九玄的身影。
他出现在院门边,注视着阮宁,声音很温和:“做什么去了?”
阮宁眼神有些复杂:“随便走走。”
花无痕抹了把汗,心累得挥了挥手:“老子用膳去了。”
谢九玄这王八蛋彻底栽了。
阮宁:“发生了什么?”
问的是花无痕方才那番话。
她其实心知肚明,只是找个话头。
谢九玄:“唔,他总是这样,习惯了就好。”
阮宁:“哦。”
她目光若有似无扫过谢九玄袖子,那袖袍太过宽大,她看不见谢九玄的手有没有受伤。
她握了握手里捏着的烫伤药,抿唇:“进去吧。”
说完,走在前面。
院里摆着桌椅,茶水是泡好的。
她坐下,开口:“喝茶?”
谢九玄道了声:“好。”
阮宁在观察他,他也在观察阮宁。
出去一趟回来,阮宁身上有些奇怪。
他思考着这些,心中百转千回。
阮宁将茶盏放到他面前,目光却没有移开。
谢九玄右手刚要抬起,想到什么,很自然地换了左手,捏住茶盏。
手背上,一道红痕,若是不注意,很容易忽略过去。
“手怎么了?”阮宁问。
谢九玄垂眸看了一眼,漫不经心:“无事,身体可好些了?”
他在很自然地转移话题。
阮宁这回却没有上当。
她捉住谢九玄手腕:“这是烫伤。”她语气肯定。
作者有话要说:急着出门发出去,一看评论倒吸一口气,我的天。终于补回来了!
第103章103
103
谢九玄是什么人,只稍微一想,便从蛛丝马迹判断出阮宁态度奇怪的原因。
他并非刻意隐瞒,只是一时兴起。
被她察觉也不算完全出乎意料。
他将手放在阮宁面前:“将药拿出来吧。”
阮宁的表情便是告诉他,她发现了。
她发现了,却不故意回避,反而当面试探,那就是有所准备且想要负责了。
谢九玄轻笑一声:“粥好喝么?”
阮宁移开视线:“竟然不知宁国公熬得一手好粥。”
“好奇?”谢九玄目光含笑,难得的戏谑。
阮宁不知为何,有些不自在。
可她心里却百爪挠心,若是换成任何一件事,她也不会感兴趣。
可那碗粥对她总有着不同寻常的意味。
她是真的……想知道。
心里再如何想,她面上却看不出来。
她让谢九玄将两只手平放到桌面上。
乌黑檀木桌,修长如玉的手,格外耀眼。
阮宁拿出梁茹儿的药,先将左手手背那处烫伤抹了。
至于右手手腕处一颗硕大的泡,她轻轻碰了碰,被那薄得透明的肌肤惊到,手一触即离。
谢九玄将视线从手腕处收回,丝毫不把那点伤放在心上。
他漫不经心开口:“很多年没熬过,只记得配方,火早就忘了如何生。倒是没想到合你口味,也算……物尽其用。”
阮宁的手温热,谢九玄皮肤却总是凉。
药膏也是凉凉的,经由她的指腹轻轻涂上去,丝丝灼烧的痛全都给清凉带走了。
她抬头看了谢九玄一眼,觉得谢九玄嘴里“物尽其用”这四个字,不算什么好词。
谢九玄正好撞见,不由道:“怎么?”
阮宁垂眸,睫毛处一片阴影。
“何时学的?”
谢九玄有些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
他自来从容,很少这样直白露出苦恼的表情,阮宁不由仔细看了他一眼。
这个表情里故意做给她看的成分比较多。
“唔,很久了。”他显然有些不太愿意提起,或许又是一份不怎么舒服的回忆,阮宁已经察觉。
她及时打断,视线扭转,记得谢九玄有一套银针,就在床头位置。
用来挑破水泡再好不过。
谢九玄却没有顺着她给的台阶跨过这个话题。
他用很平常的语气道:“学了很久,只做过一次,的确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得有十年了。”
阮宁手指顿住,十年前,那就是谢九玄十六岁之时。
“是那时学的。”谢九玄肯定她的猜测。
他自己也少有想起,这时说给她听,只因为看出她想知道。
阮宁:“粥的名字是什么?”
