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给宿修宁编个剑络子,她太穷了,没什么玉石宝物,便只能在结上做章。
她想了许久,还是决定编个长生结,这并不难,但她却拆了几次,编了整整个晚上。
天蒙蒙亮的时候,她终于吐了口气,将络子完成了。
银色的长生结,丝线质地很好,看得出来白檀大概买了最好的。但即便如此,似乎也不怎么衬得上太微剑。
陆沉音有些纠结,将长生结藏进袖袋里,不确定是否要交给宿修宁。
她心里惦记着这件事,卯时到了后山剑冢前,便有些魂不守舍。
宿修宁出现的时候,她正盯着剑冢外的石碑看。
“石碑有什么问题?”
突然响起的沉澈声音把陆沉音吓了跳,她有些心虚地后撤步,看了眼石碑,笑了笑说:“感觉‘剑冢’两个字的颜色更深了些。”
这倒是真的,相较于陆沉音第次看见时,现在石碑上“剑冢”二字的颜色更加血红了。
宿修宁随意地扫了样,无波无澜道:“颜色越深,代表剑魔的封印越稳固。”
“原来是这样。”陆沉音揪着袖袋附和了句。
宿修宁看向她,看了几息才问:“有什么话想说?”
陆沉音抬头望过去,他今日穿了身雪色云纹长袍,领口略高,斯典雅。
过腰的长发束着上清莲华冠,飘逸闲静。眉目下的双眼睛,更是黑白分明,清美凌俊。说他的面貌衬得日月无光,也是使得的。
看着这样的他,按理说该没什么勇气拿出那再普通不过的长生结。
但陆沉音偏偏就点都没自惭形秽,她反而顺势将袖袋里的银色长生结拿了出来。
“我想把这个送给师父。”
她红唇噙笑,双眸若林新鹿,明亮无邪,让人很难对她说出拒绝的话。
但宿修宁到底不是常人,他只看了眼便说:“不必。为师用不上。”
陆沉音早就料到长生结不会那么容易送出去,也不气馁,继续笑着说:“师父可以挂在腰间,当然最好还是挂在剑上,我是按照太微剑的大小来编的。”
宿修宁修炼五百余年,期间不知多少女修想赠过他礼物,想送他剑穗、剑络子的更是不知凡几,但他个都没收过。
他给她们的回应都样,正是如今给陆沉音的回答。
“太微剑不喜佩戴饰品。”
举世闻名的仙剑都是生了灵智的,它们有自己的喜好,更会自己择主。
宿修宁拒绝的理由点都没作假,太微剑是真的不喜欢戴上那些累赘的装饰,它孤清冷傲,如它的主人样,淡泊干净到了种地步。
陆沉音倒是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她歪了歪头,忽然眼睛亮道:“那不知师父能不能戴上试试?”她笑着说,“若是太微剑真的不喜欢,那我就留着以后自己用。”
宿修宁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修士的生命漫长,但记忆力却极好,所以哪怕过去了几百年,关于拒绝别人之后对方的反应,宿修宁若有心想记起,还是记得的。
没有个像陆沉音这样,还会提出更进步的要求。
但她是他的徒弟,她与那些女修不样,他并不觉得被冒犯。
陆沉音见他不说话,温声解释道:“徒儿之所以想送这个给师父,是想感谢师父直以来对我的照顾。师父几次救我于生死之间,还倾心教导我道法和剑术,沉音身无长物,便只能想到做些小玩意儿来报答师父。”
她顿了顿,轻抚了下手里的长生结,忽然恍然般道:“若是师父嫌弃太过寒酸,倒是真的不用试了,等徒儿以后赚了灵石,再做更好的给师父好了。”
她说着便要收起来,但长生结仿佛有自己的意识,悠悠扬扬地飘到了宿修宁手上。
陆沉音嘴角勾了勾,抬眸望向不苟言笑的男人,他垂眸盯着长生结看了会,另手虚虚握,太微剑立时出现在他手。
刺骨的寒意随着太微剑而来,陆沉音如今已经能和它“和平”相处会儿了,相信等她修为更高点,和它“相处”得会更加自然。
宿修宁手握剑,手捏着长生结,他抬眼望向陆沉音,长眸若初冬山泉,冰冷却不刺骨。
“便试试罢。”
他语气里难得听出了点情绪起伏,却好像在烦恼。
陆沉音时猜测不出,他是在烦恼太微剑拒绝得太果断,令她心挫败,还是纯粹被她逼得烦了。
总之不管如何,宿修宁都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他将长生结挂在了剑柄上,太微剑的剑身盈满了月华,长生结虽然只是个简单的绳结,却十分衬太微剑,无论是它的颜色还是大小,都很适合它。
在长生结挂上的瞬间,太微剑剧烈地嗡鸣颤抖了下。
陆沉音心头跳,紧握着拳,就当她以为它要愤慨拒绝的时候,它忽然自己飞到了天上,转了圈,像在试长生结挂上的感觉样,剑影幻动过后,很快安安稳稳回到了宿修宁手。
陆沉音怔了怔,不解道:“它这是什么意思?喜欢还是不喜欢?”
