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科在北衙腾出来的个京郊演武场进行,四面没有围墙,只要不越界,有百姓围观也不念。
连日来人山人海,欢呼和嘘声浪紧接着浪。
裴月明所在的这个位置很好,能隐隐约约见到主席台上的萧遇以及众戴甲端坐的将军们。
金黄色的太子袍服和金冠映在秋阳,有些刺眼。萧遇左边排,分别是北衙诸营的将军们,有正有副;而右边京营大将军仇崇,以及众将军副将们。
溜儿手掌兵权的大小将军们。
萧遇正襟危坐,牢牢盯着场央酣斗的二名举子,快马迅若奔雷,银枪乍现如灵蛇吐信,打得非常酣热,最后以红衣举子诈出个回马枪,黑衣躲避不及被刺臂膀,“噼啪”个粉白印子拍在黑衫上。
掌声雷动,欢呼声震天。
“好!”
大将军仇崇忍不住叫了声好,这二人,他都想留下,于是和萧遇说:“太子殿下,您看如何?”
“我观此二人勇武非常,可都录之。”
这不是淘汰赛,可都通过,也可都不通过,参考前面的成绩以及临场表现。
“唔。”
萧遇点点头:“这场确实精彩。”
他又看其他人,北衙龙武卫将军莫忠赞同,羽林卫将军曾正也附和,后面两列将军及兵部官员俱点头,全票通过。
这人通过以后,具体怎么分配是后面的事,不归萧遇,他得到全票赞同后,对仇崇点点头,提笔在二人名字下画了个圈。
放下笔,盯着场等下个上场。
仇崇没和他闲谈,他也没和仇崇多说。守君臣之礼带几分客气,认真办审核,萧遇除必要以外不开口,目不斜视坐得笔直,就意盯紧场央。
离得这么远,都能从他坐得板直的身影看出恪守本分四个字。
啧。
看来,朱伯谦的临终叮嘱很给力啊。
这萧遇居然能谨慎到这个程度。
出乎了裴月明的预料。
快结束了,他个坑都没踩,也没越雷池分毫,谨言慎行得都简直都不像他了。
要是他以前能这样,估计肯定走不到这地步了,甚至可能都没萧迟萧逸什么事了。
挫折果然使人成长啊。
啧,这就棘手了。
“回去吧。”
看了大半个时辰,吐槽句,裴月明撂下车帘。
不用再看了,这荐举的差事,萧遇会完成得很不错的。
总参处打响头炮,萧遇本人也算顺利进入政治核心圈子了,有资本和两个弟弟斗了。
车马掉头,绕过众大车小车缓缓驰下高坡,离开人群,往官道绕过去。
另边,也有辆青帷大车掉头,往官道行去。
秋风飒飒,车帘拂起晃动,正端起茶盅的裴月明无意抬眼,挑了挑眉。
青色车帘也正随风拂动,两个漫不经心的人往外瞥,视线碰了正着。
萧逸笑了笑,吩咐句,青帷大马车哒哒往这边行来。
“娘娘,是安王。”
“我看见了。”
面如冠玉,凤目微翘,身白底绣银的云纹襕袍,头戴白玉冠,微微带笑温尔雅,不是微服的萧逸还有谁?
也观看不少时候了。
裴月明吩咐不用理会,照常回城即可。
这人多车多走不快,只此时彼时,她也不用左闪右避的。
车轮辘辘,后面的马车很快追上来了。
裴月明的车没停,萧逸的车也不停。
两车并排而行。
车帘拂动,萧逸微笑:“二旬不见,三弟妹别来无恙?”
二旬。
就是走西屏山那趟的时间了。
裴月明挑了挑眉:“不错。”
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反正彼此心知肚明,她也就不说废话了。
萧逸笑了,往身后短榻倚,侧头望了望演武场方向,“三弟妹以为如何啊?”
