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临津带着叶誉希去了私自搭建的摄影棚,将叶誉希交给导演。
导演看着叶誉希的状态,面露难色,说:“他这样,没问题吗?他知道自己要演戏吗?”
柴临津说:“他很敬业,你只管拍就是了。”
叶誉希昏昏沉沉的,看着气色不太好。导演又说:“需要化妆吗?这样可能不够上镜。”
叶誉希进梁封仑剧组拍戏的时候,圈内有不少人知道。但叶誉希被绑架的消息却被瞒得很好,梁封仑找了个合情合理的理由暂时搁置了拍摄,旁人就算有怀疑,也猜不到绑架上面来。
所以这个跟柴临津关系不错的导演,并不知道叶誉希是被药物折磨成这样的。他还在暗自腹诽:梁封仑那边的拍摄有这么辛苦吗?
柴临津找他的时候,只说了两个条件,一是保密,二是真实。
圈内奇奇怪怪的企划太多了,就算琢磨也不可能得出真相,所以这位导演放弃了寻找真相,只想尽力把这个小片拍好——再力求真实的小片也是小片,也得上镜,也得有审美吧?
谁知柴临津还是说:“真实就够了。”
甲方最大,柴临津这么坚持,导演耸了耸肩膀,也不再多嘴。
除了导演之外,摄影和打光师接到的也都是同样的条件。
柴临津让两个保镖跟在叶誉希前后,让叶誉希沿着铺设出来的小径走。这样比较符合现实,只有在保镖陪同的万无一失的情况下,柴临津才会带叶誉希出来“散步”。
叶誉希昏昏沉沉的,直视打光灯,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做出一个遮挡阳光的手势。
灯光太刺眼,叶誉希流下了生理性的泪水。但他自己好像没有反应过来似的,仍旧盯着光芒看。
导演看着这状况,只觉得诡异。这次的拍摄没有剧本,柴临津亲自监工,只是让保镖跟着叶誉希随便走。叶誉希也不走路,就站在那儿,直勾勾地盯着打光灯看。
那光线有多刺眼,做这行的都知道。叶誉希是如何克服生理抗拒的?这到底在拍什么?
这些疑问埋在导演眼里,但他什么都不敢问。他只是悄悄看着柴临津,用眼神提问:继续吗?
柴临津双手抱臂,非常满意地点点头。若是叶誉希真的重见天日,恐怕也会用同样的表情和动作看着太阳。没想到这个状态下的叶誉希,还挺配合的。
叶誉希呆呆地盯着光源看,一边不可自抑地流泪,另一边,眼神却慢慢恢复了清醒。
他猛地冲向面前的这些人,冲向面前的这些仪器。
他的行动没有在任何人的预料之内,他把所有东西都撞得东倒西歪,他把所有人都搞得手忙脚乱。
柴临津就在现场,后退了一步,连忙吩咐手下:“控制住他!”
柴临津的手下很快将叶誉希制服在地上,叶誉希此时恢复了些许的思考能力,他的脸被压在地面上,灰尘进入到他嘴里。他想:凭什么。
我凭什么经历这些。
我为什么不可以死呢。
老天爷为什么不让我死。
那股苍凉的狠劲上来,叶誉希什么都不怕了。这一个瞬间,他最恨自己。他恨自己竟然还想苟活于世。
他狠狠地咬向舌根。可下一秒钟,他就被保镖给打昏了。
保镖气喘吁吁,有些后怕地望着柴临津。他是在没有接到柴临津命令的情况下擅自做出的决定,他很清楚自家老板掌控欲很强。自作主张绝对是一个雷点。
可这一次,柴临津没有发怒,反而稍微赞扬地说:“干得不错。”
这支临时组起来的团队被吓了一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看向柴临津。
柴临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整理了一下西装,才好整以暇地对所有人表态:“出了点意外,对不住大家。所有损失我会负责,过后请大家吃顿饭,给大家压压惊。”
导演望着一地狼藉,问:“那这小片还要吗?”
刚刚保镖的动作非常凶狠,这显然不可能是商业合作。
然而比保镖更凶狠的,却是叶誉希被打昏之前的眼神。导演开始有点儿后悔接这个工作了。
柴临津笑了一下,说:“要,就拿刚刚的素材剪辑吧。短一点没所谓,足够真实、不会被人发现破绽,就行了。”
陈铭远坐在茶室里,对面是他的父亲。
短短几个月过去,陈父仿佛老了十岁。这种苍老不仅仅是生意失利造成的,更主要的是,他有一种被亲生儿子背叛的错觉。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谈判,陈父来劝陈铭远收手。可毕竟是亲儿子,甫一照面,陈父就知道,谈判恐怕要破裂。但他还是有几个疑问,所以没有直接离开。
陈铭远有些狼狈,胡子没刮,衣服也皱皱巴巴的,哪里还有那个挑剔又娇气的大少爷样子。
陈铭远艰难道:“爸。”
陈父甚至懒得再说诸如“你还有脸叫我爸”之类的话语,他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问:“为什么?”
