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彩:“???”
沉默两秒,宋彩眨巴着眼问:“公主殿下,我们俩聊的是同一件事吗?你吐字很清晰,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口音,但我怎么就听不懂呢?”
蓝姬气得一把夺回了兽皮卷,展开给他看:“你到底看没看上面的内容,这不都是白话嘛,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宋彩:“不就是开战协约么……”
等等!
宋彩咯噔一下,心想难道不是开战协约?
蓝姬唰地把兽皮卷掉了个方向,从头一个字开始读,读了两句之后特意停下来,强调说:“不是我故意偷看的,打仗的时候它自己掉出来了,你们又没拿封条封好,我无意中看见的!”
“继续!你继续读!”宋彩瞪着眼睛,一眨不眨,只因那头两句完全跟开战无关,而是点名道姓指向了他宋彩——那压根儿就是写给他的。
蓝姬这才意识到,原来宋憨憨不识字!
这样一个浑身散发着弱质书生气息的人,他竟然不识字!
从小被逼着研习人族文史的公主殿下向他致以同情,接着铿锵有力地读起了这份婚书。
宋彩仔仔细细地听着,不愿有一字疏漏,想起那家伙写的时候自己就在旁边看着,竟然什么都没明白,只知道像个文盲一样夸人家字迹清秀,简直愚蠢!
宋彩的心里那叫一个酸涩苦楚,又架不住字里行间的直白情义,眼眶中氤氲着不知是感动还是难过的泪光——昨夜他还说呢,要是今天就死了,也算不枉此生,谁知这么快就打脸——能不能不要死啊,想跟他一起活下去呢……
江晏,江晏啊……
等等,再等等!
宋彩猛然想到了什么,收起了这股子情绪。
——江晏写婚书的时候根本没避讳他,而他当时不但没有回应,还叭叭叭地说要把它拿去找江胁签字画押,还在变成猫以后直接丢给了蓝姬。
完蛋,江晏会不会以为自己在装傻充愣?
这他操了淡的绝对是表示拒绝的意思啊!
哭了哭了。
就这么痴痴地听着,短短七、八行字,听完竟然像度过了一个永恒那么久。
宋彩脸上的表情一会儿高兴一会儿惆怅,像是每一个字都有不同的含义,也有不同的感情,直到蓝姬读出一句诗:“……梦魂遥寄十万里,彩雁亦有白头时。”
宋彩的表情彻底变成了愕然。
蓝姬浑然不知,望着婚书向往地喟叹:“好羡慕啊,我也想收到这样一卷婚书啊,实在不行我来写,只要北云既愿意给我回。哎,宋公子,不识字不是你的错,现在明白也不算晚,抓紧时间给人家回信,懂点事啊!”
宋彩回了神,张了张嘴:“你,你刚才说什么?”
蓝姬:“我没说什么呀,反正该怎么做你肯定清楚的……宋公子你怎么了,被吓傻了?还是太激动了?要我说,江少侠这封婚书写得还真是通俗易懂,除了一句诗,其它全是白话,肯定是因为体谅你文化不高,怕写得深奥了你不懂,体贴,真体贴。”
宋彩却夺也似地从她手里拿走了婚书,慌慌张张卷了起来,抬脚就往殿外跑。
“喂喂,怎么回事啊!”蓝姬反应过来,紧跟着追了出去。
“宋公子你怎么回事啊,我刚才说的话你都没听进去吗?你今日大凶,不宜出门!”
“你是打算去找江少侠吗?就算婚书有什么不妥,你也不至于现在就去找人吧,难道你不同意?你生气了?”
“宋公子!宋公子!!!”
宋彩猛地刹住脚,几乎颤抖地扳住蓝姬的肩膀,把她往回推:“公主殿下先回去,我有比这个更要紧的事,必须现在就去找江晏!”
蓝姬哪肯回去,被他推出两步又转了回来,在身后紧紧跟着。跟到曜炀宫外,宋彩直接飞了起来,蓝姬便也想随他飞上半空,谁知一起跳只有半条腿的高度,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成了妖中残废了。正不知所措时,腰上佩剑晃了一下,她心中一喜,拔剑扔出,踩着剑身飞了起来——这还是和那个荆素打架时,从宋彩那里得来的妖力,亏得没用完。
宋彩心里揣着事,几乎是吓麻了半边身子,等到他发现蓝姬还跟着自己时已经往蓬莱岛方向飞出了几百里。他及时停住,皱着眉道:“公主殿下快回去,太危险了!”
