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心意与齐钺的处境都已是再明显不过了,我怎会不知。”林怀济言语失力,显是已然疲惫不堪,“可是韫谦,你想过没有,懿儿还在北境。”
“所以韫谦已向圣上请命,亲去北境传旨。”秦韫谦抬头,“姨丈大人之前的嘱托韫谦铭记于心,开战前,韫谦一定将表妹带离北境。”
林怀济闻言立即坐直了身体,“圣上可允了?”
秦韫谦垂眸,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好。老朽就把懿儿拜托给你了。”林怀济颤抖着双手将秦韫谦扶起,皱褶深垂的眼皮下几近含泪,“圣上命你几时动身。”
“后日。韫谦此来还有一件事拜托姨丈。”
秦韫谦起身后便连忙扶了林怀济落座。
“送旨的队伍车马仪仗之内皆是男子,北境大营也不例外,若是接上表妹后战乱再起,只怕回程的路上也不太平。韫谦唯恐照顾不周,更怕孤男寡女的坏了表妹名节,不知府上可有表妹贴心些的婢女,扮了男装教韫谦一并带去。”
“有,有。”林怀济连连点头,“付妈妈,懿儿从小到大都是由她带大的。”
秦韫谦面露难色,“付妈妈的年纪……”
“是了。”林怀济叹息一声,“是我思虑不周了,付妈妈的年岁,长途奔波起来,只怕还说不好是谁照看谁。”
“我记得表妹有个从小一同长大的婢女。”秦韫谦环顾室内一圈,“不在堂前侍候吗?我记着那丫头好像比表妹还要略小些,莫不是已经嫁人了?”
“雪信?”林怀济抬头,“还是贤侄细心,雪信当是合适。她还在料理懿儿的园子,你稍片刻,我派人唤她前来。”
“姨丈大人莫急。”秦韫谦伸手拦住了林怀济,“我来前瞧着下人们撤走的饭菜都没动过,姨丈大人可是还没用晚?您先用饭罢,总是身子要紧,不好教表妹担心;自有下人带我去寻那丫头便是了。”
原也用不着寻旁人带路,秦韫谦独自退出了前厅,轻车熟路地便摸到了上次碰见雪信的小院。
此刻天已然黑尽,小院的门口已经掌了灯,夏风吹着院门口那只孤零零的灯笼轻微地摇晃着,竟带着两分寂寞。
雪信就坐在灯下的石阶之上,双臂环抱着小腿,下巴无力地耷拉在膝盖上。
她身着一身暗黄色的襦裙,本就生得瘦小些,此刻秦韫谦打远处瞧着,倒像是石阶上趴着一只胆小的野猫。
秦韫谦在雪信身前站定,“你为何在此处躲懒?”
“秦公子?”雪信听见声音连忙抬头,正要起身行礼却被秦韫谦轻轻地拍了拍肩膀按下了,“你是来带我去北境的吗?”
“不是。”秦韫谦撩开朝服下摆,就这么大喇喇地坐在了雪信身边,“我就是来瞧瞧你上次的玉佩修好了吗?”
“没摔坏。”雪信脸上的期待霎时间散了个干净,她说着便要起身,“奴婢已经忙完了院里的活计,这便不陪秦公子久坐了。”
秦韫谦还在坐在石阶上没动地方,只望着雪信的背影温和道:“若是你愿意告诉我你为何会倾心自家小姐的姑爷,我可以带你北上去寻齐钺。”
作者有话要说:双线叙事男女主难免偶然下线,不过就快回来了,阿鱼还在努力屯稿争取多更。
第32章惨惨柴门风雪夜
隗都城里的北城下街是穷人们呆的地方。
街口便是最下等的暗娼馆子,馆子门口挂着破破烂烂的红纱,在寒夜里摇在簌簌的寒风中,窘迫得像是戏台子上一开口便哑了嗓的垂暮的青衣。
顺着街道往里走,排水的暗渠常年失修,潲水和着便溺溢了满街道的两边,脚边还会偶尔蹿过两只可怕的老鼠。
走到尽头有一处铁栅栏,将前半条街那些茶寮酒肆内带着粗口的喧嚣都关在了外面。
里面静得可怕。
几口巨大的木笼子撂在院墙边上,里关着不少孩子,他们三三两两地挤在一团取暖,笼子上只搭着几块破洞的草席就算是挡风了。
人牙子已经进屋歇下了,笼子边一个瘦弱的小女孩正对着长满冻疮的双手哈气,可那点微弱的温度却只能是聊胜于无。
又是一个惨惨柴门风雪夜。
这个凄冷的寒夜好像把院里散养的几只公鸡都冻得懒得打鸣了,人牙子却已经醒了。
他走出房门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手里还握着根糙了皮的鞭子。
“起来了起来了!”