“无名。”
“没有名字?”阮宁有些讶异。
那样好吃的粥,不应该。
谢九玄失笑:“就是一碗粥而已,讨了你的欢心,不见得能讨别人欢心。”
他这话总归是有另一层意思。
阮宁:“怎么会……想做这个?”
谢九玄将手收了回去,视线半垂,仔细回想:“当时暑热,谢夫人胃口不好。”他眉眼带着思索。
“我又刚好吃了那么一碗有些奇怪的粥,做得很不错。”
“大概……想做给她吃?”他有些漫不经心,揉了揉太阳穴,“时间太久,记不清了。”
“谢夫人吃了吗?”阮宁问。
谢九玄动作一顿:“没有。”
阮宁心里便有了答案。谢九玄的十六岁,是一个极其敏感的数字,那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
谢九玄沉入深渊,后又从深渊爬起,覆了宁国公所有势力,代价便是失去所有在乎的人。
“这是我喝过第二好喝的粥。”阮宁道。
谢九玄闻言挑眉:“第一好喝的是什么粥?”
即使不怎么放在心上,但听到阮宁这样说,他还是对那第一好喝的粥产生了淡淡敌意。
阮宁说这句话,不乏戏谑。
第一好喝的,是上辈子那碗一直没有喝到的粥。
话说出来,她自己也觉得有故意为难谢九玄的意思在,转移话题道:“右手那颗泡,我替你挑破上药。”
谢九玄却制止她伸来的手:“不必,我自己来。”
阮宁看着他。
“唔,那粥我能做得更好。”谢九玄状似不经意道,“你那第一好喝的粥是什么粥?”
阮宁轻而易举就看透他打什么算盘,心下不知怎么竟觉得有些好笑。
她抿唇,诚恳道:“无名。”
谢九玄:“无名?”
阮宁:“对。”
谢九玄眉头拧了起来。
他盯着阮宁:“粥里面都有什么?”
阮宁:“记不清了,太久了。”
她没想到自己竟也有这样的恶趣味,故意看谢九玄情绪变化。
她更没发现自己嘴唇几次弯起一个美丽的弧度。
谢九玄却全都看在眼里。
他哪里是那么笨的人?
他只是难得见她高兴,配合她。
第104章104
104
两人之间很少有这样东扯一句,西扯一句的时候。
无形中好像距离拉近,熟稔了。
谢九玄不知道那碗普普通通的粥是如何改变了阮宁的想法,分明前一刻她还在躲避。
“我们该回京了。”谢九玄道。
他目光注视着茶盏。
阮宁在这一刻,突然就懂得他在等什么。
她看着谢九玄,发现重生以来,她并没有仔细看过这个人。
她一直在逃避,视线很少切切实实落在他身上。
而这恰恰是心虚的表现。
她认真回忆,与眼前之人做了比较,发现记忆早就扭曲模糊,只剩一个被她反复印刻的影子:高不可攀,不近人情。
“若是你做错一件事,后来醒悟,但发誓永远不再重蹈覆辙,可有一天,你有了重新来过的机会,那件错事你可还会去做?”阮宁问谢九玄。
“什么样的错事?”谢九玄问。
“……或许害人害己。”
“那又是为何而做?”谢九玄换了个问题。
阮宁睫毛颤了颤,淡淡道:“没有缘由。”
谢九玄笑了:“既认定是错事,且发了誓,必然是悔恨的。悔恨,便是可舍弃的。既然这样,重来一次,却还要犹豫,这说明什么?”