“不如何。”
大家都棘手罢了,裴月明微笑:“太子殿下谨慎认真,为陛下分忧,有此储君,实在朝廷之幸,社稷之幸也。”
她这官方套话说得溜溜的,恰好好处,意味深长,又不落半点下风。
萧逸笑了,“确实。”
马蹄声嘚嘚,眼看就要拐上官道了,不宽的官道左边车来右边车去,熙熙攘攘,上去就没法并行的了。
两人看了对方眼,收回视线。
“即便如此。”
萧逸低头浅啜了口茶,在两车将要分开的前夕,他抬头,微笑:“他也并非毫无破绽。”
车轮辘辘,两车错开。
……
同样的话,当天傍晚,裴月明又听段至诚说了遍。
她回去后,萧迟已经归府了,同来的还有段至诚段至信二人。
她遂将自己观察到的情况说了遍。
这就很棘手了。
他们不怕皇帝有什么大动作。
实际从另方面看来,皇帝的动作越大反而越好,因为太子能犯的错就越大。
可现在的问题的是,萧遇把朱伯谦临终告诫牢牢刻进心里去了。外祖临终苦心劝解是非常有力的,足以让萧遇在这个危机四伏的环境严守死循。
如果萧遇直是这样,那就麻烦了。
他不犯错,和皇帝铁板块,皇帝始终是皇帝,短期没问题,长时间持续下去,恐怕他们要吃亏。
“想要分化,也不是没有法子。”
“太子也并非毫无破绽的。”
相反,萧遇和皇帝之间有个非常大且致命的破绽。
外书房的灯已经点起来了,枝形连盏灯映得室内光如白昼。
段至诚盯着跳动的烛火,半晌,他低下头,以食指蘸杯盏内茶水。
明亮烛光,深紫色的檀木大书案上,他笔划,写下两个字。
“少壮。”
皇帝老迈,而太子少壮。
作者有话要说:诶,要是萧遇能早就把朱伯谦的话记在心里,估计也不会混成现在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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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们!!
第96章
这个萧迟知道,也听就懂了。
他沉默半晌,“父皇素有头风之疾。”
并且近些年越发严重了。
急怒,疲累,都易复发。
上次,父子之间悄然撕破脸那回,皇帝就是头风发作卧病在床的。
皇帝颇勤政,那等情况下,若非他真的非常不适,他不会躺就天的。
头疾,可不是小事。
皇帝年纪大了,要盯着太子,要操控局面,还得处理繁重朝政,久疲之下,发作肯定愈发频繁且次比次重的。
持续下去,场大病估计跑不了了。
皇帝旦重病卧床。
那么,太子还能继续保持镇定吗?
要知道,太子如今的切,不过是空楼阁罢了。旦发生什么变故,底子抽,很容易就轰然倒塌了。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太子本就不是个多聪敏的人。
挫折是能使人成长,但它不能使人脱胎换骨。
那就先让他失去镇定。
人慌。
就会很容易做错事情的。
尤其太子这情况下。
段至诚道:“届时,若利用的得好,可彻底离间陛下与太子。”
别说撑住东宫了,恐怕皇帝头个先忌惮太子。
缝隙出现,只会越来越大,届时再群起而攻,给皇帝个台阶。
切自可水到渠成。
段至诚拍了拍萧迟的手,“殿下,我们需坚持住。”
萧迟闭了闭目,睁开,他点点头:“舅舅,我知道。”
到了这个地步,只能进,不能退了。
他现在不是个人,他也退不起。
……
出了宁王府大门,段至诚就回了永城伯府。
和往常样。
唯独有些许不同。
吩咐弟弟早些回去休息后,他独自人去了外书房,翻开案上卷宗,提笔,却半晌没有蘸墨。
他盯着半开的窗扉,夜里庭院黑漆漆,棕黄色的绢布大灯笼在寒风不停摇晃。
其实,刚在在萧迟跟前,他的话只说了半。
另外半,他没有对自己的外甥说。
光靠坚持,靠自然酝酿,有太多不确定性了。
这并不够稳妥。
实际上,段至诚已经有了个很有可行性的计划了。
这段时间,皇帝头风发作很频繁。
不过并无丝消息传出,连萧迟都不知道。
偏段至诚知道了。
这倒不是他在皇宫有什么厉害的消息渠道。
而是他观察所知的。
其实,段至诚对皇帝这病是很了解的。他母亲和先帝嘉妃,即是已薨逝的皇太后,自年少起就是闺密友,早年交往是很频繁的,他小的时候也常跟着母亲进宫问安。
