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译民一直盯着妻子的脸,再看看超生,迷惑了半天,伸手摸了摸女儿的脸,又摸了摸了贺炮的脸,摸下一指头的白来,这么说,他给妻子买的鸭蛋粉,居然让几个孩子给用完啦?
“以后别给孩子用这个,要给孩子用,我单另买别的,那是给你买的,得你自己用。”贺译民说。
哈?
老大和老三俩兄弟同时抬起了头:老二这人看不出来啊,居然还会给媳妇儿买鸭蛋粉?
当然,刘玉娟和邓翠莲,也于同一时间,瞪上了自己的丈夫。
那目光里满是挑衅:看看别人的丈夫!
“赶紧,吃完了睡觉。”邓翠莲瞪了贺亲民一眼说。
贺亲民是个脑子比较短路的人,而且嗓门儿又大,又不遮掩自己:“急闺女是今天能急来的吗,再说了,你不是找你们村的神婆算过,你命里只有四个儿子没闺女?”
邓翠莲就是想沾着羊肉的燥,赶紧追个闺女,但这种话能在兄弟妯娌,孩子们面前说吗?
她眼睛都快瞪瞎了,贺亲民个大嗓门儿,还想喝呢,还是贺德民一块羊排塞过去,才把那家伙的嘴给堵上了。
孩子们吃饱了当然得出去撒欢儿。
贺译民回到家,打开鸭蛋粉的盒子一看,鸭蛋已经成只鹌鹑蛋了,而且盒子上黑乎乎的,全是爪爪印。
“这一盒五块钱呢,你一点儿都没用,看看都剩多少了,赶紧给我用。”贺译民指着鼻子说。
不就一盒粉嘛,陈月牙估计它贵,但没想到,居然值五块钱?
给贺译民逼着,陈月牙轻轻蘸了些鸭蛋粉,匀匀敷在自己脸上,等匀好了再看镜子,哇,不敢相信。
皮肤白了一倍不说,粉丢丢儿的,就连鼻梁上几颗雀斑都给遮住了,乍的一看,简直就跟她二十岁的时候没啥区别。
就一盒鸭蛋粉,能让她一个,四个孩子的中年女人漂亮成这样子?
真是可惜了,她早咋就没发现,没涂点儿呢?
“女人在于打扮,虽然我觉得你咋都好看,但毕竟是个厂长,以后得打扮着点儿自己。”贺译民轻轻摸着妻子的发辫说。
陈月牙只在饮料厂洗过瓶子,又没啥文化,在外头甭看挺凶,在贺译民面前可绵了,因为自己真不懂啥样色儿才漂亮,把脸凑到丈夫面前,笑着问:“还有啥东西能让我变漂亮点儿?”
“眉毛,香水,口红,这些你都没有,等着,我慢慢给你买。”贺译民说。
俩口子刚说着话呢,超生屁颠屁颠跑进来了,猛得冲进门,从墙角搂起拖把,转身就跑。
“超生,小心点儿,这又是去干嘛?”陈月牙追出门问。
超生边跑边回头:“来不及啦,林子里有人想跟我哥约架!我得去帮忙。”
小丫头屁颠屁颠,跑的贼急。
身在这种城乡结合部,随着男孩子们读了书,约架,打架,这就跟家常便饭似的,避免不了。
毕竟学校就是一个小型的社会,每个学校肯定都有一个霸王,这种,一般都是胖壮,又笨,学习不好的那种孩子,俗称孩子王。
现在家家户户孩子多,父母照料不到,老实的,怂的,挨几顿打受点欺负,不惹大的就完了。但是你要稍微呲毛一点,孩子王不就得想尽办法把你打服?
上回来小林子里等过贺帅的那个鲍启刚,不就是街道小学的孩子王?
这不转眼半个多月,他在学校里打不服贺帅兄弟,一直装着怂呢,最近跟张福生从钢厂那边约了三四个高年级,比较大点儿的孩子,跑罐头厂后面的林子里,寻仇了。
但是,这寻仇的机会,似乎也没找对。
因为他们都商量过了,谁来放翻贺仝,谁来教训帅斌炮,一个对一个,人数都是计划好的,得确保把他们四兄弟全部放翻。
万事具备,只欠把贺帅兄弟叫出来,打服他们,他的他们跪在地上叫爷爷了。
来的时候正好七妹和超生在跳皮筋儿,所以,约架的战书,由鲍启刚递给了超生,让她来传达。
紧接着,超生大嗓门儿喊着,满胡同里的孩子大人都知道了。
但是把贺帅兄弟喊出来一看,咦,鲍启刚怎么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他虽然学习差,四和七还是能数得清的,分明贺帅兄弟不是四个吗,怎么突然变七个了?