阮宁闭上了嘴巴。
谢九玄道:“一者,说明这人只是一时意气,情绪上头,随意发誓——”
他观察着阮宁,见说到这句时她眉头跳动,显然不乐意。
他若有所思:“二者,说明对此人来说,这件事,已非简单的对与错,而是她想不想,愿不愿意,换言之,这是她想要的,不管重来多少次都一样。”
阮宁眼睛微微睁大,谢九玄在那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他琢磨着阮宁问这个问题的缘由,将阮宁那一瞬间的情绪变化看在眼里,心中转过几百道弯,丝毫没有它当成一个无足轻重的问题。
阮宁从来不是会问出无足轻重的问题的人。
而且她在他的答案中明显受到了启发。
他觉得自己抓住了阮宁一丝心结,不由一边思索,一边快速开口:“你既然问我,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只要那件事是我想做的,不论是对是错,我都会去做。”
阮宁心中翻江倒海,如同打翻了五味碟。
“为何这样说?”她问。
“不管重来多少次,我还是我,并没有变成另一个人。”谢九玄笑道,“难不成你以为重来一次,人就会脱胎换骨,彻底蜕变成为另一个人吗?”
阮宁对他的话是不赞同的。她自己就是个很好的例子。若是没有第一世,就不会有第二世的阮宁,而若是没有上一世,也不会有这一世的阮宁。
任何人都不会把如今的她跟第一辈子那个天真热烈的丫头联系起来。
谢九玄却道:“当然,人身上某些东西会改变。她可能由弱小变得强大,也可能由自私变得慷慨,但这些,真的足以从内心改变一个人吗?”
阮宁:“为何不能。”
谢九玄从她眼睛里看到某种坚持。
他退后一步,给她一个不会感到压抑的距离,负手立在窗前,指着院里的枣树道:“冬天树木枯萎,你甚至可以将它枝干全部砍去,只留一截光秃秃的树干。看起来它是死了。”
阮宁不由顺着他的手,望见了那颗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的枣树。
“可只要春日到来,它必然经由春雨滋润,发芽、生出新的枝叶。”
“或许只要三年,它又会结出果子。”
“它是一株枣树,便会结出枣子。就这么简单。”
阮宁拧着眉头:“你这是诡辩,白马非马。”
谢九玄:“你要如此说也可以,我只想告诉你,有些东西,是在骨子里的,永远也不会变。”
阮宁不由想到谢九玄身上两世的那种违和感。
“那你呢?”她道,“你也不会变?”
谢九玄不知道她指什么,但直觉告诉他,她指的是很重要的事。
不能有一丝一毫差错。
“我?”他沉思着,“我为人处世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
阮宁垂下了眼睛,再也不发一言。
谢九玄摸了摸她的头发:“你不在为人处世的范畴以内。”
阮宁:“时候不早,你歇着吧,我走了。”
她将药膏放在桌上。
谢九玄鹄立原地,看她身影一路远离,直到最后消失在花丛深处。
他在想,阮宁问出那个问题,到底是想知道些什么?
阮宁脑子里实在是乱。
乱得理不出头绪。
人哪怕重来多少次,还是那个人,最根源上的东西是不会变的。
谢九玄这句话一直在她心底打转。她欲要反驳,心里却有个声音与他“沆瀣一气”。
她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一定道理。
第105章105
105
谢九玄抛出回京的话题,是他不得不回去了。
九幽虽然能暂代他处理一些不紧急的事宜,但他也不可能从此逍遥自在,真的扔下京城之事不管了。
回京这日,天朗云清。
谢九玄在阮宁紧闭的院门口站了一炷香时间。
阮宁已将自己关在院中,不露面好几日。
辰时太阳初升,露水压弯了草木,沉甸甸缀在枝叶上。
谢九玄脊背挺拔,似青柏坚韧,眼角眉梢似乎沾染初秋夜里露重,笼罩着一层薄薄水雾。
一道门,隔着两道呼吸。
谢九玄抿唇,扫了眼手中通体玄黑之剑,开口时声音里似乎含了水汽。
“这把剑,我留给你。”
他弯腰,缓缓将剑立在墙边。
那剑即使隔着剑鞘,依然令人感到寒意。
这把长剑犯杀戮,故而他将它束之高阁。
但也是这把剑,陪伴他走了很长的岁月。
这是一把他打算死后一同带入棺材的剑。
如今他留给阮宁。
“你的软剑虽好,却已经不足以匹配你的功法。这把剑很适合你。”
阮宁性情平和,恰好克制这把剑的杀气,他们相辅相成,再合适不过。
护卫在梁府外列阵以待,只等他现身,便回京城。
gu903();他叹了口气:“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