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想骗你,”他垂眸望着她,长睫在眼下扫出一片剪影,狠了狠心方才把已经想过无数次的话说出口,“我只是想见你。”
左云裳想着自己这么几日的苦守和小心照顾,日夜为他病情所生出的忧愁,攥紧了拳头,恨不得给他一拳,“想见我?你脑子有问题吗?想见我一面就要装病搞这么大,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你知道我接了圣旨是让白令骑给抓来的吗?一路上骑马赶路,我脸都吹破了,腿上也蹭出了淤青,你说你只是想见我?”
她越说火气越旺,觉得自己就是个绝世的蠢货,上一世让魏淑柔和晗王骗得身败名裂失去一切,这一世仍改不了傻傻的相信别人这个毛病。
让人玩弄在股掌之中,骗得像个傻子,她竟然会真的以为他病得很重,竟会真心实意的守在他床边为他担心。
听说他病重醒来想见她的时候,她竟也有过一刻的欢喜。
她愤怒的忍不住锤了他一拳,眼中的泪珠滚了下来,“我不想见你!我要回熙州!太子殿下想做什么做什么吧。我伺候不起,我不伺候了可以吗?”
“不可以。”他抓住了她的手腕,他眼带恳求,声音很低,“留在这里,留在我的身边。”
已经落到手里的东西,他怎么可能会再放开手。
放她回到熙州,等着下一次她的消息传来时便是他心上的小凤凰嫁为他人妇。
他绝不能允许!
“太子殿下这是在命令我吗?”左云裳努力的想抽出自己的手,却发现他不知道那里来的力气抓着她就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太子殿下好大的威风!”
她简直恨不得将眼前人揍一顿,偏偏从前在熙州都没舍得对他如何,如今在东宫便更是不能把他如何了。
叶裕衣没来由的知道,只要自己松开手便不可能再抓住她了。
他拽着她的手臂将她拉入怀中,紧紧的抱住她,“不是在命令你,我是在求你。不要回熙州好不好?”
她用力的推他,只是怎么推都推不开,她像只挣扎的困兽,愤怒的一口咬在他的胳膊上,他仍紧紧的抱着她不肯松手。
见到她如此抗拒,被她一口咬在胳膊上,他眼中的光彩渐渐黯淡下去,面上却露了狠色,声音冰冷,“即便你不愿意,我也不会放你回去。云娘,我装病请你入京就是本不想逼迫你。太子的威风我从未用在你身上过。但我若想逼迫你,你便逃不开。不要再想嫁给姓仇的,姓谢的,你与他们才见过几次?他们何处能及我?你死了嫁给别人的心吧。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你都只会是我的太子妃!”
他抱着她的手越收越紧,她口中已经尝到了血腥味。
作者有话要说:调整作息失败
熬夜果然是有惯性的……
第38章
左云裳咬的牙都酸了,这人好似不会疼似的,双臂没有半点松动。
她气急抬起头瞪他,“你做梦!”
他垂眸看着她,眼底漆黑的暗色仿佛要将她吞噬,“我是不是做梦,我说的这些话能否实现,你很快就能知道了。留下来,我要你做我的太子妃,从此我便是你的依靠。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无边富贵,人人俯首。这有什么不好?”
她长睫一颤,一串泪珠簌簌而下,眼瞳让泪水染的清透晶莹。
气到了极点,她反倒露出了笑容,只是眉眼间再无一点平日让他又爱又恨的灵动笑意,只剩无数怆然。
“哈哈哈哈,好,好的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一个,无边,富贵,人人,俯首。”
她咬着牙慢慢说,那几个字一字一顿讥讽意味十足。
“谁知道太子殿下这些话哪一句是真,哪一句又是假呢?”
他将自己惦念许久的小凤凰终于拢在了怀中,可她这一笑却让他觉得自己心都碎了。
他慌乱的用一只手为她擦泪,“莫哭,我会待你好的。从前在熙州你不是很喜欢与我相处吗?从前你在熙州如何,你日后在东宫便如何,好不好?”
小小的一张脸似一掌便可捧在手心,她仰头望着他大笑,泪水片刻间便滚了满脸,白玉般的面颊上浮出深深浅浅的粉,灿若红霞,让他想起疾风骤雨中被打得摇摇欲坠的一朵海棠,那是眨眼间便要凋败的靡艳。
指下的皮肤烫的吓人,满手的泪水击溃了他心中疯涨的欲念与疯狂。
“若我不愿呢?以言语诱骗,以威势相逼,以手段相迫。我从前认识的是黄黄,如今才发现,我从未认识过太子。黄黄不会骗我,不会逼我,不会强迫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她眼眶通红,偏过头去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你不是黄黄。我不认识太子。“
前世今生,她受过的委屈细细算来都与他有关。
他的一切都是如此霸道,上一世自顾自的要娶她,却不肯亲口来问一问她的心意。入了东宫,他却又嫌她不够恭顺,训导她做个淑女。他想要她,便拿了,拿了后又嫌不承心,肆意修剪教导。
到最后,他连死都是为了她好……多讽刺,这样的事情她竟还是从魏淑柔口中知道的。
做了一世的夫妻,她竟半点不了解他,他又何尝真的在乎过了解过她?
