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我文盲,搞得你能认得几个字似的,把那条被面给我留下,我家还要用呢。”刘玉娟说着,想抢一个被面。
但邓翠莲刷一把就给抓走了:“等你能当上服装厂的经理再说吧。”
这老三媳妇,已经没人能管得住她了。
超生倒是有床新被窝,但是床上铺着一床光褥子,躺在被窝里,正在玩自己的小邮票。
“妈妈,杨奶奶真的好可怜哦!”玩了一会儿,超生说。
陈月牙正在重新掸棉花,给贺帅兄弟缝新被子,嘴里咬着针说:“妈妈发了玉米面,明儿一早,加上糖精、大枣儿、核桃仁儿和花生,蒸一锅软软的玉米面发糕,你给她送过去,好不好?”
“好啊,我还可以住在老炮儿伯伯家,跟杨奶奶多玩一会儿呢。”超生打着哈欠说。
正好贺译民送走了领导们回来,陈月牙就把有个老奶奶给了超生一张邮票,以及,还给了些花花绿绿的票子的事儿,跟贺译民讲了一下。
贺译民坐在床沿上,看着被窝里的闺女。
小丫头伙食挺好的呀,但就是百吃不胖,跟隔壁那脸盘子大的像个饼一样的福妞,隔壁胡同里小腿比腰粗的苏娣来完全没法比。
她混身的肉肉都长在屁股上,脑袋大,脖子细,身上除了两个圆圆的屁股蛋子就没啥肉,往被窝里一钻,光剩两只圆轱辘的大眼睛眨巴眨巴。
“杨奶奶给我哒,不对,我用羊肉汤粉换哒!”得意的捧着一只小荷包儿,超生说。
小丫头皮肤嫩的跟那春天的水萝卜似的,白皙皙的,滑溜溜的,怕冷,整个人缩在被窝里,只露个圆圆的脑袋,看起来那叫一个得意。
“一张邮票,来,给爸看看……”贺译民接过邮票先就愣了一愣,看枕头上还飞散着几张大清龙票,手都抖了:“这玩艺儿,一老太太能给你?”
“这是啥啊,你咋这个脸色?”看贺译民的脸色铁青了,陈月牙停了针问。
贺译民的手再抖了抖,说:“前阵子我办过一个案子,就牵扯着一张大清龙票,你知道交易金额是多少钱吗?”
“多少?”
“18888块。”贺译民说。
现在的钱是个什么概念,所谓的万元户,有真正万把块存款的人家,在北京估计都不多,望京就更少了,清水县城里,就钢厂的书记宋清明,都不敢说自己家里有几千块,更甭提万元了。
一张龙票,居然能值将近两万块?
而且还能牵扯上人命?
陈月牙想拿,超生立刻握紧了:“不给,这是我的。”
“你拿它干嘛,攒嫁妆啊?”陈月牙问超生。
超生神来一句:“对啊,我就攒嫁妆,将来嫁给陈月牙!”
“你……”陈月牙手指指上闺女的鼻尖,超生立刻亲了她一下:“然后咱们一起把爸爸给赶走,让他走的远远儿的。”
贺译民作势一巴掌拍过去,超生一只软软的小脚丫蹬进他手掌心里,攥个圈儿,狠狠把爸爸的手踢飞:“我妈妈是我哒,哼!”
人都说闺女亲爸爸,但在贺家这一点是不存在的,无论贺译民怎么努力,只陈月牙在,她就是超生心里最完美的女神,永远都是。
当然,等她睡着之后,邮票和龙票就全给陈月牙收拾起来了。
“那杨奶奶也真是可怜,明儿一早,我再带着超生去看看她吧,要实在不行,联络一下福利院,让她去福利院住着吧,老给个养的白眼狼欺负着,真不是个事儿。”陈月牙说。
贺译民侧首,轻声说:“好!”
顿了顿,他又说:“陈月牙,你这个女人可真有福气,举世罕见的大清龙票,怎么就会到你手里呢?”
“胡说,那是我闺女的运气好,龙票是老太太给她的。”陈月牙锁好了龙票,把钥匙压到了床底下说。
“闺女运气再好,她也是你生的,那还不是你的运气?明天把人龙票还回去,这东西咱不能要。”贺译民笑着一搡,就把妻子搡躺到床上准歪歪了。
“不是说要来个外国人嘛,你咋还耍流氓啊你,赶紧起来,这几天咱们分开睡吧。”陈月牙悄声说。
香喷喷的,软乎乎的妻子,贺译民真是越揉越喜欢。
他悄声说:“外国人在这方面,可比咱们时髦多了,人家来,要咱们分开睡,人家才觉得有问题呢,别动,躺好了,今天我给你玩个新花样。”
……
贺译民俩口子计划的好好儿的,那不正好还要盯梢卖恐龙蛋的王进义,第二天一早,俩口子也没带孩子,拿着小荷包,就准备到望京找杨奶奶去。
结果早晨刚一起来,就听见外头有人在敲门。
贺译民打开门一看,进来的居然是局长耿卫国。
“译民,你们家最近这风头够劲的啊,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耿卫国进门就说。
贺译民嘴里还叨着牙刷呢,一口牙膏沫子:“什么大事儿,耿局您慢慢说。”
耿卫国想进屋子,刚踏到门口,差点踩到一个穿着小棉袄,头发炸的跟只小鸡窝似的小糯团子,肘起来一看,这不超生嘛。
把孩子抱起来,进了门,自己捅炉子,添煤,等煤热了起来,烤热了冻僵的手,他才说:“昨天,你们去望京了吧,还去了趟毛纺厂的家属区,是不是?”