他和皇帝打小就认识,再加上段贵妃,对皇帝是很熟悉很了解的。
皇帝这病年少就有了,骤怒惊急易复发。
最严重次是段贵妃赐婚昭明太子,大惊大悲大怒,直接卧床不起,长达数月。
这般知根知底,皇帝虽隐而不发,但在段至诚的着意观察下,仍窥见了丝端倪。
另外,他还有个非常重要的辅证。
所有奏章都经过书省,什么时候拟好的诏令,什么时候递上去,又在皇帝那里停留了多久,才被处理发到门下省政事堂。
段至诚清二楚。
他为相十年,对皇帝处理政事的习惯是非常了解的。
好几次,皇帝处理政务的节奏突顿,本应该当日下发的奏折都没有发下去,过后奏折处理速度也比平日慢些。
他敏感察觉不对。
次日,他便着意观察皇帝脸色和表现,确定,皇帝是头风发作了。
与二子对峙,把控朝堂,用防太子,再加上政务繁重,久疲之下,皇帝身体不堪重负了。
根据奏折批复情况来判断皇帝病情,段至诚可以肯定,皇帝头症越来越严重,发作越来越重越来越频繁。
头颅之病,很容易引发大事的。
段至诚长吁口气。
到了今时今日,段家,宁王府,以及他们所有人,已经不能后退半步了。
步差池,粉身碎骨。
不能让太子历练后越发纯熟起来,也不能让皇帝慢慢削去他们的羽翼。
冬季是头风疾病急变的多发季节。
他必须把握住这个机会。
具体该怎么安排,他已心有数了。
但思忖过后,他还是不打算告诉萧迟。
他这外甥重情,也免他两难不好受了。
让他来吧。
……
九月旬,皇太子萧遇顺利完成的荐举审核的差事。
皇帝夸他处事谨慎,深肖朕躬。
又问及兵部尚书戚达,大将军仇崇等人,太子表现如何?
戚达仇崇俱道,皇太子殿下理事慎密,亲力亲为,全无疏漏,实乃社稷之福。
时满朝褒赞,东宫彻底走出先前低迷,重振声威。
另外,总参处工作开展得十分顺利。
颜琼等人既得皇帝信重,自是有真才实干的,十几年厚积薄发,总参处很快成为除三省以外的另核心枢部门。
并且因为皇帝的重视和刻意抬举,时风头无量。
而作为总参处把手的皇太子萧遇,更是声势逼人。
在皇帝的指示和支持下,和两位弟弟斗得是如火如荼。
御史台频频上参人的折子。
常在河边走,哪可能点都不湿鞋?为官这么多年,从公务都私人品德,从头到脚去扒,多多少少能扒出毛病来的。
现在局势变。
皇帝以太子为刀,不断去贬谪或调离萧迟萧逸派的人。
点点地剥削,打压。
萧迟亲自指挥,沉着应对。
而段至诚则在做另外件事。
他以老太太的名义请了大夫进府长居,仔细询问后,调整并实施了自己的计划。
正好入冬,地方大事小事不少,送往京城的折子越发多了。段至诚也不和奏议处斗法,尽可能多地将折子送过去,同时书省这边拟诏,尽量考虑事情的方方面面,写得越发细致繁复。
这段时间往御前送去的折子,工作量几乎是以前的倍。
同时段至诚发现,萧逸那边也在做同样的事情。
双方默契地维持着个度。
这个度,就是根据大夫详述得出来的。
段至诚挑了挑眉,看来,这安王底下的实力比他们预料的还有更强些。
不过现在不是斟酌这些的时候,双方目前目标致对准个点在猛攻。
……
秋去冬来。
初雪降,而飞絮纷纷而下,及到十月下旬,鹅毛大雪铺天盖地而下。
寒风凛冽,大雪下得几场,已由初冬进入深冬。
有年腊月至,转眼已到了年根底下了。
深冬的寒夜,熏笼里的炭盆旺旺燃烧着,屋里点着百合香,淡淡又馥郁的香息把些许烟火味儿盖了去。
厚重的藏蓝色漳绒门帘掀,萧迟身紫貂皮滚边大斗篷,夹着满身风雪进了门。
裴月明迎上去:“今儿怎么这般晚?”
都快宵禁的时辰了,她还打发人去告诉他,实在不行在值房睡下算了,不要赶来赶去。
“葛贤的事,已经解决了。”
萧迟叫她进去,他身寒气的,怕冰到她。
解下沾雪的大斗篷,暖了会儿,二人才携手进了里间。
朝上斗得愈急,已经波及到萧迟近身的人了。
葛贤早年和继母有龃龉,双方各过各的,弟弟去世后也没合在起,后来弟媳与人通.奸致继母意外身亡,现在就有人扒出这桩旧事,弹劾他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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