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1 / 2)

珍姐儿默然,半晌才说:“知道了。”

三太太松了口气,赶着两个丫鬟“去把四小姐的衣裳拿出来”。秋雨忙捧来一件石榴红绣百蝶穿花对襟褙子和水红色百褶裙,颜色鲜亮,适合过节的时候。

三太太竖起眉毛,抬手就给了这丫鬟一下子,“你怎么当得差?没听见我和四小姐说什么?”

今日过节,三太太只穿一件湖蓝色的素面锦缎褙子,鱼肚白百褶裙,戴一根玉簪。

裴妈妈忙把秋雨赶下去,自去卧房翻箱倒柜,捧来一件月白色素面对襟褙子,珍珠灰百褶裙和素色鞋子。

三太太这才转过身,安慰珍姐儿几句便说“外面事多,我先出去了,有事使人告诉我。”

待三太太走了,珍姐儿悻悻地在贵妃榻上歪了半晌,去隔壁陪儿子,裴妈妈催了两回“舅太太怕是要来”,才去卧房换了衣服。

果然,不一会儿舅母严太太便到了,送了月饼、果子和桂花酒,“你敏姐姐做的饼,姐夫酿的酒。”

敏姐儿怀孕之后,丈夫加倍疼爱,连通房的屋里也不去,日日陪着敏姐儿。

以前珍姐儿为姐姐高兴,如今一听,仿佛有一根钢针在脑袋里面戳。

严太太察言观色,便没吭声,在喜哥儿处待了半日,便告辞了:“家里等着吃饭。”

珍姐儿便叫小丫鬟给自己换鞋,打算送舅母出去,严太太却拦住了,“好孩子,不在这一时半刻。”又悄声问“姑爷可来了?”

前天花锦明赶回金陵,风尘仆仆地来到东府,向三爷、五爷赔罪。

彼时花家败落,又出了花锦香的惨事,三爷五爷便什么也不提,反过来鼓励他半日,花锦明方进内院去见珍姐儿。

珍姐儿还在生他的气,赌气不肯见,花锦明在正屋外等了片刻,就去看儿子了,之后由禧哥儿兄弟几个陪着吃了顿饭,傍晚离府而去。

昨日花锦明又来,在珍姐儿门外叫了两声,等了等,便去看孩子了。

现在严太太提起,珍姐儿气不打一处来,“舅母你看他,我不过是让他多多向我赔礼,他却毫无耐心,转身就走了。”

严太太叹了一声,把她拉到另一边次间,打发下去丫鬟,“傻孩子,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他家出了多大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提起花家,珍姐儿更加抑郁于心:花希圣能保住一条命确是万幸,碍于“家中三代清白者,方可科考”的铁律,花锦明花锦昭这辈子,也不能再踏入考场了。

“舅母,我就是知道,我才~我才生他家的气。”当初定亲的时候,母亲就嫌花家不如曹家,看在花锦明年轻英俊,读书刻苦,又比她大几岁,才答应下来。如今花家成了罪臣之家,花锦明成了平民百姓,与自家天壤之别,珍姐儿夜夜失眠,不知如何是好。“舅母,他家这个样子,我我,我可怎么办?”

严太太也束手无策,搂着她哭泣起来,“我的儿,怎么偏偏是你遇到这种事!”

为什么偏偏是自己?珍姐儿越想越憋屈,日后媛姐儿敏姐儿,贵姐儿珠姐儿素姐儿秀姐儿,京城的堂姐妹们,知府家的冯碧云等等,各个夫婿争气,成了官太太、人上人,自己怎么抬得起头?

“舅母,为什么把我嫁给他。”珍姐儿呜呜咽咽,把帕子甩到一边,“为什么偏偏把我嫁到他家!”

严太太能有什么办法,哭道“好孩子,如今木已成舟,还能怎么样?你就看在喜哥儿份上,好好跟姑爷过日子。他家必定对你毕恭毕敬的,你呢,也别管那么多,把家管起来,带好喜哥儿,左右你手里宽裕,还有你爹爹呢!”

珍姐儿嫁妆足足两万两,在亲戚中间不是秘密。

难不成,以后他家就靠着自己的嫁妆了?珍姐儿想想就心寒。

作者有话说:

?第106章

如今珍姐儿身子骨不好,懒得动弹,午饭在自己屋里吃,傍晚到东府正院团圆。赏月、祭拜、观灯、分月饼、品佳肴,人人欢声笑语,珍姐儿却欢喜不起来:花锦明没到。

前两日都来了,今天过节正日子,他偏偏不露面了!

