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向阳听女婿和女儿吵半天,听出眉目来了:“张盛偷的是不是隔壁月牙家的钱?”
贺帅两手扒着篮筐,噗嗤笑了一声,觉得真相呼之欲出啦。
张虎颇为难为情的点了点头:“可不?”
何向阳哎哟一声:“都是街坊邻居,你去跟贺译民求情啊,钱肯定都已经花完了,难道贺译民他还能抢咱们家的地皮来不成?要不我去,我给贺译民跪下,我给他磕头去?”
“老太太,那是钱,不是求情的事儿。”张虎说。
何向阳吐了点口水把自己的鬓角一抹:“咋就不是求情的事儿?咱们家穷成这样儿,家徒四壁,你大哥家俩药罐子,张盛为啥偷钱,那是因为日子过不下去,揭不开锅了才偷的,街坊邻居看着,贺译民家日子过的那么好,这钱,我去求陈月牙,让她就别追究了。”
这老太太一条好舌头,死人都能给她说活过来。
“刚才程大宝刚一进胡同就在四处发中华,何奶奶,您说您家没钱,谁信啊?”贺帅索性骑到了墙头,得意的说。
何向阳刚准备要出门,听贺帅这么一声喊,简直恨不能自搧一耳光。
这要早晨大宝没在胡同里摆过阔气,她还好哭穷,早晨程大宝才摆了一回阔气,你让她现在怎么哭穷?
“行了妈,甭丢人献眼了,赶紧进门说。”程春花拉了何向阳一把说。
陈月牙正替仨孩子揉着面团,准备蒸红豆沙的包子呢,外头进来俩公安。
为首的,恰是百顺派处所的所长高奇山。
“贺译民不在?”高奇山问。
陈月牙笑着说:“他有事儿出去了。喊伯伯!”
仨男孩儿一起喊伯伯,声音那叫一个贼烘烘的亮。
“这吃的啥,红豆馅儿的包子?还是细面,小陈同志,你家这日子够可以的啊!”高奇山说着,凑近红豆沙的馅儿闻了闻,香,因为馅里拌着红糖,比国营饭店的还香。
……
“是这么个情况,你们那笔钱,一万块,有结果啦。我得先代派处所给你们俩几个鞠个躬道个歉,因为它是我们派处所的副所长张盛偷的,小陈同志,实在对不起,革命战士的队伍里出了判徒,伤害到了人民群众的利益,我们得向你和你最近一年的生活,表示深深的歉意!”说着,高奇山和跟他一起来的两个公安摘了帽子,端端正正的,就给陈月牙鞠了个躬。
贺帅还能稳得住自己,贺斌和贺炮还是头一回见戴大檐帽的人,孩子天生怕公安,给吓的缩在一块儿,看到公安给妈妈鞠躬,三观都要稀碎了。
妈妈比他们想的大方多了,一点都不害怕:“啥地儿都是江湖,革命队伍中有蛀虫也是正常的,我非常感谢你们能替我申怨。”
几个公安相互看了一眼,都知道这是贺译民的媳妇儿,那属于大家的嫂子。
这嫂子不哭不闹也不骂人,还笑眯眯的,真敞亮。
“不过,案子也有难办的地方,张盛把赃款已经挥霍的一干二净了,他要把赃款给你,这案子他只判三年,但他要不认缴赃款,就得判十年。但他爱人绝口不承认自己见过钱,也不给赃款,县公安局如果从他们家缴不来赃款,就只能判他十年,当然你的钱也就没了,毕竟咱们的法律,不能掐断犯罪分子家属的生活来源。法治主义下的新社会,咱们也没有给犯罪分子抄家一说。”高奇山又说。
陈月牙笑了笑:“我明白,这事儿得我这个受害者跟犯罪分子的家属协商吧,是不是?”
高奇山说:“我们协商不下来,就得你们自己上,毕竟咱们要不来钱,就只能重判张盛,但不能强迫他的家属。”
“我知道了,这事儿我们俩口子会看着办的。”陈月牙说。
“另外,以后吃饭啥的注意着点儿,别让人抓到你的把柄!”临走的时候,高奇山又说。
就从今年开始,上面不停发文件,严打投机倒把,一车车的抓投机倒把犯们全坐牢了,高奇山也是好心,毕竟贺译民可是他战友兼同事。
豆沙包子还没好,要不然陈月牙得给他们揣两只:“这是我娘家兄弟拿来的细面,跟投机倒把没关系。”她说。
嘴里这么说,但以后陈月牙再要吃点好的,确实得注意着点儿了。
几个公安一走,热心的街坊邻居们就全围过来了。
一打听,啥,一个公安偷了陈月牙的钱,而且还是隔壁大钢厂的厂长,张虎家的哥?
“呸,我就说那家子里没好人,难怪一下子就富起来了呢。”王大妈率先说。
马大姐也说:“程大宝抽的都是中华烟,给孩子们买的软糖,那钱估计也是咱们月牙。”
王大妈还清楚一点:“当初程春花可赌咒发誓,说不知道月牙的钱是谁偷的,邻里邻居,这话我不知道听过多少回,又不是孩子,人咋能恶毒自私到这步田地?”