她平生最恨被人欺骗。
她不喜欢不想要的东西即便打断她的骨头,她也不会多看一眼。
若她喜欢的人,认定的事情,无论有多难,撞破南墙也绝不会回头。
她挣出一只手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哭得破了音,“我不愿意,不愿意——听到了吗?姑奶奶不稀罕你的无边富贵人人俯首。太子百般好手段,若要拿只管来拿就是了。何必惺惺作态!”
哪怕是沙漠中他惹她惹得最生气的时候,她也没舍得碰过他半根手指。
叶裕衣端端受了这一巴掌,被打得微微侧过头,他喉头滚动,沉默的注视了她良久。
漫天黄沙里,她红着眼的一个笑,让他生出了无尽的不甘与妄念。
那时她不知他的身份姓名,她叫他黄黄,拿他戏耍取乐却又处处保护关心。
她给了他很多很多的好,好的让他动了心,他想将世上最好的一切都捧到她的面前。
他想了很多,唯独没有想到过,她愿意要黄黄却不愿要太子。
他本想忘掉在熙州的一切,堂堂大齐太子本该有这样的风度。
回了东宫,他仍是万人敬仰的太子。无人知晓与她分别的数月,每一日于他都是煎熬,他想见她一面,想得快疯了。
妄念在心底生根发芽生成了一株树,枝叶刺得他心口发痛。
对着她的一双泪眼,他喉头发苦,心中的疼比脸上的疼还要更盛。
她不喜欢他啊,他的小凤凰那么骄傲,连假装喜欢他一下都不屑。她这样骄傲肆意的人,怎么可能会在意什么无边富贵,人人俯首这样的俗物。可他除了这些,还能给她什么?
即便用了百般手段将人困在这东宫之中,这双眼怕是再也不会有光彩了。
紧紧锢在她肩头的力量松去,他放开她后退了一步,“对不起。我做错了,我不该骗你。我会送你回熙州。”
他顿了顿,“只是这出病重的戏你要陪我唱完,待我‘病愈’就送你归家。”
他将手背在身后,怕自己忍不住再上前碰她。
那双眼还是盈满笑意时更好看些,他爱她眉眼间的灵动,更爱她神采飞扬的笑容。
她低头擦着眼泪,过了许久,才闷闷的说道:“半个月,我最多待半个月。”
打了他,过了那个气头,她心中也有些后悔。
他口中发涩,“好。半个月。别哭了。”
殿中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灵玉只知道左小姐入殿时是好好的,出殿却肿了眼睛。
武安看着太子殿下对面上鲜明的掌印一面给他敷冰,一面又忍不住叹气,“殿下,您这又是何苦呢?”
从未见过有那家的贵女蛰般彪悍,左小姐委实也太不同寻常了些。
怀梦瞪了一眼武安让他噤声,他回首又瞧了一眼叶裕衣如同一潭死水般的眼。
自前两日左小姐来了后,太子殿下便日日都如让春风化开的冰,眼底都藏不住温暖。
如今……他忍不住在心下叹了口气,唉,看来情这个字还真是磨人。连太子殿下这样丰神俊秀的人物也为为之所困。
第二日叶裕衣让怀梦一早守在了雍云宫门口,他本以为左云裳今日不会再去了。
怀梦也以为自己要好一番苦求才能让左小姐去见太子。
没料想,他一炷香都还未站到,就等到了左云裳。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左云裳的脸色,试探道:“左小姐您这是往哪去?”
左云裳脸上看不出有什么心事,她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还能去哪?往日去哪,今日自然是去哪。怀梦,你今日一早特意来迎我,好热情啊。”
怀梦直到将左云裳引入太子寝殿仍有些不敢置信,他本以为这一趟要请来左云裳会很难。
但今天的左小姐仿佛完全忘记了昨日的事情,待他的态度与从前无异。
他连连多看了左云裳好几眼,心说总不能真是睡了一觉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忘了?