皮鞭抽打在木笼的栅栏上,笼内的孩子们都吓得不自觉地往里缩。
今儿是齐重北带领北境军得胜凯旋的日子,隗都城内定然热闹非常,人牙子也想赶个早凑个热闹,没准儿能将笼子里的孩子能卖个好价钱。
孩子们被挨个从笼子里拎出来,长绳捆住腕子拴成一排,被赶着往院外走。
昨夜对手哈气的小丫头因为最是矮小,便走在最后一个,人牙子的鞭子就跟在她屁股后头,吓得她连忙往前快走两步。
院儿内散养的公鸡终于懒懒地啼了两嗓子,扑腾着翅膀从一群孩子的间隙中蹿了过去。
这世道便是如此,鸡都能在破院中信步,人却只能关在笼子里。
今儿个好巧不巧,人牙子押错了宝,街上万人空巷不假,可所有人都只给他摆在闹市边的小摊位看后脑勺。
人群伸长脖子垫着脚,都深怕错过了一代名将齐重北和他家几位公子的卓然风姿。
人牙子靠在一把破烂的藤椅上,翘着二郎腿摇晃着脚尖儿,嘴里哼着不着调的艳曲儿。
“诶——小丫头你过来。”他伸手唤来队伍后面最小的那个姑娘,点了点手边的破茶碗,又眼神瞟了瞟隔壁的茶寮,“给爷爷弄点水去。”
人牙子圈起来的孩子连顿饱饭都吃不上,小丫头脚下那两步道儿走得不稳,在人牙子跟前怯怯地抬起头,举了举被绳子绑住的手。
那截腕子还没有个杯口粗,被粗糙的麻绳摩出一道暗红色的印子,好在冻僵了的四肢也不太能感觉到痛。
人牙子不耐烦地撇了撇嘴,伸手帮小姑娘解开了绳索。
当小姑娘小心翼翼双手捧着茶寮讨来的热水往人牙子这边走时,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齐重北领着几位公子进城了。
这突如其来的沸腾吓得小姑娘差点没端稳手中的茶碗。
人牙子也被人声吸引了过去,他走不开摊子,便索性起身站在了藤椅上,伸长脖子往人群里瞧。
“水,水。”小姑娘怯怯地唤了好几声,那把子小声音都淹没在了欢腾的人海里;她只得费劲地腾出一只手拽了拽人牙子的衣角。
“哎呀!”
人牙子还没瞧清人群里的状况,这回更是不耐烦了,他胡乱伸出手接过茶碗就往嘴里送。
茶碗刚到嘴边,小姑娘一直拽着他想提醒他里面是开水,却是怎么也不能得那人牙子瞧自己一眼。
果不其然,人牙子刚嘬了一口就喷了出来,“呸!你要烫死爷爷啊!”
话音未落,他手中那条破鞭子便挥了出来。
那小丫头见状立马要往旁边的小案底下钻,人牙子跳下藤椅就要将人拽出来。
丫头死死地拽着桌腿,人牙子火大,索性一把掀翻了小案。
鞭子终于落了下来,破絮薄袄上裂开一条血道。
最讽刺的是,人牙子卖力的吆喝没能为摊子吸引来哪怕一点点的生意,而此刻这边大打出手,倒是立即吸引了方才不肯回头的那群人的目光。
气头上的人牙子可管不了那些,皮鞭再一次高高地扬起……
但这一次却用力地拽了两拽,却怎么也挥不出来。
他一回头,看见身后一匹神气的小马驹上坐着个粉扑扑的小少爷。
那时的齐钺左不过六、七岁模样,刚刚学着骑马,胯/下是齐锏专门从北境给他牵回来的小马驹子。
为着怕他出事,当年也还是一脸稚气的荆望紧紧跟在他身旁,此刻正一手牵着齐钺的缰绳,一手稳稳地握住了人牙子的破鞭。
齐钺身着隗文帝日前刚赐下的软皮小铠,那是隗文帝专门着工部里老练的工匠照着孩子的身量打造,鲜红的颜色印着他一张稚气又骄傲的小脸。
一身利落的北境军少将甲胄的齐锏引着座下高头骊驹穿过自动让道的人群来到幼弟身边,“怎么了?”
他那时的年岁也不大,却已经被北境战场的风沙磨砺出一副威严的嗓音。
“大哥——”小马驹上的齐钺回身,指了指身前的人牙子,“他打人!”
“嗯,大哥瞧见了。”齐锏宠溺地揉了揉齐钺的小脑袋,“是他不对。”
人牙子或许不认识小马驹上的孩子,却不得不认识已经一战封神的定北候长子,他吓得一下松了手中的鞭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齐大公子饶命啊!”
地上的小丫头怯生生的抬眼往这边瞧,许是这些时日的调/教,见着了大人物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会跟着人牙子跪下磕头。
齐锏打了个眼色让荆望将地上的孩子扶了起来。
“大哥。”齐钺拽了拽齐锏的衣摆,“我们能带这女孩走吗?”