一个个长的挺像,一看就是亲兄弟。
贺钢,只比贺仝低那么一丁点儿,十岁的大小伙子了,往前一站,卷着袖子呢。
贺雷,十岁,又黑又高,笑起来憨兮兮的,正在咯蹬咯蹬捏拳头,还有个贺铮呢,个头不高,但是长的结实,两只拳头一捏,瘦津津的,一看就是混身的力气。
这一帮子,一个又一个,慢腾腾的从罐头厂出来,兄弟七个往林子里一站,已经够吓人的了,只听后面一阵高高的,奶兮兮的,小娃娃的喊声,还来一小哪吒,提着棍子在喊:“哥,哥,棍子来啦,打架啦!”
这还打啥?
“大哥们,打扰了,再见!”鲍启刚又是一秒开溜。
从钢厂来的那几个大孩子一看鲍启刚溜了,一个比一个溜的还快,最后又只剩下个张福生,难道留着给贺帅七兄弟打?
那小子哇的一声,屁滚尿流的,连滚带爬了。
……
终于又到了,超生最期待的,煮桃子的时候啦。
糖水罐头,为什么叫糖水,就是因为得用糖来煮。
作为唯一一个可以观看全程的小朋友,超生得说,这事儿除非她亲眼看到,否则的话,她根本不敢相信。
因为妈妈煮水蜜桃,用的居然是麦!芽!糖!
用麦芽糖煮出来的水蜜桃罐头,那得多好吃啊?
看到妈妈把切成块的麦芽糖丢进锅里,超生激动的眼泪都流下来了。
大锅里咕嘟咕嘟,超生的心也跟着一起咕嘟咕嘟。
“妈妈,我今天晚上就想吃罐头。”已经睁不开眼睛了,给抱回家的路上,超生还在徒劳的祈求。
“不行,必须回家睡觉,明天一早起来,我保证给你一灌热热的麦芽糖水罐头,好不好?”陈月牙拍着闺女说。
贺译民跟在妻子身后,其实也觉得妻子这份工作未免太辛苦了一点,刚做完麦芽糖才个把月,还没休息好呢,又要熬夜了。
“你也睡一觉,必须好好睡,要不然,年纪轻轻就该有黑眼圈了。”贺译民勒令妻子说。
“要你管?”陈月牙反问。
超生嗖的一下梗起了脖子:“妈妈管我,爸爸管妈妈,没毛病!”
“呵,一个二个的要造反啦?”陈月牙说。
贺译民笑眯眯的打开了院门,等陈月牙抱着超生进了门,却刷的一下变了脸:“赶紧进屋,来贼了,我去给咱看看去。”
“啊,哪有贼?”陈月牙悄声问。
到处安安静静,这半夜的,谁家连个收音机的声儿都没有,没听见哪儿有动静啊。
“是个老朋友,瞅着咱的罐头厂有好几天了,等着我去收拾她。”贺译民脸色一温,笑了笑,出门去了。
贼,还老朋友,这是有人趁着灌装罐头的机会,想要搞事儿啊这是。
第60章60
自打陈月牙的罐头厂开起来之后,要说整个百顺街道最不忿的人是谁,那还用说嘛,必定是宋小霞无疑。
也不知道方式方法上哪儿有不对,陈月牙灌装,她也灌装,陈月牙就那么卖,她也就那么卖。
但是,她的罐头不出月余就坏了,陈月牙去年生产的黄桃罐头,到现在打开来还是那么浓香的味儿。
宋小霞不考虑生产上的原因,越想越生气,居然动了一种坏的不得了的人才会动的心思。
最近不是满胡同人人动员起来抓老鼠?
她儿子也有任务,得抓老鼠。宋小霞本来是在帮儿子捕鼠的,抓起一只老鼠,突然就想到一件事儿:既然在做罐头上打不败陈月牙,倒不如,一只老鼠坏了一锅粥?
给她熬罐头的大锅里扔几只老鼠,到时候,一只老鼠坏了一锅汤,让她陈月牙的罐头全部发臭。
这想法一进脑海,它就再也挥不去了。
然后,她不有个姘头,是原来街道办的主任徐明,现在给街道办撤职了,调到煤厂工作去了。
找到徐明,俩人一合计,一商量,就准备里应外合,给陈月牙炖罐头的锅里,扔几只死老鼠。
所以,连着好几天,宋小霞其实一直在罐头厂的外头悄悄监视着,今天晚上陈月牙开大灶炖煮水蜜桃,麦芽糖和冰糖哗哗的往里扔着,大锅里水蜜桃咕嘟咕嘟的煮着,不正是个好机会?
拎着两只死老鼠,宋小霞和徐明一个放风,一个行动,悄悄儿的,趁着月黑风高,就准备翻墙进罐头厂去,用一只老鼠坏一大锅的罐头。
身为公安,贺译民早就发现宋小霞一直在罐头厂的周围踩点,为了抓宋小霞,还喊了刘故帮替自己盯梢,帮忙。
就是准备把宋小霞逮个现形,给铐进派出所关几天的。
但是,任是贺译民是个派处所长,也没想到事态会滑向哪一步。
这不,宋小霞全副武装,一身黑,就连脸都是包起来的,拎着两只死老鼠,绕到罐头厂后面的林子里,刚和徐明接上头,正准备把死老鼠掏给徐明,结果觉得脚腕子上一阵剧痛,她怎么感觉自己给个老鼠夹子夹住啦?