大家正说着呢,前几天才趾高气昂上过一回门的程春花悄摸摸的上门来了。
呵,今天她怂了。
想想贺译民躺下之后自己过的艰难日子,再想想当初程春花红口白牙说自己没偷过钱的话。
呸!
程春花早就知道钱是张盛偷的,所以,她还跑去问张盛借过钱,但确实钱不是她偷的,所以她才敢赌咒发誓,说自己没偷过钱。
同一个村子出来的姐妹,为了钱,程春花这是连做人最基本的底线都没了,可你看她现在笑眯眯的,这是要来讲同村的情谊,想打感情牌了。
就跟那些公安们说的一样,那笔钱,张盛自己出不起,他爱人宋小霞不肯出,事儿就得变成,重判张盛十年,但陈月牙的钱可就没了。
怎么办呢?
这钱,陈月牙一分不少的要要回来,张盛的案子,她也绝对不会让公安局轻判的。
程春花带着小福妞,福妞手里还拎着一罐子糖水罐头,俩母女一起上门了。
陈月牙倒没觉得有啥,但是,她的小超生突然小嘴巴一抿,本来该吃包子的,也不吃了,牢牢的盯着小福妞。
作者有话要说:超生:福妞这个姐姐有不对鸭!
第20章20
“月牙,我有个好消息要跟你说呢。”程春花笑着说。
陈月牙顺势就问了一句:“啥好消息。”
“你怕不知道吧,咱们钢厂现在有一个招工名额,招的还是伙房里的厨子,你看你做饭的手艺这么好,不如去钢厂当个厨子吧?这活儿,到时候我家张虎能帮你的忙。”程春花又说。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程春花,你是为了张盛偷的那笔钱来的吧,那钱我非要不可,甭在这儿跟我打哈哈。”陈月牙说。
程春花的脸看起来簌簌的,讪笑了一会儿才说:“咱们俩家子沾亲带故,打断骨头连着筋,既是邻居,又是亲戚,可比亲人还亲,我家张虎在钢厂总能捣出些钢材来,那笔钱你别逼我大嫂要,咱们只要私底下一起想办法,就能从钢厂替你赚出来,你干嘛逼那么急嘛。”
一个大钢厂,钢铁工人们的工资都发不出来,但是,底下这些小厂长,小车间主任们,却给搞的肥的不得了,就是因为他们私底下能倒钢材。
“我陈月牙又不是没钱,张盛偷了我一万块,等我要回来,我都算个万元户,不稀罕跟你们一起捣钢材。”陈月牙轻笑了一声说。
程春花把脑袋凑近了,又说:“但是我嫂子和张虎都说了,要你真愿意进钢厂工作,他们能替你倒出来的可不止一万块。我嫂子手里是真没钱,你再闹的鱼撕网破,我嫂子大不了跟张盛离婚就完了,你们俩口子本来就没啥钱,咱们清水县又就富了一个大钢厂,当初贺译民和你结婚,就把钢厂的人全给惹臭了,他亲爹不理他,钢厂的书记还是他的前老丈人,你说你再惹了我嫂子,以后这日子咋过?”
偷人钱财的这种案子,虽然原则上是按钱来量刑。
但是如果受害人和犯罪分子的家属能达成协议,就会有一个谅解声明。
只要受害人不但不要钱,而且肯谅解犯罪分子,案子依然可以轻判。
陈月牙笑了一下,站起来说:“怨有头债有主,程春花,张盛偷了钱,你一直都清楚这事儿,但你从来没跟我说过,不过我不找你,我找张盛爱人宋小霞要钱去,因为他们俩才是法律上的夫妻。她要不给,我明天就在钢厂门口贴她的大字报,你也甭在这儿给我当说客了,赶紧回吧你。”
真是世道变了,啥世道,偷人钱的反而有理了她?
程春花一瓶子糖水罐头没能说动陈月牙,于是让福妞把罐头给超生:“来,超生,你不是爱吃罐头嘛,这罐罐头姨送给你吃。”
作为一个小人参宝宝,超生确实喜欢吃甜食,什么大白兔奶糖啦,糖水罐头啦,软啦,红糖豆沙都是她所喜欢的。
所以,超生是真的有点馋。
就陈月牙,也因为一罐子糖水罐头难得的原因,既然程春花给了,本来是想要的。
但是没想到超生居然一把就把罐头给推开了。
“超生,这是姐姐给你的罐头呀,不管大人怎么样,咱们可是好姐妹,你为啥不要姐姐的罐头?”福妞笑眯眯的问。
超生的手掌心里现在不止没有须须,连须须的芽芽都被她吮掉了,所以,她现在不但没有任何灵力,而且还特别疲惫,就是那种,只能躺在床上的疲惫。
但超生对这个总是笑眯眯的,眼神复杂的姐姐却怎么都喜欢不起来,因为她总是瞅着她家的屋子看。
“超生要想吃,咱就把这罐罐头留下来,要不要?”陈月牙问闺女。
超生坚决的摇头:不要!
