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儿子急了,一跺脚:“你可真是我亲爹啊!能不能别在这儿丢人了!老二,快来帮忙把爸爸拽走!”
老人的二儿子便赶紧上前拉住他的另一只胳膊,这回换女孩子却不肯了,拦在他们面前:“走什么走,赖完人就没事了吗?道了歉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当我好欺负啊!你们这是诈骗,我要告你们!”
……
又是一通闹,但宋彩已经没心情掺和了,有那么多围观群众给女孩子撑腰,后续就算报警也用不着他操心,于是隐匿在人群后头,朝着公园的出口走去。
小黑鸟一直蹲在他肩膀,这时啄了一下他的耳垂,像在博取他的注意。宋彩终于回了神,才意识到自己的指尖都因紧张而微微发着颤。至于他紧张什么,自然除了江晏的事就没的了。
刚才老人肯说真话全赖于他使的小术法,他做梦都没想到妖丹竟然会跟他回到了这个世界,在此之前,哪怕梦里发生的一切真实到连睫毛被风拂过的触感都细腻无比,他也始终把那当成一场奇妙的旅行,像爱丽丝梦游仙境一样。
可现在,他把江晏的妖丹带回来了。这向他印证了一个耸人听闻的事实:他所经历的,全都是真的!
换句话说,江晏是真的!
宋彩抬起手,看着掌心的纹路,想着这只手曾经扯过江晏的袖口,拉过江晏的手腕,还抱过江晏的脖子——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迫于系统的压力。但现在这些都成了真的,他的手碰触过的那个人是和他一样有血有肉的人……妖,虽然是妖,但肉身同样温暖,跟人没有差别啊。
这种感觉是新奇而令人震撼的,宋彩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急促且无序,因为他完全乱了,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难怪最近怪事连连,先前那四个小青年莫名其妙被整惨,在派出所的时候他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原来是江晏的妖力在暗中帮忙。
他猛然想起一事,摸向自己的肚子,悄悄问:“小黑煤球?小东西,你在我肚子里吗?”
没有回应。
宋彩停下脚步,调整了几次呼吸,试着去感受自己的能量。不多会儿,一股温吞柔和的能量如同热水入腹,缭绕着攀爬向他的四肢百骸,继而轰地一下,火山爆发一般把他整个人都包裹了。
宋彩的心跳恍惚停了一拍,浓烈的热浪过后是暖如温泉的涓涓细流,杂乱的心跳终于逐渐恢复了正常的频率。
“小黑子,是你啊,真的是你啊!”宋彩险些喜极而泣。
小黑煤球刚刚被唤醒,打了个呵欠,奶声奶气地说:“娘啊,你终于想起我了,我闷了好久了。”
宋彩睁开眼,继续朝前走。他太激动了,有些不知所措,甚至连打招呼的语言都组织不起来,想了一会儿才讷讷地回应:“欢迎!欢迎你啊!”
一大一小非常外行地寒暄了一路,回到住处以后小黑煤球立刻跳了出来,爬到沙发上蹦跶。
这对他来说是个完全陌生的世界,看见什么都稀奇。尽管能从宋彩的识海里感知到一星半点的内容,但亲眼所见又是另一种震撼。
他大惊小怪地喊:“娘!这就是你的家吗?这小床好软好弹啊!”
蹦跶完又弹到地上,赞叹这地砖好光滑,像瓷一样,他毫不费力就可以从这头滑到那头;还有墙上那些画是哪位大师画的,技艺何等高超,乍看之下还以为是真花;厕所里能照出人影的那是铜镜吗,为什么比冰还清透;还有那个白白的带盖子的是什么物件,水井吗,可井口那么小怎么取水;以及旁边的带杆的大刷子是干什么用的,杯子里那根小刷子又是干什么用的,花里胡哨的小瓶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宋彩扶着额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介绍。
他把小黑煤球肩上扛着的马桶刷放了回去,哭笑不得:“别动这个,这是刷厕所用的,那个小刷子可以给你玩,是清洁牙齿用的。”
小黑煤球叹为观止:“牙齿还可以用刷子清洁?我可以试试吗?”
“当然可以,”宋彩于是拆了一支新牙刷,耐心地引导,“来,张开嘴,露出牙齿。”
小黑煤球眨巴着圆丢丢的大眼睛,嗷地张开了嘴。宋彩一看,嗬,这小东西哪来的牙齿,现场冒出来的那一排黑漆漆的是吗?真的用得着刷吗?
宋彩笑着把牙刷放回了杯子里,伸出食指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乖,你用不着这个,会疼的。”
宋彩告诉小黑煤球地上铺的就叫做瓷砖,滑的时候要当心摔着;墙上那些就是真花,只不过经过特殊工艺压制成了标本;能照出人影的不是铜镜而是银镜,所以比冰更清透;白白的那个是马桶,相当于粪坑,是用来方便的……
宋彩在那边解释,大妖王就在这边鄙夷,相当不愿意承认小黑煤球就是他的妖丹——他刚来的时候也不认识这些物什,但何时像这家伙一样少见多怪了?真没见识。
小黑煤球还有好多好多问题,宋彩及时捂住了他的嘴,问道:“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行不行?”
