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对祁三郎的兴趣也不大,一则是年龄相差了四五岁,二来也听说了祁三郎的一些身世传闻,心里有些忌讳。
方氏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既不失礼,又让人猜不到她的心思。
大抵是觉得在这儿待的时间足够长了,方氏便准备回她的院子中去了。祁有望与祁三郎也得跟着撤出去,前者扶着方氏回去了,祁三郎则回到了外头的席间。
外面也挂起了灯笼,吃饱了的众人正在行酒令,每张桌上都有一个竹筒,里头放着许多小棍子,也就是筹,每根筹上写着字,凡是符合上面条件的都得罚酒一杯。
祁三郎看了会儿,觉得无趣,便一人坐在边上饮酒。
东来馆内,自方氏等撤了后,众人不再拘谨,许多话题聊起来也没那么多避讳了,比如聊一下从外头听来的逸闻趣事,又或是说些与她们不对付的人家的闲话。
周纾对这种话题并不感兴趣,她看了一眼外头,半圆的上弦月冷冷地挂在西边的屋檐上,并且隐隐有继续落下的趋势。
她起身走出外面。这时的天仍旧炎热,祁家的石板砖像个蒸笼似的,冒着腾腾的热气,烘得人汗珠不停地沁出。
周围黑黝黝的灌木丛中传来蟋蟀的叫声,心静者觉得雅趣,心事重重者,只觉得叫得人心头更加烦闷。
周纾心中并不平静,但也不觉得吵闹。她想着周家的营生,全然没有迫不及待地摆月亮、在织女的注视下穿针引线的期待感。
之前她便留意到了吴孝宗对周家的打压,后来经过祁有望的告状,她也清楚吴孝宗对茶亭茶山产生了怀疑,想拿下那边的山,所以为了达到目的,已经开始安排势力对周家进一步打压。
吴孝宗不仅仅是大茶园户这一简单的身份,若是没有官府的背景,他也无法发展壮大。
实际上他早些年发迹之时,便通过与官府勾结,分得茶利,从而大开便利之门,不仅短时间内获得了不少茶园,且其所产的茶叶,也迅速地占据了信州的市场。
后来到任的官吏虽然不敢大胆地与他谋划,但是却也受过他的好处,对他的一些行径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本来平衡茶叶市场的茶行也都在吴孝宗的掌控之下,即使他恶意打压周家,茶行能主持的公道也有限。
当然,信州的茶园主也不仅仅吴孝宗一家,他也会被别家牵制,故而平日行事不敢做得太明显,否则周家早便受排挤和打压出信州了。
可是这一次,先是茶行对周家擅自将茶叶命名为楮亭茶而颇多微词,认为周家不能用楮亭乡之名来冠以自家的茶叶上。其后便是官府就茶税之事而多番上门,引得外人揣测周家是否偷税漏税了。
好在官方实在是查不出茶税有什么问题,而她也通晓典籍,知道给自家的茶叶冠以产地名并无不妥,唯一要担心的是有人同样打着楮亭茶之名来败坏周家茶叶的名声。
周纾想得深了,并没有发现有人靠近。林檎在边上没有打搅她,等了会儿,才轻声唤道:周小娘子。
周纾回神,疑惑地看着这个祁有望身边伺候的婢女。
祁家安人想请小娘子到院中一见。林檎道。
周纾微微诧异,又斟酌道:是祁家安人?
林檎确定道:确实是安人,只是四郎君在安人的院中,故而遣婢子前来罢。
周纾没了疑惑,回去与陈氏、陈见娇道了一声后,便随林檎穿过园子的小路到了方氏的院子。
方氏的院子很大,穿堂过后是闲坐的回廊与亭子,而过了月洞门后便是方氏院中的厅,厅后有一座佛堂,还有四五间厢房,剩余的便是方氏院中的正屋。
到了正屋前,她听见了一老一少正在说趣的声音,少年的声音高亢些,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逗得老人的笑声不断。
安人,四郎君,周家小娘子来了。林檎道。
祁有望迅速到门前来,笑道:小娘子你来啦,快进来坐吧!