她不由生起气来,端上来的嫦娥拜月月饼也不吃,放下筷子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摇床里的喜哥儿小小的,吃饱了就睡,两只小手伸出大红包被,像一只心满意足的幼猫。

说起来,三爷长子是禧哥儿,和喜哥儿同音,叫起来不便利,大家族里一般会考虑换个名字,珍姐儿却执意给儿子起了这个小名。

当初和花锦明说好,孩子生下来无论是男是女都叫喜儿,珍姐儿默默回忆,望着儿子的脸庞一时间恍如隔世。自己和他,也曾经肩并肩,满心甜蜜地憧憬、期待过孩子的降生。如今自己拼命生下孩子,好时光却回不来了。

身后丫鬟低唤,脚步声响,她回不过神,人呆呆地动也不动,视野中忽然多了一个形销骨立、身穿麻衣的青年男子,缓缓蹲到摇床边,用枯瘦的手掌轻轻触摸孩子的脸。

他....瘦了这么多。

珍姐儿几乎认不出丈夫了,泪水夺眶而出:“锦明,相公,大姑姐的事情,我前几日才知道的。我,你,你别难过。”

花锦明默然,半晌才说:“是我对不住你。”

听到这句话,生产时的恐惧、痛楚与身下汩汩涌出的鲜血,儿子落地虚弱的悲伤、惊恐与锥心之痛,丈夫走后的思念、担忧与怨恨,得知花家落难时的恐慌和后悔,像秋日凉风,打着旋儿把珍姐儿夹裹在中间了。

她觉得丈夫总算知道自己的苦楚了,总算向自己认错了,眼泪如雨下,开始哽咽,随后抽泣,最后伏在自己的袖子上嚎啕大哭。

孩子被惊动了,扭动着手脚,跟着哭泣起来。花锦明头一回遇到这样的事,还算好,平日照顾过堂兄的儿女,并不慌乱,颇有经验地双手把孩子托起来,哄两声,才交给围上来的奶娘仆妇。

等哭声间歇,他望着人堆里的儿子,低声问:“两位伯母说,你一直没缓过劲儿,身子骨可好些?”珍姐儿用帕子擦擦鼻子,哽咽道:“哪有那么快,日日离不开药,范大夫说,要调理个一年半载的。”

说到这里,她就此念叨起来:“爹爹说,让我们尽快去京城,爹爹在京城找了御医,是给宫里贵人瞧过病的,还从同仁堂送了药材;爹爹说,路上遥远,府里什么都有,到时只带喜哥儿用的东西就好,缺什么到了京城再买,我却想把东西都带上,多住些时日--爹爹最少要待三年的;爹爹说,京城物华天宝,地灵人杰,寺庙众多,虽寒冷些,与金陵各擅胜场;爹爹还说,京里伯祖父、大婶婶、六伯六婶和堂兄堂姐们,都盼着我们去呢。”

她滔滔不绝地,是在安慰自己,也告诉丈夫“夫家不行了,父亲还会照顾自己一家三口的”。

花锦明静静听着,目光平静无波,极有耐心地等她说得累了,不得不停下来,才说:“有件事情,我得告诉你一声。”

定是丈夫打算给自己赔罪。得顾着他的脸面才行,珍姐儿矜持地想,叫仆妇抱着儿子去隔壁次间,自顾自坐回贵妃榻中,把洋红薄毯盖在膝盖。

她得原谅丈夫,就算她受了再多的苦,再大的委屈,也抵不过丈夫没了姐姐。

“上个月,家里商量着,把府邸挂到牙行,出手了。”花锦明的语气仿佛在说“街口卖瓜子的搬了个地方”,轻松而浑不在意,“东西已拾的差不多,大伯父大伯母和大堂嫂带着孩子先搬出去了,大堂兄和我暂时住在城里,等着父亲母亲回来。”

府邸?珍姐儿莫名其妙地盯着他,一时反应不过来:花家传了百年、数代人的祖宅?纵然比不上曹家,在金陵府邸依然有独到之处的祖宅?地理位置优越、如今托着千金难买的祖宅?自己随着父亲母亲去做客、相看的祖宅?自己生活过一年的沁雪阁?祖母住过的双鲤堂?丈夫读书的外院?

一股脑卖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