待左小姐入了殿门,隔开了旁人的视线,怀梦便知道自己是想多了。
往日左小姐一入寝殿便会去太子床边乖乖的守着,今日却一反常态并不往床边去,反倒径自去了屏风后的小椅上坐着趴在窗口去看后院的花草,连看都不往太子那里看一眼。
两个人小心的看了一眼床上的人,那人起身对他们挥了挥手,两个人躬身一礼退了出去。
她趴在窗边看了一个时辰的花草自顾自的生着气,待到日头上移,终是忍不住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左小姐生气往往生不长久,这般独自静坐一个时辰已经是气得狠了。
往日那人昏迷不醒,她都耐不住要跟人说话。
这会儿知道人是醒着的,却要她保持安静,这实在是太难为人了。
她耐不住开了口,“喂,你这里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本该在床榻上躺着的人,似乎是被她所窥破便没了顾忌,开始破罐破摔起来。
他坐在书案后,从书籍中抬起眼看向她,目光又惊又喜,他没想到她这么快就会肯跟他讲话。
他思索了一会儿,却也没想到自己这房中能有什么东西称得上好玩。
太子殿下从记事起就是日日与圣人言为伍,年纪稍长些更是多了上朝参政的职责。他擅长的东西极多,却在作乐这一道上没什么进境。
“罢了,看你这样子就是没有。”左云裳有些泄气,“真不知道你怎么躺的住,一躺一整天换我都要无聊死了。”
她在殿中走动,目光转来转去落在了他的书架上,“你这里这么多的书,我可以翻翻看吗?”
她前两日就看他的书架和柜子眼馋,却一直碍于主人未醒,不得允许不敢乱碰。这么多的书总能有两本有趣的可以用来打发时间。
叶裕衣点了点头,“可以。”
左云裳上上下下的翻看了许久,惊讶的发现这几个书架竟没有一本闲书。
不是些乏味无趣的圣人言,就是高深莫测的策论兵书。
没有一本游记,话本,折子戏……哪怕就是她爹的书房也有两本游记呢。
最后她勉强从角落中翻出了一本诗集聊以消磨时光,比起其他的那些圣人言,这诗集倒显得还算有趣了。
这本诗集应当是哪个臣子送上来拍马屁的,集子里的诗文全是当世的新诗,其中以云放的诗文最多。
左云裳初时只抱着消磨时光的意思去看,不料看了两首却渐渐入了迷。
“你看的是什么?”叶裕衣见她一人捧着书安静了许久,难免多看了两眼她手中的书,不出意料道:“原来是那本诗集。”
除了这一本书之外,那些架子上的书似乎也没有其他哪一本会让她感兴趣了。
第39章
他静静的看着她,柔声道:“这诗集说是新诗,但已经不算太新。近两年的许多佳作都未收录,你若喜欢,我等会儿差人给你多找几本。”
左云裳翻完几首长诗,眼睛都亮了,“其他的人都一般,这个叫云放的人诗写的可真好。”
“他的诗文的确是不错。改日我召他入东宫,让你见一面。”
左云裳默不作声的合上书,抬起头看着他。
她情绪上头的时候做出什么都不奇怪,生气时撂下的狠话做出的事情,过后回想却会让她百般忐忑。
那股被骗的怒火昨夜把她的理智都焚烧殆尽,她看太子处处可憎。
今日冷静下来,却怎么想怎么觉得愧疚不安,还有点提心吊胆。
尤其在看见太子殿下那张俊秀的面容上竟还顶着一个巴掌印……那可是从来完美无缺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只怕长了这么大也从未有人舍得打他一下。
昨天她不但咬了他一口,还扇了他一个耳光。
冷静下来,左云裳总觉得自己的脑袋放在脖子上有些不□□稳。
生气时她只能想到他待她的不好,对她的欺骗,冷静过后却更多想到了他素日对她的容忍。若不是他对她诸多容忍,凭着她昨日的所作所为,此时脑袋应该都已经脖子分了家。
上一世他们在东宫便总是闹得鸡飞狗跳,到最后都没有一个好结果。这一世她的初心就是好好待他,却为什么又将事情变成了这样?
她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对不起。我昨天,昨天太生气了。我不该对你动手的。”
叶裕衣一怔,没想到她竟会为了这个道歉,“我并不生气。的确是我欺骗在先。”
他耳边浮现出在熙州时左初对他说的那一番告诫。[なつめ獨]
“我自然相信叶公子有这样的能力,只是舍妹自小缺乏我们的严厉教养,以致于性情顽劣不堪重任。她虽生的漂亮,但除了漂亮便再无什么优点,是一株脆弱又多刺的花,远观即可,若非要摘下来只怕会扎到手。世上那般多经过精心修剪芬芳扑鼻的花仍由叶公子摘取,何必贪恋这一朵有刺无香的呢?况且这花还霸道的很,若摘了这一朵,不但要扎到手,日后还不能再取来其他的花朵赏玩。”
“若她扎到了公子的手呢?公子一时兴起将花摘了回去,可曾想过日后兴趣消退一朝厌弃,这朵花便会随风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