蓝姬:“你还知道危险,你连飞都飞不稳,干嘛非得在这时候去找他?他今天会回来的吧,等他回来再说不行吗?”
宋彩:“不行!我知道今天的运势大凶,公主的占卜术很厉害,算得全都准!”
蓝姬干脆上前抓住了他的袖子:“到底怎么回事,你不跟我说清楚就别想走!”
宋彩无奈,气急败坏地喊了出来:“那句诗是个征兆!江晏会死,江晏今天可能会死!”
梦魂遥寄十万里,彩雁亦有白头时。
他问系统江晏的大限在哪天时,系统告诉他的就是这句。
哪里还有白头时,原来系统已经告诉了他,当这句话出现,就是江晏的命之日。
蓝姬懵了。她不知道这征兆可不可信,但看宋彩的样子也知道事态严重,忙道:“那我陪你一起去,我给你保驾护航!”
宋彩:“不行,你现在哪还有余力来保护我,回去告诉蛟王,竭尽全力做好准备,万物生灵还有没有明天,就看我们的今天了。”
蓝姬听得冷汗津津,心想现在兵没练好,阵没排好,计划也没理顺,怎么可能是今天呢,可她知道宋彩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只得点头:“好,我回去,你此去多多小心!”
她调转方向准备返程,却听宋彩喝道:“蓝姬!”
蓝姬正诧异他怎么直呼自己大名,就察觉脚下的宝剑受到了阻力,低头一看,剑柄和剑锋都被血藤缠住了。
血藤不知何时已经穿过云层,悄无声息地阻住了两人去路。眼见着它们越过宝剑要往身上爬,蓝姬怒从心生,抬手就要狠劈,谁知空空一掌下去什么都没发生,血藤却顺势缠住了她的手腕,继而缠住腰腿,拉着她往云层下摔去。
来了,她果真来了!
危急关头,宋彩乘着妖火往下疾追,也顾不得内心深处作为凡人的那点恐高特性了,一路烧光所有血藤,堪堪赶在落地之前拉住了蓝姬的脚踝。速度太快,两人都感觉头皮着火似的疼,各自捂住脑门,又往对方头顶看,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示意没秃。
蓝姬喘着大气:“我他娘的早晚……”
“别说了,保命要紧!”宋彩把剑往她怀里一塞,“你乘剑回去,别飞太高,我来引开它们!”
蓝姬明白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毕竟自己留下也是拖累,于是二话不说踩上了剑身,头也不回地朝曜炀宫飞去。
宋彩没能将血藤引开多远,一座小山堵在了他的身后。这山像是突然冒出来的,山顶上有座庙宇,看不清楚供奉的是谁。宋彩打算越过这座山,避开血藤的纠缠,谁知刚飞到山顶,就看见了一个小男孩,站在崖边跃跃欲试。
小男孩的背后张开一对稚嫩的翅膀,对着崖风扑扇了几个来回,看起来想要学飞。他的小圆脸还没长开,带着可爱的婴儿肥,表情却十分认真且严肃,一副不成功便成仁的模样。
这叫宋彩想起了江晏说过的,他小时候被江胁骗去试飞的场景。
“假的,是圣母变出来骗我的。”宋彩说服自己。
“你以为是假的,万一是真的呢?”追在他身后的血藤发出了女人的声音,“易灵体,这只小鹏鸟的命运由你掌控,生与死,都在你一念之间。”
“胡说,这是假的!你不可能在我没有察觉的时候就把我传送到百年以前,传送术做不到这种程度!”
“做不到?哈哈哈哈……你觉得做不到,是因为圣灵珠做不到,凡人终归是凡人,怎能与我相提并论。”
“圣灵珠?”
“别说那么多废话了,小鹏鸟可就要往下跳了,不去救他吗?”
宋彩一咬牙:“救你爷爷的救!”
他嘴上厉害,可当听见小男孩“呀”地一声跳下悬崖时,身体早比思想更先做出了反应,朝着小男孩的方向飞了过去。
小男孩的翅膀最终没能敌过强劲的风速,被压迫得无力张开,圆嘟嘟的小脸也因为强忍恐惧憋成了紫红色。眼看着崖底的石笋根根矗立,他闭上眼睛等待命运宣判,谁知身上一紧,整个人便被一片红影截了去。
红影既快又轻地把他放在了地上,等他转身去看这救命恩人时,却发现人已不见了。
与此同时,远在蓬莱岛的江晏蓦然多出了一点记忆——关于幼年时的第一次试飞。他头疼了刹那,隐约觉得有点奇怪,便下意识在心海中联络宋彩,然而宋彩始终没有回应,最后甚至主动关闭了心海。
江晏意识到不妙,连忙用术法把神芝草塑成的人模缩小收起,连道别都没来得及,腾上云霄就往回赶。
原定的酉时回,他提前了一个时辰,可惜,还是迟了。曜炀宫中的景象令他大惊失色,尸横遍地,血腥冲天,整个宫中一点活气都没有,而在坍塌的宫门口,蓝姬的尸身已经凉透。
他根本无法想象,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都发生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宝宝们收藏!