宿修宁垂着头,她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的侧脸。
他薄唇开合,语气听起来,淡泊夹杂了丝细微的复杂。
“……挂着吧。”他妥协般道。
第十四章
宿修宁收了她的礼物,陆沉音别提多开心了。
心情好,练剑就更卖力,哪怕握着的是树枝,也仿若舞出了剑影。
宿修宁认真地站在旁边看着,他缓缓抬手接过她“剑影”划来的落花,低头看了看掌心,缓缓将花瓣攥在了手。
“师父。”
又练完套剑法,不但没觉得累,反而神清气爽。
陆沉音兴冲冲地跑到宿修宁面前,问他:“怎么样?有没有比之前好些?”
宿修宁注视着她神采湛然丽若桃花的双眼,点了点头说:“不错。”
他并不吝啬对她的夸奖,但他的语气总是淡淡的,倒也让陆沉音不敢太骄傲。
“师父。”陆沉音看了眼他握着拳的手,忽然说,“师父教我练剑,从不用太微,以前是我无法承受太微剑的剑气,但现在我可以了,不知是否有幸看师父用太微剑?”
宿修宁显然没料到她会提起这个,他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休息了。”
陆沉音有些失落,但也没坚持,顺从地点了点头:“那我先回去休息了。”
她转身要走,但宿修宁忽然叫住了她。
“你上次说托白檀帮你买东西,想要自己做点什么,就是做这个吗?”
她转过身,看见不知何时,太微剑已经握在宿修宁手,银色的长生结挂在剑柄上,随着轻拂而过的微风慢慢飘动。
陆沉音没有隐瞒,如实道:“对。不过还欠着白师兄灵石呢,等我筑基之后赚了灵石,必然十倍奉还。”
宿修宁没说什么,他只是挽了个剑花,繁复的白衣衣袂纷飞,青山云雾之,他薄凉纤然的身,恍若夜幕里挂在天空的皎月。
“站远些。”他忽然说了这样句话,陆沉音下意识照办,后退几米,站得远远的。
宿修宁望过来,又道:“再远些。”
陆沉音又后退了好几米,要不是仗着如今练气五层的修为,她都快要看不清他的脸了。
“可以了吗师父?”她停下脚步问了句。
宿修宁远远颔首,也不多说,手执太微剑,长身玉立如流云般漾开,白色的身影与银色的剑光重合,陆沉音怔怔地看着,太微剑的寒意与他强大的剑气让她哪怕站得很远还是浑身发抖,可她却觉得,那不仅仅是被威慑的,更多的是被惊艳的。
陆沉音已经不是初入茅庐的小菜鸟了,她是玄尘道君的亲传弟子,对修真与剑道已经了解得颇为透彻。最初她只能看个热闹,现在已经能看出门道了。
宿修宁不愧为天下第剑修,他的剑冷静锐利,如冰似雪,她站在远处,可以清晰听见剑刺耳透骨的清寒铮鸣,她想,若她再靠近些,耳朵大概要被这声音刺得流血。
很快,繁花落尽,剑冢后山的地面铺满了厚厚层花瓣,宿修宁颀长如玉的白色身影慢慢落地,他站得极稳,收剑动作干净利落,长生结划过他雪色的广袖,与她想象样适合他。
难言的满足感袭上心头,陆沉音展颜笑,快步跑过去说:“师父,你真厉害。”
宿修宁语气平淡,侧脸对着她说:“你以后也会如此。”
“那可不定,师父是天才,我却不定是,不过我会努力的,绝对不给师父丢脸。”陆沉音认认真真地保证。
扫了眼女孩严肃的脸,宿修宁点了点头,太微剑化为剑光消失不见,他青玉般剔透的手重新掩在了广袖之,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回去吧。”
陆沉音知道不能再得寸进尺了,老老实实地转身离开,可走了几步,她又停下了。
转过头,望向云雾边不知在想什么的宿修宁,她忽然朗声唤道:“师父。”
宿修宁双手负后,静静地望向她,默然地等着她要说的话。
陆沉音弯唇笑了笑,柔声道:“谢谢。”
不管是愿意展示给她看这种她现在肯定学不会的剑法,还是之前所有的种种迁就妥协,全都……谢谢。
宿修宁没有读心术,自然听不见她的心里话,他没什么表情地望着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
他微微颦眉,又很快舒展开,他低头看了看方才握剑的掌心,那曾经被他握在手心的花瓣早就碎了,如今留下的只是淡淡的带着花香的污渍。
没过几天,陆沉音再次收到了白檀的传音符,说是有东西让她过去拿。
她不记得自己还托他买了什么忘记拿,稀里糊涂地去了,就在他洞府里看见了个生面孔。
“这是落霞师侄。”白檀介绍道,“她是素云长老的小徒弟,三十年前拜入青玄宗的。”
又是素云长老的徒弟,陆沉音差点下意识就避开了,但她控制住了,因为她发现落霞和春岚还有蒋素澜很不样,她面嫩得很,双眼机灵,笑容亲和,而且个子不高,比她还矮了快个头,软软的个妹子,实在让她提不起什么防备心。
“陆师叔。”落霞走上来恭恭敬敬道,“这是前几日掌门祖师让我帮你准备的东西。”
她递过来枚白玉戒指,玉质清透,戒身细窄,十分秀丽。
“戒指?”陆沉音惊讶道,“为什么要给我戒指?”