……
“有个叫杨胜宝的小伙子,昨天晚上报案,说你家这小闺女是杀人凶手。”指着怀里头发炸的像鸡窝,睡眼惺松的超生,耿卫国又说。
贺译民俩口子同时大惊失色,但更惊讶的还是超生,大早晨起来才刷了牙,要添饿的瘪瘪儿的肚子,她居然成杀人凶手啦?
“咯!”打了一个冷咯,超生接过妈妈递过来的,热腾腾的玉米面发糕咬了一口,眼睛瞪的比刚刚出生的小猫眯的还大:“哇哦!”
小小人儿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面对的是多么复杂的局面呐。
耿卫国吓了这小丫头一顿,因为看她害怕嘛,也是不忍心,接过陈月牙递来的,热腾腾,楦蓬蓬的玉米面发糕咬了一口说:“毛纺厂的杨胜宝,是个有名的流氓混混,天天打老人,赶着老人给自己讨饭,在望京,那是人人说起都恨不能唾一口黄痰的臭流氓。昨儿晚上,他家那个杨奶奶,据说吃了一肚子饱饱儿的羊肉,回家之后睡了一觉,半夜就归西了。那杨胜宝打听了一下,听说给杨奶奶羊肉的人是你,贺译民家的小闺女,当时就跑到市公安局报案,要抓超生个杀人凶手。”
哟,这得是多混蛋一小伙子啊,他自己整天打老人,不给老人饭吃,饿着老人,虐待老人,他有理。
好容易有人给了老人一口饭吃,让老人在死之前吃了个饱肚子,他居然敢报孩子一个杀人凶手?
“杨胜宝人呢,我得去会会他。”贺译民的愤怒已经压抑不住了。
耿卫国笑着说:“昨天晚上望京的公安就实地勘察过了,老太太百岁高龄,属于自然死亡,死前能吃顿饱饭,于她来说是好事儿,反而是那个杨胜宝,整天跟着一帮混混往来,是咱们公安重点监察的对象。这事儿你就甭管了,但是那杨奶奶的丧事吧,译民,现在摊你身上了你明白吗?”
这意思是,杨奶奶的死倒没啥,但是,现在死了硬在家里无人料理后事,因为超生送了她一碗羊肉,现在,贺译民给讹上了,得替杨奶奶发丧后事?
贺译民沉叭了片刻,刚想说龙票的事儿,陈月牙抢先说:“我们发丧就我们发丧,我闺女给一个快饿死的老太太给了一口羊肉吃,我一点都不后悔。要人人都能翻着白眼,看一个百岁的老奶奶饿死,这世道就没天理了。”
说着,她拽了贺译民一把。
什么邮票,大清龙票,那些东西她也不准贺译民说出去。
那就是属于超生的,不论它值多少钱,是杨奶奶给超生的。
龙票换一碗羊肉汤粉,一口棺材,一个孝子,一桩体体面面的丧事,事实上,杨奶奶给超生龙票的时候,那怕她自己老糊涂了不清楚,但冥冥中老天自有指引,老天爷就是这么安排的。
所以,利利落落的,陈月牙从抽屉里直接掏了200块出来,出门就去喊邓翠莲和刘玉娟了。
杨奶奶,她非得风风光光发丧了不可。
‘杀人凶手’陈超生可不知道自己面临着多么险恶的人生呀。
今天于她来说,可真是奇妙的一天,因为,总是在家里的妈妈出门啦,反而是永远在外面忙碌的爸爸,今天居然奇迹般的留在了家里。
不上学的日子,给松鼠梳毛,给兔子按摩,教画眉唱歌,围观一下哥哥们和邻居家哥哥们的斗志斗勇,就是无比幸福的人生啦。
“超生,你们家的外国人来了吗?”七妹手里举着一大只烤红薯,小心翼翼的掰了半个递给超生,笑眯眯的问。
超生接过红薯,舔着小嘴巴儿的等着,等七妹在上面又给她洒了一层亮晶晶的白糖,舔了一口说:“还没来呢,我也正在等哟。”
“我听我爸爸说,他从报纸上看啦,看起来太年青,不像是个工程师哦!”七妹又说。
超生给红薯噎的喘不过气来:“真的吗?要是像小盛哥哥一样帅,我也会喜欢他哒!”