前二十几年,陈铭远叛逆任性,陈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去了。男人嘛,成熟之前总是要犯些错误的。陈父胸有成竹地等,等到某个时刻,陈铭远一夜之间突然长大,能够肩负起家族的未来了。陈父很欣慰,他甚至开始安排退休之后的事宜了。
可半年还没过去呢,陈铭远竟然联合外人,对自己家族动手了?!
原因还仅仅是一个男人,一个不正常的男人。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但陈父不认为陈铭远配称一声英雄,他也看不出那个男人有哪里好。
他只想知道,为什么。
在公司呆了一段时间,陈铭远对陈氏集团内部也有了一些了解。陈老爷子创业的时候,大环境很乱,能出头的就没有一个人手底下是干净的。上岸之后,陈老爷子一直在试图洗白,可洗了这么多年,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这个,一旦被查就避无可避的程度。
于陈铭远看来,这是壮士断腕。毒瘤不能久留,越早切除越好。哪怕会造成一定的伤害。
陈父说:“为了叶誉希,值得吗?”
陈铭远沉默片刻,说:“不光是为了叶子,也是为了你。时代变了,有些东西……是时候抛弃了。”
于陈老爷子看来,却难免有种悲凉之意。他知道儿子没有过河拆桥的意思,但是陈铭远正在做的事情,的确是在摧毁他的发家历史。
这既是在否定陈老爷子的过去,也是在否定陈老爷子的思维方式和做事手法。陈老爷子想:真的变天了。
陈老爷子定定地看着陈铭远,问:“你觉得自己在做正确的事情?”
陈铭远说:“我无愧于心。”
陈老爷子重重地用拐杖击打地面——一阵子不见他已经需要拐杖代步了。陈老爷子呵斥道:“幼稚!”
陈铭远说:“爸,你觉得我是错的吗?”
错,倒是没错。
“时机不对。”陈老爷子又恢复了那种高深莫测的气场,心平气和,却连陈铭远都猜不透。陈老爷子继续说:“才接触了几天生意,就以为自己可以改变现实了?我听说你为叶誉希耗费了太多资源,接触了太多不该接触的人,已经有些应付不过来了。”
陈铭远:“……”
“那些东西一定会抛弃,但不是现在。你提前引爆了地雷,什么效果都达不到。”陈老爷子慢条斯理,将陈铭远拿捏得死死的:“趁着事情还有转圜余地,你现在放弃叶誉希,跟我回家里,一切都好商量。”
陈铭远:“……”
陈老爷子:“你若是一意孤行,为了陈家的基业,我只能当没你这个儿子。”
这句话一说出口,陈铭远却突然松了一口气。
他竟然有些轻松地笑了笑,说:“我不可能放弃叶子,爸……陈先生,您难道没有体会过爱一个人的感受吗?我爱叶子,我可以为他抛弃很多。”
陈老爷子脸色渐渐黑了,似乎没想到陈铭远真的要为了个男人抛弃家族。
“我也爱你和陈家,只是你不能接受我爱的方式。”陈铭远说:“没有关系,你用你的方法守护陈家,我用我的方法解救叶子。至于朱局长那边……你放心,我心里有数,还不至于惹出你摆平不了的事情。”
陈铭远站起来,对陈父鞠了一躬,说:“从小到大,你一直替我收拾烂摊子。很感谢你的纵容,但我决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陈家的资源很好,但如果我们不能彼此认同,我想我也没有资格借势。从今往后,你可以直接对外宣称没有我这个儿子,我也不会再顶着‘陈家少爷’的名号出去招摇撞骗。”
“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也有可能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以父子相称。”陈铭远终于站了起来,他笑着说:“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将叶子领到您面前,告诉您,这就是我排除万难娶回来的媳妇。”
“爸爸,再见。”
说完这句话之后,陈铭远转过身离开了茶座。他心情沉重,脚步却很轻快。
柴临津最近行动异常频繁,听说还组织了一个拍摄队伍。事情已经这么严重了,柴临津竟然还有心情拍摄?陈铭远心里几乎有数了。
第82章遗嘱
陈铭远走出茶楼之后,走向自己的车。司机是陈家的人,当初接手公司的时候,陈老爷子派来协助陈铭远的。
陈铭远没上车,而是绕到了驾驶座一侧。他给司机装了根烟。
司机有点儿吃惊,说:“小陈总,这是怎么了?”