落霞抿唇笑:“这是储物戒,是玄尘祖师交给掌门祖师,掌门祖师又交给我的,我把师叔需要的东西都放在里面了。”
白檀也靠了过来,教她如何使用:“你划破手指,在上面滴滴血,以后便只有你能打开它。”
陆沉音接过来,听话地在上面滴了滴血,白檀顺势抚过她的手,她愣了愣,还没来得及感到怪异,手指上的伤口便止血了。
他面色如常道:“现在打开看看吧。”
落霞附和道:“是的,陆师叔看看是否还缺什么,我回去之后再帮你准备。”
陆沉音还有点搞不懂现在是个什么状况,怎么就给她准备储物戒了?
她莫名地感应了下戒指里的空间,很大很大,也放了许多东西,有衣服和各种首饰,还有些女孩的日常用品,可以说她在青玄峰缺的东西,这里面全都有了。
不仅如此,里面还有许多灵石,各种品阶都有,真的很多。
“怎么还有灵石?”陆沉音惊讶地抬眸望去。
落霞笑着说:“那是储物戒里本来就有的,想来是玄尘祖师放进去的,应该也是要供陆师叔日常使用的。”
……她明白了。
看来是她师父找了掌门师伯,安排了这件事。
这年头,大能们没有“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就不错了,竟然还给钱花,这哪里是师父,生父也不过如此了吧。
陆沉音心情复杂极了,她得说不管宿修宁在外人看来多高不可攀,但对待身边的人,尤其是对他来说是责任的人,他真的细腻体贴极了。
那种冷冰冰却透着温柔的风度,让陆沉音心口发痒,忍不住咬了咬唇。
“多谢了。”陆沉音将戒指握在掌心,没有戴上。
她朝白檀和落霞抱拳致谢,匆匆离开紫霄峰。
白檀将她脚步急迫的样子尽收眼底,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眼。
倒是落霞感慨了句:“真想不到玄尘祖师那样不食人间烟火的人,竟也会考虑到徒弟的日常需求这种小事,啊,我真是越发崇敬玄尘祖师了,他真是个完美的人呢。”
回到青玄峰,陆沉音直接去了正殿,她语速很快地在门外喊了声“师父”,正殿的门便自己打开了。
宿修宁自门内飒飒转身,清寒的身姿包裹在滚了金边云纹的白袍之,嵌着美玉珍珠的腰封勾勒出他细窄却有力的腰身,他的肌肤在明珠之下泛着细腻柔润的光泽,冷冷清清的双眼如蕴江山之秀丽,苍苍茫茫的片,深邃沉静,于温雅薄带杀气。
陆沉音望着他,心在胸腔内跳得激烈,人却好似十分镇定。
“师父。”她开口说话,声音有些好听柔和的沙哑,“这是你让掌门师伯帮我准备的吗?”
宿修宁垂眸看了看她掌心的储物戒,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你身为女子,在青玄峰生活多有不便,为师如今才想到为你准备这些,有些迟了。”
陆沉音眨了眨眼,视线落在漂亮的白玉戒指上,抿着唇没说话。
大约是见她神色郁郁,宿修宁奇怪地问了句:“你不是只有根木簪?”他随手指了指储物戒,“这里面应该有可以让你替换使用的簪子。”
他的意思挺好明白的——你今后不用再因首饰或者其他身外物的问题而烦恼了,为什么看起来似乎不高兴?
是啊,麻烦解决了,为什么不高兴呢?
其实是高兴的,她心片熨帖安稳,可这安稳之还有些难以言喻的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