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云裳一怔,她苦恼的挠了挠头,“他们在意不在意的,倒也不是十分重要。”
比起远在天边,面都没有见过几次的仇公子,谢公子。
眼下还是说服太子殿下能留下来过夜更要紧些。
叶裕衣听到左云裳此言,面色仍未见好看。
“仇公子,谢公子都不重要。那谁的在意对左小姐来说比较重要?”
他想起白日里左云裳对着薛寸的胆怯不安,她从没怕过他,竟会怕了薛寸?
左云裳仰头看着他,杏眸澄澈如水,眼尾含着一点盈盈的笑意,一笑便露出两颗小虎牙,“自然是殿下对我来说最是重要了。”
从前在左家时她便很爱笑,看多了她的笑容自然能分辨出她什么时候时真心高兴,什么时候是在敷衍。左小姐在很多时候从不吝啬自己的笑容和温言软语哄别人高兴,只是笑容言语未必真心。
这种话……一听就是哄他高兴的假话。
叶裕衣俯下身,跪坐在她面前,伸出手。
她用那双含着笑意的眼望着他,乖乖的坐着没有躲开。月光落在她明艳的眉眼间,为她笼上了一层朦胧的柔光,愈发显得清艳灵动。
即便知道笑容是敷衍,言语全是假话,可左小姐总有本事让人明知道这些也仍然听得高兴。
左云裳乖顺的蹭了蹭他的掌心,拿一双眼期盼的望着他。
她都这么努力的哄他高兴了,今天应该能留下来玩了吧?
他抚着她的面颊,自己都未察觉到声音都变得前所未有的温柔,“如果困了,屏风后有一张软榻。”
左云裳得寸进尺道:“不成,我只睡床的。那张软榻太委屈我了,万一我半夜不小心翻下来怎么办。”
叶裕衣从没见过这样的人,他抚在她面上的手一僵,竟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左云裳见他沉默不语,一时也有些忐忑。
但面上仍是笑眯眯的,伸出手拽着他的袖子晃了晃,拖长了调子,语音温柔甜腻得不像是从左云裳嘴里出来得声音,“殿下,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我只想睡床。”
叶裕衣收回手捏了捏眉心,只觉听着她这般说话,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罢了,床榻让给你便是了。不必这般说话。”
她高兴得站了起来,在殿中踱步,步伐轻快像个孩子似的。叶裕衣勾了勾唇角。
走到侧门前时,她又不知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瓶子。这瓶子刚一掏出来就脱了手砸在地上。
乳白色的油脂状液体流了一地,殿中登时漫开了浓郁的香气,激得叶裕衣困意都去了几分。
他闻声紧张的向她走了几步,看清她没有受伤之后,才垂下眼看着地上那一滩液体皱眉,“这是什么东西?”
她低头看着地上的白色液体,惊讶道:“呀,这个,这个是涂手的香脂。”
左云裳蹲下身去拿帕子擦了几下,结果没擦掉多少,反而让那一滩油脂沾到的面积更大了。
一片阴影挡在她身前,苍白微凉的手掌抓住了她手腕。
黑暗中他们看不清彼此的面容,他放纵自己眉眼间的纵容和无奈,“别擦了,没有烛火,你仔细划到手。明日让他们收拾吧。”
月光被他挡住,叶裕衣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侧了侧头,猛地拽回被他握住的手,匆匆站起身,“只能如此了,殿下快些休息吧。”
立在长廊中的小宫女探头看了一眼太子寝殿的方向,看到只有紧紧关闭的殿门。
她失望的收回视线,忍不住对一旁的小姐妹问道:“怎么左小姐还没出来?”
守到这会儿,其实当值的几人都已经有些困倦,听到她说话倒是来了一点精神。
几个小宫女低声聊了起来。
“左小姐可能担心太子殿下要留下侍疾吧。她人生的那么好看,我本以为是个很可怕的主子呢。没想到这位左小姐倒是很好相处。”
“是啊。意外的很好说话。还特别温柔,对谁都笑眯眯的。我从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小姐。都说贵妃娘娘好看,可我觉得没有左小姐好看。”
“贵妃娘娘很凶的,左小姐就不凶。”
“现在只有左小姐每天都来守在主子的病床边,主子病重了也想见她。他们感情真好。主子要是能快点好起来就好了。”
长廊中传出脚步声,几个小宫女鸟作兽散,各自站回了原位。
武安提着灯走过寝宫的各处,一人带着笑容迎上来,他脚步一顿,瞥了一眼来人,“我当是谁,原是魏公公。您这是做什么呢?”