司机被指派给陈铭远的时候,陈铭远已经是公司的副总了。工作惯例是省略副字,加上他是陈父的儿子,就叫小陈总。司机叫习惯了,后来一直没有改。
陈铭远说:“以后别叫陈总,也不用替我做事了。我刚刚跟我爸断绝了父子关系,这次是真的。”
司机大吃一惊:“啊?”
陈铭远说:“以后我只是个普通人,开不起薪水了,你们回公司,让人事部重新分配岗位吧。”
陈铭远表情和语气都很认真,司机愣了一下,意识到陈铭远说的是真的。
但他紧接着说:“我辞职,跟着你。小陈……陈哥。”
陈铭远慢慢地说:“真的断绝关系了,押宝我必输。”
司机说:“您对我们如何,我们心里都是有数的。您在做什么,我们心里也是有数的。这是职业选择,不是押宝。”
陈铭远笑了一下,拍了拍司机的肩膀,说:“我比你们都小,以后就叫我小陈吧。”
陈铭远上了车,给直系手下通知了这件事情。已经承诺过不能拿“陈家少爷”的身份招摇撞骗,自然也不能欺骗手底下的人。他们只是想讨生活而已。
没想到陈老爷子比他更快,一句话的事情,通知就已经下达到了所有人的手机里。大家都已经提前得知了这件事情,并且同陈铭远告别。
有一个人说,接到人事部的通知很吃惊,都已经在回公司的路上了。可接到陈铭远的电话之后,他决定辞职了——并不是所有的老板都能这样真诚的。
陈铭远没说虚的,也只是对他说:“以后叫我小陈就好。”
一来二去的,最终选择跟着陈铭远的大概有五个人,其中还有“跟丢了”叶誉希所以格外自责的助理小朱。
陈铭远没觉得沮丧,他打电话本就不是为了挽留。
他只是庆幸,还好跟着柴临津的那组人是梁封仑那边的。如果在这么紧要的关口跟丢了这条线索,后果不堪设想。
正在这时,梁封仑给陈铭远打了个电话。
陈铭远接起来,那头语气格外严肃,说:“你看微博了吗?叶子他……”
陈铭远说:“微博?微博怎么了?怎么会跟叶子有关?……噢,是有粉丝偶遇了吗!是否有位置信息?”
梁封仑说:“你还是亲自上微博看看吧。”
陈铭远从梁封仑的语气里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心里的惊喜也压下来了。
他打开微博,甚至不用搜索叶誉希的名字,就在首页看到了一段暧昧不清的视频。
视频里有两个人,除了叶誉希以外,另一个人完全看不清楚,连细节都很模糊。
还没看完视频,陈铭远就砸了手机。
司机转过头,看上去有些疑惑,想问出口却又不敢。陈铭远深吸一口气,对司机说:“有叶子的消息了,暧昧视频正在微博上疯传。”
司机愣了一下,也没想到陈铭远竟然会对自己解释。过了两秒钟,一阵暖流缓缓流过心间。司机想了一下,说:“能查发帖人吗?”
这时候陈铭远已经把手机捡回来了。他低着头飞快打字,同时说:“发帖人已经在找,视频解析也正在做。”他收敛起一腔怒意,神色冷冰冰的,有点儿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了。“他们敢动手,对我们来说就是机会。”
陈铭远,不要着急。叶子不会出事的。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陈铭远的模样,更加觉得自己没有选错人。
而另一方面,梁封仑刚把叶誉希送回吴想那儿,就看到了微博。
同陈铭远不同,他只消看一眼,便知道是谁搞的鬼。叶誉希这段时间在谁的手里,他再清楚不过。有些视频他手里甚至有原件。
柴临津恼羞成怒。
吴想算什么东西,竟敢私自做主,放出这种视频!不管他想干什么,这人也不能再留了。
柴临津指挥司机往吴想的地方赶,路上却接到了陈铭远的电话。柴临津犹豫片刻,还是接起来了。
一定是为了网上叶誉希的事情来的,柴临津想。他已经做好了应对准备,陈铭远现在已经不是陈家嫡子,该办的事情没有办到,那么这就是自己给予的,小小的惩戒。
柴临津端起腔调,接通电话之后道:“这份礼物,陈少爷还满意吗?噢,现在不能叫陈少爷了,陈老爷子亲口说的,往后就当陈家绝后了。”
但陈铭远完全没有接这句话,只是说:“倒是我低估了柴少爷,我想到这个时候,您还有空接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