小黑煤球点了点头,宋彩便松开手:“你跟着我回来了,你爹呢?他现在怎么样了?”
“我爹?”小黑煤球看了一眼他的肩膀,又看回他的眼睛,“娘啊,你是不是糊涂了?”
宋彩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以为他没get到自己的重点,便强调:“我的意思是,你跟我回来之前有没有看到你爹拿什么跟蓬莱仙人做的交换?他一切还好吗?”
小黑煤球重新爬回沙发,学着他爹一贯的作风,交着手臂微垂着眉宇,有模有样地踱着步。他心里嘀咕,爹不就在旁边吗,娘怎么这样问?
“娘啊,我爹他挺好的呀。”小黑煤球的视线飘忽不定,他觉得他爹隐瞒身份的事情还是不能从自己这张嘴里说出来,否则可能要挨揍。
隐约明白之后他的视线终于落到实处,壮着胆子和他那个化成了鸟形的怂爹对视,趁机谄媚:“娘啊,你这只鸟真帅!上天入地都找不着第二只这么帅的!我娘的眼光就是好,养的鸟都是收藏级别,牛掰!”
——某些词汇是从宋彩的肚子里现场搜刮来的,小黑煤球觉得他爹肯定爱听。
宋彩看了一眼小黑鸟,满头雾水:“我在问你爹,你关注小鸟干嘛呀,而且它这叫漂亮,不叫帅。你再跟我仔细说说,你爹到底付出了自己什么宝贵的东西,会不会危及到他的性命?”
小黑煤球哈哈笑了起来:“娘啊,你关心我爹!”
宋彩:“……”
这时小黑鸟飞离了宋彩,落在书桌的置物架上,居高临下地睨着小黑煤球。小黑煤球有心揶揄他爹,竟然变成这副模样窝藏在人家屋檐底下,足够他笑半辈子的!可惜他从一成形开始就怵他爹的臭脾气,当着面不敢笑,小嘴只敢在背地里咕哝几声,听不出来咕哝什么。
宋彩心想问这小鬼等于白问,因为自己回来的时候就把他给顺回来了,自己不知道的他必然也不知道。宋彩叹了口气,觉得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他得好好利用一下江晏的馈赠。
晚上,宋彩关了灯以后就躺在床上调试监控摄像头。这摄像头是装在卧室门口的吊顶上的,能看到卧室全貌,同时能看到卧室外面的一部分区域。宋彩特地打开了卧室的门,红外灯适应了黑暗以后便把床上侧身而卧的人照得一清二楚,旋转摄像头,能看到正对客厅的房门。
宋彩的枕头旁边放着一卷尼龙绳,他不需要武器,只需要能捆绑住小贼的东西,因为他现在有妖力。他想好了,今晚如果小贼来了就一举抓住,不管他说什么原因,也不管他有没有偷东西,直接扭送派出所。
睡着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第一个闹钟响的时候宋彩差点就入梦了,迷迷糊糊摸来手机,关掉闹钟的同时顺手打开了监控,准备瞄一眼。
谁知这一瞄不要紧,差点吓掉自己半条命。
手机屏幕上,黑黢黢的房间逐渐被红外灯照出轮廓,图像渐渐变得立体,一个人影正躺在他身边,就在他侧卧着的身后。
第86章雁过不留声11
宋彩几乎是从床上弹射起来的,炸着头皮打开了灯,可当他凝结了黑火打算给小贼兜头一击时哪还有人影,屋子里空空荡荡的,只有枕头边上的小黑鸟睡得正香。
他没有留意到这个问题:一番闹腾之后小黑鸟为什么还能睡得香?
因为某只大妖王做贼心虚。
但江晏并没打算做什么,躺在宋彩身边也只是因为这屋子里就一张床而已——反正他自己是这么想的,隔壁被陈蔚然躺过的床他自然不能屈尊迁就,谁让他是大妖王呢。
他当然也没想吓宋彩,不然就不会提前拿开了放在宋彩腰上的手。本来都准备好了,要是宋彩有往外翻身的趋势他就立刻隐身,谁能想到这臭小子虽没翻身却从手机上看到了影像。
不能怪我——大妖王理直气壮。
宋彩不信这个邪,发现屋里没人时当即跑到客厅去查看:大门锁得好好的,各个房间都没藏人,连衣柜里都翻了好几遍,确实没人。
宋彩颓唐地回到卧室,苦闷地捏着眉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再次打开手机,想从监控回放上找证据。然而事与愿违,监控上那段影像竟然没了,确切地说是没录下来,只有他自己冒冒失失从床上跳起来的画面,旁边并没有任何人。
宋彩拍着脑袋,整个人都不好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这次回来身体上明明没有异样,本以为是因为妖丹保护了他,可这精神怎么还出问题了?难道从一开始就都是幻觉?