周纾进去后,给方氏行礼问好后,才在客席上坐下。
因方氏年老,腿脚不便,故而屋里的家具都有些高,连坐具都是膝盖高的椅子。
周纾算是发现为什么祁有望端坐时总是动来动去的了,在方氏这儿习惯了坐椅子的情况下,让她端坐确实有些困难。
我听春哥儿这孩子总是夸你精明强干,小小年纪便帮着打理偌大的家业,管账也有一手,春哥儿还特意向你请教过。
周纾谦虚道:安人谬赞,这些不过都是些儿女家应学的知识,奴只浅薄地学习了些,不登大雅之堂。
你何必妄自菲薄呢?这放眼信州城,也没几家的女儿能有你这般见识与本事的。今日请你过来也没别的事,便是为了答谢你这些日子对春哥儿的关照。这孩子平日里便缺少管束,若是有什么失礼的举动,还望宽恕。
祁有望想说她似乎也没什么失礼的举动,但是见二人谈话谈得用心,并没有插嘴。
哪里,祁四郎率真可爱,见着她,便如弟弟般亲切。
祁有望听了这话,不知怎的竟有些难过。
方氏又与周纾说了好些话,赠了她一些书画为礼,这才让人送她回到东来馆去。
周纾出了方氏的院子,这才觉得松快些,她感觉到背上渗出的汗,便急急地回了,脚步快得似乎耳边都生出了风声来。
经过刚才与方氏的一番试探,她算是听明白了方氏的意思,先说她精明强干,是个跟信州大家闺秀不大一样的,然后再提祁有望总来寻她的事情,暗示二人交往过密。
而这从头到尾无非是担心她太工于心计,有意亲近祁有望,甚至因她赠送的香囊而认为她有生出嫁进祁家的念头,便敲打敲打她。
她当时便明白了方氏的担忧,便说将祁有望当成了弟弟,表明了自己对祁有望并没有什么非分之想。
她暗暗地想,难怪祁有望能隐瞒身世十七年,有这般厉害的祖母在,又有谁能逃得过她的双眼呢!只是祁有望长大了,哪天动了情,她又能如何处理呢?
想到那个清纯简单的人,周纾竟生出一丝难以与之斩断往来的不舍之情。
周纾走后,祁有望一直闷闷不乐,方氏问她怎么了,她道:嬷嬷我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像周小娘子这般聪慧能干的女子,我钦佩她、憧憬她、喜欢她,才总是去叨扰她,可嬷嬷要将她吓走了!
喜欢有很多种,方氏不觉得是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便没多想。她道:为了个外人,你都埋怨起老身了?
小娘子她虽不姓祁,但是于我而言不是外人,她是明灯。她是我心里头的明灯,让我时刻记着我应该做什么才能不迷失自己,也让我知道我是谁。
她在周纾的身上看见了后世女性的独立自强、坚忍不拔,也回忆起了前世的自己所坚持的方向,这是她憧憬,并且目光一直追寻周纾的原因。
若是没了这盏明灯,她怕是自己会渐渐地被世俗同化,最后忘了自己是什么人,想要什么。
方氏听了心头一阵难过,又欣慰,便撤了下人,道:我只是担心她以为你是男儿,对你生出了感情,届时你觉得该如何收场?
嬷嬷,不会的,周小娘子心里只有周家和周家的家业,她惯会算账,怕是已经算明白了选择我的弊端大于好处。
祁有望的理智上让她保持平静,而心里头却像下起了雨,难过得心窝都被水淹了。
gu903();方氏叹气,她是欣赏周纾的,若周纾还有个兄弟,那她还是可以为祁家的儿郎求娶,毕竟这么能干的女子可以当个贤内助,替祁家打理好更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