“那咱们就一起坐着等吧,说不定他马上就要来啦。”七妹又说。
超生坐到了石头凳子上,拍拍旁边的小凳子,示意七妹也坐。
大冬寒天,十一腊月,雪白的墙壁,青色的砖,枯枝弯成月牙的形状,青石板的路上干净的,连一根枯枝儿都没有。
清亮亮的天际,带着寒意的阳光照着整个胡同,清透可见。
俩小丫头肩并肩,就在等着她们这辈子第一次见的,一个年青帅气的歪国人啦。
当然,现在超生的脑海里浮现的那个歪国人,还是小盛哥哥,盛海峰的样子呢。
当然,帅斌炮对于马上要来的外国人也充满了期待。
贺帅一门心思,要抓个国际化的大坏蛋,保护恐龙蛋。
斌和炮的想法就朴实多啦,他们只想知道,外国人来,会不会带不一样的糖果,能不能美美的,让他们吃一顿。
第99章99
事实上,外国人汉斯是来工作的,就算真正来燕支胡同,也得是跟贺译民有所交情,并且,在贺译民专门请的情况下,人家才会上门做客。
所以,超生兄妹并没有等到外国人来胡同里。
反而,因为杨奶奶死了,陈月牙带着几个小崽崽,专门卖了一口棺材,开车到市里,把杨奶奶给收敛了,认认真真办了场丧事,然后再拿车拉着棺材,拉回清水县,在后山找了块墓地,就把杨奶奶给安葬了。
贺帅是当仁不让的大孝子,斌炮和超生则是小孝子,因为他们一家丧事办的认真,还引来了很多人的围观,当然,谁不得说一句,贺译民俩口子不但人品好,人也足够仗义呢?
而超生呢,在认认真真给杨奶奶磕完头,当完孝子之后,如愿以偿的,得到了一只白白的小鸽子。
这可是陈月牙在杨奶奶所养的鸽子里,挑出来最干净,最白,也最漂亮的一只,致于剩下的,她全让街坊邻居们分走了。
而那个白眼狼杨胜宝,自打杨奶奶死了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发丧完了杨奶奶,贺帅就准备到市里,继续去盯着王进义、杨胜宝和金换几个,毕竟那几个家伙准备倒卖国家的文物嘛。
但是,很多事情巧就巧在这儿。
做为家里的大保姆,贺帅正在认真的教斌和炮中午怎么给自己热饭吃呢,突然就听见一阵扬天的音乐声,那声音听起来,简直就跟鸭子给人踩着脖子,或者锅铲敲着锅沿一样,咚咚咚的作响。
“哥哥,外面肯定有好玩的东西,咱去看看吧。”正在学如何换蜂窝煤的贺斌一听这音乐声,就有点儿按捺不住自个儿了。
贺帅也觉得纳闷儿了:这什么音乐啊,听起来怎么吵的人脑壳发痛?
出门一看,呵,大新鲜。
有一帮子年青人,往河畔的林子里挂了个大录音机,放着咚次哒次的音乐,头发长的都跟二流子似的,个个儿穿着喇叭裤,正在林子里群魔乱舞。
这些年青人里头,其中有俩,还是胡同里的孩子。
一个是秦三多的儿子秦七宝,还有一个,就是王大妈家的张强,一人一条喇叭裤,跟着一群小流氓,摇头晃脑,跳的甭提多热闹了。
不说秦三多,就连何向阳都得叉腰骂上两句:“贼迷日眼,败坏风气,这都哪来的二流子,赶紧把他们给抓起来。”
当然,有秦三多在,那帮混混立刻就被赶跑了。
而秦七宝的喇叭裤裤脚,也无情的给秦三多剪掉了。
把儿子逮进胡同,秦三多脸上无光呐,想他堂堂一个街道办主任,儿子居然带头耍流氓,搞风化,还大跳什么‘迪斯科’,要不是大家拦着,他当时就能把秦七宝给逮起来,送公安去。
当然,大家也都议论纷纷,这才抓了个程大宝,又是哪儿来的流氓二流子,跑清水县撒野来了呢?
唯独贺帅站在远处,咧着嘴巴就笑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小帅,你在说啥?”秦七宝给他爸剪掉了裤脚,还打烂了屁股,一瘸一拐的问。
贺帅笑着说:“七宝哥,喊你一起去跳舞的那几个人里头,是不是有一个叫王进义,还有一个叫金换?”
“对啊,还有一个叫杨胜宝,迪斯科跳的特别好,人家拿我当哥们,才到林子里来跳舞,你可看看我爸,干的那叫人事儿吗,把我好哥们全赶走啦?”七宝颇为气愤的说。
贺帅点头说:“秦伯伯确实落伍啦,七宝哥,你的舞跳的可好啦,真的。”
给胡同第一帅贺大帅夸舞跳的好,秦七宝立刻就得再扭一扭屁股:“那是,我敢说,咱们县城里,我的迪斯科就没对手。”
贺帅怀里抱着一个煤夹子,笑望着秦七宝进了门,转身,也回自个儿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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