宋彩恼火不已,干脆把后续的闹钟全部关掉,爱咋咋地吧,反正他得好好睡一觉,不然真成精神病。
于是这晚宋彩做了噩梦,梦见那个人影又躺在了他的身边,还把手放在他的腰上。这不算恐怖,恐怖的是那人竟然把他当成了女的,将他两只手压在头顶,捏着下颌狂热地亲吻。光亲就算了,还到处摸,摸得他浑身燥热,想抬脚踹又抬不起来,因为他太困了,睡得魇住。
可能因为那人技术好,后来宋彩不由自主开始回应他,两人之间逐渐升温,身体上的感觉也从抗拒变成了迎合与享受。渐入佳境后那人突然又停住了,宋彩挣扎着勉强睁开眼,发现那人有一头长发,却并不是个女孩子,因为他的手臂强健有力,他的气息带着男人的侵略性,他的拇指上套着一枚花纹繁复的权戒,摸起来是个昂贵的好物件。
宋彩的潜意识接纳了那人,嘟哝着叫了一声江晏,对方很受用,温柔地回应他。宋彩觉得愉快,以至于早上醒来竟然弄脏了衣服。
这个梦让宋彩恼怒非常,起床以后如同一只暴躁的小狮子,看什么都不顺眼,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去他大爷的江晏!
宋彩脱了衣裳扔进洗衣机,又把床单也扯下来一并扔了进去,倒了半瓶洗衣液。这导致洗衣机差点被泡沫给撑爆了,漂了好几遍都不行,自讨苦吃的始作俑者不得不它们扯出来手动漂净,洗手间被弄得到处都是水,连立锥之地都没有。
清理战场的时候看见小黑鸟悠闲地蹲在洗衣机上,宋彩迁怒,接了点水朝小黑鸟身上弹,骂骂咧咧地嫌弃人家黑,还说黑不溜秋的都不是好东西。小黑鸟没跟他一般见识,一声不吭地飞到了客厅,落在沙发扶手上继续看他倒腾。
大妖王也不明白宋彩在生什么气,难道是昨晚吓到他了,到现在还不能释怀?可他似乎是在看见自己弄脏了衣服之后才突然暴怒的。
这有什么难为情的,是个男人不都会这样么。大妖王难以理解宋彩的心思,想把妖丹叫出来盘问一番,又觉得不该窥探宋彩的隐私,便放弃了。
然而他低估了自己的妖丹,这小黑煤球八卦值爆表,趁着宋彩去院子里挂床单的时候偷跑了出来,蹲在他爹脚边开始汇报。
“爹啊!惊天大爆点啊!”小黑煤球激动得直打摆子,还不忘故弄玄虚,“爹,你是不是在想我娘为什么生气?我知道我知道,我看到我娘的秘密了!爹你要听吗?”
大妖王看起来不为所动:“滚。”
小黑煤球:“……”
大妖王嫌恶地飞离了沙发,直接飞进宋彩的卧室里,想离小黑煤球远一点,可小黑煤球不达目的不罢休,也跟着蹦跶进去,顺着桌子腿爬上书桌,仰望他那个停在置物架上的老爹。
“爹啊,这回真是大新闻,值得一听!”
“说过多少次了,我不是你爹,你没有爹也没有娘,以后不可乱叫。还有,虽然把你安置在他体内了,却不是叫你肆意窃取隐秘的,不可如此……何况人家也未必愿意被你知道那么多。”
小黑煤球老神在在地甩甩头:“不不,你对我娘的了解可真是少得可怜,难怪到现在还一点进展都没有,只敢变成小鸟躲……”
小黑煤球不敢继续说了,因为他爹的眼神杀了过来,确认了,是死亡凝视。
“本座只是怕吓着他。”大妖王给自己找借口。
小黑煤球看破不说破:“喔,爹说得都对。可是爹啊,你吓我娘还少吗?明明是个大妖,却把自己整得跟鬼魂一样……”
真丢妖。
大妖王自知理亏,转移了话题:“少啰嗦,没事就回去,别动不动就跑出来。”
“我知道,待会儿就回我娘那儿去。可是爹你真不想知道我娘为什么突然生气吗?不是因为昨晚你吓着他了,是因为他做了一个梦!”
大妖王能不想知道么,可他身份尊贵,他骄矜啊,于是漠不关心地道:“做梦便做梦,做梦有何好生气的,庸人自扰。”
“谁庸人自扰了,爹你不许这么说我娘。”
“说了又怎的,你不过在他肚子里待过几天,就以为什么都通晓了?未免太狂妄。”
小黑煤球成功被激将,苦于不能当场朝他爹脸上啐一口,便凶凶地喊:“我就是知道,我比你知道!我娘是因为梦见了你才这样的!”
大妖王心下一动,好一会儿没接话。他听见外面的宋彩不知又在朝什么发邪火,弄得丁零咣当响,自己先前的疑惑和苦闷却随之烟消云散了,甚至有些高兴。
他故作深沉:“唔,梦见我又如何,我打他骂他了?岂不无聊。”
gu903();小黑煤球见他爹这样不开窍实在痛心疾首,忍不住高声咋呼起来,幸好他爹早就设了道隔音的屏障才没叫他的大嗓门传到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