“嘿嘿,可算给我逮住了吧?”听这声音,宋小霞吓了一跳,抬头一看:“亲戚,咋是你,我是宋小霞啊,这鼠夹子是你放的?”
“可不是我?”何向阳的身姿那叫一个彪悍,看徐明要跑,一锅盖把徐明给掀翻了:“我早就发现你和徐明俩不对劲儿,可给我逮着了吧,宋小霞你搞破鞋,现在,要嘛给我钱,要嘛等我举报到街道,我告儿你,我要举报了你俩,街道至少奖励我一百块!”
啊?
徐明毕竟是个男人,着了一锅盖,这时候还放什么死老鼠,一把推开何向阳,跑了。
宋小霞可跑不了,装着两兜兜的死老鼠,腿上还有个老鼠夹子呢。
“你给不给钱?呸!你要不给钱,我立马举报到街道去。”何向阳说。
宋小霞哪是吃素的,也呸了一声:“你还说我,你知不知道你家睡莲和咱们胡同里有命的克夫命老炮儿好上啦,你要敢举报我,我也举报你们家睡莲去。”
何向阳吧,一直想给程睡莲找一好对象,啥是好对象,正式工作,城市户口,有这俩样,就是最好的对象。
老炮儿又没结婚,也就三十来岁,还在供销社开大车,那在现在,就是金龟婿。
宋小霞还以为自己这么一说,就能吓到何向阳呢。
结果何向阳一听,咦,美了:“真的?宋小霞你可吓唬不住我,老炮儿没结婚,真要跟我家睡莲处上,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对象,不像你,搞破鞋!”
“那你想咋样?”宋小霞掰着鼠夹子问。
何向阳一弯腰:“一百块,给钱我就放了你,你要不给钱……”
这时候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两只手电筒扫了过来,宋小霞又急又气:“行了行了,明天吧,到我们家来拿钱。”
“我现在就要钱。”何向阳伸着手说。
宋小霞突然一声冷笑:“老太太,你要这么不留情面,那就跟我走。”
何向阳立刻弯腰,替宋小霞把鼠夹子掰开了,扶着一瘸一拐的宋小霞,俩人一起跑了。
当然,贺译民找了一圈子,只在罐头厂后面找到几只没尾巴的死老鼠,也看到了宋小霞的脚印,但是,并没有抓到宋小霞的人。
也不知道她是听到风声之后溜了,还是躲起来了,总之,只要她再敢出现,贺译民肯定会盯着她。
得,回家,明儿一早就得灌装罐头了。
人都说罐头里加防腐剂,但事实上,罐头这东西还真的不加任何化学材料,就能保存它。
秘诀就在于:一定要趁热装灌,装灌之后,还要带着瓶子一起高温消毒,消毒完之后,再连瓶带盖一起晾凉,这时候,罐内就会产生负压。
这种负压形成的真空,会让水果罐头在一两年内都不会变质。
当然,在罐头做好后两到三天,还得连罐子一起装到高温车间里放上好几天,检查一遍,看有没有露气,封罐不严等情况,要真的有些罐头包装不严,这几天它就会完全的腐败,从高温车间出来还完好无损的水果罐头,保质期至少两年以上。
没有流水线,这些工作全凭做黄桃罐头的老工人教着大家,手把手的完成。
而陈月牙请来的,就是黄桃农场的陶厂长,整个清水县做罐头最有经验的人。
“咱们也做了些年的罐头了,还真没闻过这么香的桃罐头,这到底怎么煮的,咋这么香?”黄桃农场的陶场长都忍不住得闻一鼻子。
陈月牙说:“舍得花血本,一会儿灌装好了你尝一口,你就知道味儿是什么样了。”
从高温车间把罐头拿出来,坏的就打开瓶子,倒掉继续灌装,好的,大家一起打开一瓶来尝一尝。
加了麦芽糖的水蜜桃罐头,不是传统那种齁甜的甜味儿,香味儿匀匀的,又醇又和,吃完之后,嘴里不是一股糖精的怪味儿,而是麦芽的香气,居然口舌生津。
“这罐头也就五毛钱,给我先预定四十罐儿,我得回农场里去啦。”陶厂长尝了一口,点头说。
得呐,陶场长抓过自己背来的筐子,结结实实给自己码了四十罐罐头,这四十罐,就抵掉他的工资啦。
超生只喝了一口水,舔着嘴巴看着妈妈。
陈月牙掏了五毛钱出来,递给了刘玉娟:“我给几个孩子也买一罐儿吃,这是钱。”
“咱自己的罐头厂,厂长吃罐头还得买?”邓翠莲觉得这简直不是笑话吗?
刘玉娟瞪了邓翠莲一眼,接过五毛钱说:“厂子就得有个厂子的样儿,灌装好的灌头,谁拿谁吃,都得掏钱,厂长也一样,我既然是会计,这个账就必须管起来。”
gu903();邓翠莲私底下也翻了个白眼儿:得,大嫂这样子,举个油灯就能唱《红灯记》,三妯娌,就数她最一板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