“府上不能进来历不明的丫头,”齐锏伸手,一把捞起幼弟抱到自己的马鞍上,“这事儿就交给你荆望哥去处理,好吗?”
齐锏调转马头走前朝荆望抛出个钱袋子,“给她找个好人家。”
荆望给那小丫头找了户老实人家,可日子不久那户人家因为征兵失了家里的壮劳力,她又被一再转手。
直到有一天,她和一群丫头被带进了一个她这辈子都没见过的豪华府邸。
院中的凉亭四面都罩上了厚重的棉布帘子,亭内点着暖炉,规规矩矩地坐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儿。
付妈妈掀开帘子,带着她们一群小丫头片子进了亭子,天上便恰好开始飘雪。
亭内规矩漂亮的女孩儿瞧了眼从棉布帘缝儿里飘进的雪片。
“你一来便带来了今冬的第一场初雪。”小丫头瞧见亭内的漂亮姐姐朝自己走来,步子迈得轻盈,她听见那姐姐温柔地对自己说,“如此,你便叫雪信罢。”
雪信抬头的动作还是怯怯的,看着面前温柔的姐姐,她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儿。
她紧紧地将那日骑着小马驹的男孩儿走后遗落的那枚玉佩攥在手心儿里。
后来她常与林诗懿一道爬上墙头,慢慢读懂了那枚玉佩的含义。
玉佩上的纹饰和北境军军旗上的纹绣一模一样,那是齐家的家徽;而玉佩另一面的斧形纹样是旧时的青铜兵器——
其名为“钺”。
作者有话要说:小三不洗白,但每一个反派都不是天生无脑坏,他们因为一些原因做了错事,可是有原因也不能改变错了就是错了的事实!!!
这里只是揭开过往,但之后没有任何要洗白的意思。
今日的短小是为了来日的粗长!
惨惨柴门风雪夜。出自《别老母》【作者】黄景仁·清
第33章裴城耻既丹城忧
“将军。”卫达急匆匆赶到进军大帐的时候,医博士刚为齐钺裹好伤,两名近卫一左一右地全程死死盯着,盯得医博士换药的手都打抖,“荆望回来了!”
“回来了?”齐钺连忙起身时,荆望已经打帘走进了营帐。
荆望进帐时看到的齐钺只着了半身甲胄,左肩上的旧患处缠着白娟,整个左手都被白布吊着挂在胸前。
这是林诗懿走前的吩咐,说是要吊满一百天。
“将军!”荆望看在眼里更是急上心头,他两步上前想要查看齐钺的伤势,伸出的手却是连碰都不敢碰那左肩上厚厚的白娟,“又是玄铁弯刀?”
以齐钺的身手,除了北夷弯刀客,他想不出还有谁能让齐钺再次身负重伤。
齐钺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帐内一度阒声,卫达上前扶了齐钺坐下。
“隗都可好?”齐钺抬头瞧着一脸沉重的荆望,“岳父大人可好?”
“我走时倒没有听说相府有异样,但相国大人到底年纪大了,收到北境袭营的战报,只怕难免还是要忧心夫人。”荆望难得露出如此忧思深重的表情,“只是,我在路上接到康柏的手信,朝廷那边只怕是……不好。”
“料到了。”齐钺眸色一沉,似乎不想与荆望刚一见面就聊到如此沉重的话题,他话锋一转,“你上回信里说那小书生惹了麻烦,你把他藏在了侯府里,怎么他都不当职了还能探到朝廷的消息?”
荆望走前康柏到底还是出了侯府,为求保险起见,他与康柏约定了驿站,荆望会在那等着康柏的平安信,朝廷的消息便是随着那封平安信一道传来。
荆望并未多想,“想是府里的人探来的消息,由他代笔传个信罢了。”
齐钺面色不悦地偏了偏头,“一个相识未几的白面书生,靠得住吗?”
荆望实诚地点了点头,一点没瞧出来齐钺对那些读书人好像带着天然的敌意,“将军,按康柏信上提到的时日算来,只怕圣旨到达北境前线,不会比我晚太多天。”
“该来的,总是躲不掉。”
齐钺这一句说得优哉游哉、懒散佻达,一点儿都瞧不出是马上要亲临殊死一战的阵前统帅,倒像是与家人商量着明日要不要去游湖泛舟。
但他言罢突然起身上前,霎时间连空气都变得凌厉。
“你准备准备,今晚就动身,去探了丹城的状况,再一并把夫人接回来。”
“夫人?”
“将军!”
卫达与荆望同时出声,而后又同时不明所以的望向彼此,面面相觑。
“你俩——”齐钺轻描淡写地伸手掸了掸甲胄上的薄灰,回身重新坐在方凳上,“谁先说?”
gu903();“将军!”卫达急急地上前一步抢过话头,“夫人走前说过了,您的左手若是还想要就叫您消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