“我们也不要,我们根本不馋糖水罐头!”贺炮嗓门嘹亮的一声,吡流,从嘴角流下一大泡口水来。
作为一个从小在农村长大的农村娃,他其实只喝过一点糖水,连罐头是啥味道都不知道,不知道,又怎么可能馋。
福妞特讨厌贺炮那个土瘪,看都懒得看见他,站起来说:“婶儿,要不我把糖水罐头给你搁家里头?”
超生嗖的一下站了起来,从张福妞手里接过罐头,一直远远儿的抱到院门口放下,然后叉着腰儿,一手指门,那意思再明显不过:赶紧走吧你们!
这不,程春花带着福妞,一脸丧气的,俩人一起出门了。
“妈,我估计我爸得让咱们搬家,你也甭吵了,听我爸的吧。”张福妞说。
程春花一脚就踢到闺女的屁股上了,差点没把闺女踢趴在地上:“搬家,搬家的啥家,那么一个大四合院容易买吗你就让我搬家?”
张虎毕竟和贺译民是战友,一万块的巨资他没有,但他愿意给贺译民打欠条,而且,他还打算主动归还他们家现在住的四合院,还给贺译民俩口子。
但是,程春花本身是个农村姑娘,进城之后好容易才有了这么一个大院子,怎么可能舍得搬家?
再说了,张盛偷钱关她什么事,她也不过就是风闻之后,从大嫂那儿借了点钱给自己花着。
一出事,她大嫂买张火车票,在钢厂请个病假,到北京逍遥去了,人家到了北京,住在钢厂的北京办事处,吃住办事处全包,只需要躺在招待所里睡大觉就行了。
咋倒霉事儿都摊到她身上了?
福妞仔细回忆着自己的梦,她记得在梦里程春花不肯出钱,她爸张虎私底下跑到房管所,直接把自己家的房子,就过户到贺译民的名下去了。
这幢房子值三千块,就抵了贺译民三千块的债务,而剩下的钱是怎么还的,福妞并不清楚。
这种事情上胳膊扭不过大腿,因为梦里发生过的,它真真实实就是会发生的。
“我咋生了你这么个东西,原来还以为你真的争气,带着福运呢,呸,你大伯偷钱的事,咋这么快就暴露啦,你为啥原来不提醒我,你那些好运气呢,全给狗吃啦?”程春花又白了闺女一眼。
这倒霉催的小丫头,经常提点程春花一些事情,所以她挺信任自家丫头的,但是偷钱这事儿,丫头从来没跟自己说过会败露哇!
但是事实上,张盛偷钱的事情福妞也曾梦到过,但是那时候她就跟现在的超生一样大,只有三岁半,一个三岁半的小女孩对于自己的梦能有多大的把握?
她最多也就只能在肉啊菜啊,平常生活上提点提点父母,像偷钱买院子这种大事,她是干涉不了的。
而且她还知道,她们家很快就得搬家,搬回大杂院里,属于她们家的那间小房子。
她爸和她妈在钢厂有宿舍,虽然小,但也是一室一厅,到时候,他们会把她丢在燕支胡同,然后,带着她的俩个哥哥一起回钢厂去。
福妞也才五岁,孩子嘛,哪怕父母对自己再怎么不好,总是爱父母的,她不想离开父母,不想跟身上臭烘烘的外婆住在一起,也想回干净整洁的钢厂家属区,所以,她还想再争取一下,得到妈妈的重视。
然后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就发现陈月牙有两颗老人参,加起来总共卖了一百八十块钱,就是因为有了那一百八十块钱,陈月牙一下子就有钱了,斌和炮,也不用再回乡下住着了。
现在程春花不相信她,何向阳也不相信她,她得想办法在那两颗人参上做个手脚,至少赚到一百八十块,才能叫程春花重新哪她当个真正的小福妞来看。
这么想着,福妞的心里就又打起一个小主意来。
……
男人之间的事情,当然还得是男人们来解决。
张虎从嫂子宋小霞,媳妇程春花那儿要不来钱,但是,他自己好歹原来也是当过兵的,啥话都没说,当时就拿着房契,带着贺译民,到房管所把房子重新过户给贺译民了。
“译民,剩下的钱我大哥不给你,我给你,只要发了工资,我自己只拿十块,剩下的就是一百年才还够,那笔钱我也给你还清楚。”过户完了手续,把房契递给贺译民,张虎说。
贺译民接过房契,说:“你哥是你哥,你是你,咱们是好兄弟,不说这些,剩下的那些钱我还得问宋小霞要,你也别太亏了自己,我没那么急钱用。”
毕竟是战友,还算是好兄弟,张虎推着辆自行车,说:“你知道的,我这人没啥本事,也为了日子过得去干点投机倒把,但咱们毕竟是当过兵的,为人得讲义气。咱们宋书记那家子人可就不好说了,我怕他们要为难你,要不,这钱你还是冲着我要吧,甭惹我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