第137章天道可由人11
江晏把蓝姬的尸身抱进曜炀宫,想找个合适的地方暂先放一下,然而哪里还有合适的地方,除了堆满尸体的穹顶殿尚算完整,其他宫殿全都塌了,连地基都被翻搅得不像样子。
特意设来阻挡邪物的结界倒是还在,只是已经毫无用处了。它曾在邪物到来时保护了什么人吗?没有。十万生灵在它的保护之下被人剁成了饺子馅儿,有的挂在树上,有的躺在水里,有的卡在石缝中。
它的存在更像是为了嘲笑活着的人——三族归一,得到的结果是一起覆灭,所谓的天命妖王原来是妖族历史上最失败的一个王。这个王面对着残酷的事实,曾侥幸怀揣的希望化成了飞灰,残垣断壁在讽刺他,血雨腥风在讽刺他,他的朋友和子民的尸体也在讽刺他。
江晏拭去嘴角残血,把蓝姬放在了一处假山旁,为她盖上了衣衫。
他在太虚殿外找到了赤练的尸体,人身与蛟尾断成两截,而分割它们的正是赤练自己的佩剑。
他又在祭坛上找到了枭桀的麒麟身,被灵兽们重重围护着。许是在死之前竭力自救过,无奈灵力不再,便被妖火烧得干瘪精瘦了。
他还在穹顶殿的厚厚尸堆下找到了恭乙。恭乙的妖力业已丧失殆尽,是被妖兵们层层叠压之后自爆妖丹而亡的。他的妖丹来源于鬼甲,威力不大,在最后关头与袭击他的妖兵们同归于尽了。
可妖兵们为什么要袭击他?
江晏掀开那些妖兵,把恭乙筋骨寸断的尸身挖了出来,发现他身下竟然还垫了一只黑色巨蚁。巨蚁的腹部露出一片烟青的衣角,这叫江晏心头狂跳,道是有希望救出一个活人。
然而等他掀开巨蚁的坚硬壳盖,却发现藏在里面的千重心肋骨尽数断了,有根胸骨戳进了心脏,早已没了呼吸。
江晏把他们移到外面,和蓝姬放在一块儿。等找回已经化成一把干枯的药草的岁芜以后,他终于支撑不住,颓唐地坐在了地上。
他捂着眼睛,重重地喘着气,再也不能多看一眼。
雾蒙蒙的黄昏,灰色云层被血气熏染得透着薄红。江晏撑起自己,脱力地靠在了放置几人尸身的假山旁,静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这些人里没有宋彩。
他的双手发着抖,不敢多耽搁,缓过这一阵之后便又腾至低空,飞掠过曜炀宫上方,企图寻找那个红衣的身影。然而尸海茫茫,到处都是红色,那个身影仿佛融化在血水里了,怎么都找不到。
大妖王挺拔的脊背不再如往常那样坚强,他狼狈,凌乱,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无助感。
他猛地砸烂了手边的岩石,发疯似地嘶吼。吼声如同滚雷过境,只可怜荆棘林中只有焦土尘灰狂卷,残枝落叶娑娑,再无活物能够给予一丝呼应了。
在这绝望的时刻,忽然有轻微的声音从地下传来。
江晏倏地抬头,仔细辨别声音的来源——就在这假山下!
他将外层岩石搬开,发现这山里头是空的,像是哪个小妖兵偷偷挖来藏东西的。掀开一块和岩石差不多颜色的防水布,便看见了一堆旧羽毛,应该是飞禽一类的妖物季节性掉毛之后被搜集来的。
……曜炀宫中万灵汇聚,个别小妖有这种嗜好也不奇怪。
江晏连忙转移了思绪,绕至防水布后方。
不是宋彩。
gu903();只见一个身穿黑衣的女子歪靠在石块上,浑身湿淋淋的,非是水,却是血。她不知是给疼醒了,还是被江晏先前的嘶吼声震醒了,这会儿正紧紧抠着岩石的棱角,努力想把自己撑着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