宫中的宫人来处不尽相同,像是武安怀梦自小便入了宫,怀梦稍稍好些,进宫时已经记了事,至少知道自己家在何方,爹妈是谁。
武安却是自小长在掖庭里,连爹妈是谁都不知道。稍稍大一些,看着伶俐才得以来东宫伺候太子。
眼前这个年过半百的魏公公却不同,他生的端正,站在那里就显得和其他宫人很不同,有一种读书人的文雅气质。乍一看不像是做太监的,倒像是殿上站着的那些大人。
听说这个魏涕入宫前就已经有妻有子,还颇有才学,能识文断字。
不过再有才学又有什么用,如今还不是干着跟他们一样的活,还要对他低三下四。
魏涕将腰弯的很低,他本比武安要高出一头,此时头却低到了武安的腋下,“武公公,小人见西殿的小门有些朽了,怕是要砸着人。这准备带几个人去修一修呢。”
他身后跟着几个半大的太监将头深深的低了下去,缩着脖子,一眼都不敢看武安。
这读书人手脚还算勤快,一手木匠活也算看得过去。魏涕在东宫算个不大不小的管事,平日里竟干些领着小太监这里修修那里弄弄的事情。
武安漫不经心的收回了视线,“大晚上的,搞这些做什么。”
一个小太监憋不住看了一眼武安,他眼神有些惊慌,攥紧的手心中已经有了一层的热汗。
魏涕陪笑道:“这不是,这不是怕砸着人。白日里修门挡着路总是不便,我们一定轻手轻脚的,绝对不会弄出什么声响来。”
武安抬了抬下巴,“去吧。”
两行人擦肩而过向着不同的方向走去,烛火将人影拉的很长。
走出几步,魏涕回头阴骛的看了一眼武安的背影,唇角的弧度意味深长。
殿中各处的烛火大多都已经熄灭,一行人轻手轻脚的走在过道中,队尾的小太监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他抬头看着黑暗深处的那道门,只觉得手颤抖的厉害。
他难以继续迈动脚步,停在了原地,急促的呼吸着摇头,低声道:“我不去了,不行。我好害怕。义,义父,我,我不行的。”
几个人一时都停了下来,走在小太监前面的太监回过头冷冷的盯着这个胆小鬼,低声斥责道:“闭嘴!让别人听到你想害死我们所有人吗?”
魏涕走到小太监面前摸了摸他头顶,低声安慰他,“小十二,这件事情做好之后,咱们就可以去贵妃宫中了。每个人都有十个金饼,那可是一辈子都赚不来的金子啊。你刚刚看见武安了,他跟你差不多大,你不想跟他一样吗?一个人住好大的一间屋子,还经常能吃上肉。你不想过好日子吗?办好了这件事,贵妃一定会很看重我们的。”
小太监在他温和的声音里渐渐放松了些,但仍怕的厉害,他左右看了看,见无人才小声的说道:“可,可那是太子。这是诛九族的大罪。我从没杀过人。”
魏涕笑了笑,“诛九族,咱们都是罪人入宫,那里还有九族可诛。况且,这怎么能叫杀人。”
他顿了顿,眼底滑过一线贪婪,“太子都病成这样了,反正也活不了多久。病着也是遭罪,还浪费药。咱们只是帮他解脱。他总这样生病,自己也难受,下面咱们这些人也难受是不是。帮他解脱,也是帮东宫里大家都解脱,跟着这样一个主子有什么前途呢?我这是为大家好啊。”
小十二觉得义父说的很有道理,不是杀人,是帮人解脱。
这样想着,他一下就感觉没有那么怕了。
几个人都充满信赖的看着魏涕,义父总是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
左云裳站在太子的床边,小心翼翼地扯动着床幔,将它们闭合,尾端紧紧地卡在床榻的缝隙里。
为了确保她卡的够紧,她又拉了好几下,确保拉不开才稍稍放心。
她困意上涌,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抬头又环顾了殿中一遍。
太子的寝殿中有一道正门,正门外一整条甬道都有不少人守着,怀梦武安很多时候就站在门外。
刺客想从正门进来应该不太可能。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道侧门上,说实话现在她心里仍没有底。
刺客,刺客,他们真的会好好从门进来吗?
戏台子上那些英雄好汉好像从来都不肯老老实实从门口走,不是从房顶上掏洞就是翻窗户。
她走到窗边又确认了一遍每一扇窗户她都拉紧了关好了,仰头看着大殿穹顶摸了摸下巴,东宫的房顶应该不至于那么不结实能让人随便掏个洞……吧?
作者有话要说:啊,这两天有点卡
大修了一下四十一四十二章
梳理了一下大纲和剧情
应该这样就不会卡了吧……大概
第43章
她默默的抱着大匣子蹲在墙角摸机关,可不管怎么摸难以沉下心来去摆弄机关,一不小心还把已经打开的机关重新锁上了。
她皱着眉头抽出手,抬头看了一眼那道侧门,想起了上一世刚入东宫。
送亲的队伍自朱凤门进,由宫人引入东宫,那时她初入东宫只觉得看什么都新奇有趣的很。
一路上又忐忑又兴奋的东张西望,这份忐忑和兴奋在大殿中见到皇后皇帝时达到了顶峰,在看到坐在上位俯首看下来的人时尽数化成了震惊。
少年着一身金黄色的圆领长袍,胸前以金线绣出团龙,端端的坐在那里,身形修长。
他低眸向她漠然的投来一眼,苍白的面容太过俊秀,以至于有了模糊性别的阴柔之感。他看她的眼神没有半分波动,仿若天上的神祗随意的向地上的众生投来一瞥,冷漠又威严深重。
身着龙袍的少年高贵俊美若星光却也陌生的可怕。
母亲与舅舅跟皇帝与皇后一番客套,在东宫安顿好她之后便告别了她出宫回家,留下她一个人住在东宫,也就是众人散去,她才有机会和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夫君说上两句话。
他只是沉默的站着,她也不该知道该说些什么,目光瞥过他包着布的手,话便已经说出了口,“殿下的手怎么受伤了?”
武安见叶裕衣不答话暗暗心急,替他上前解释道:“有一天晚上殿下遇刺,可危险了。万幸只是手上受了伤。”
左云裳没什么兴趣的象征性问了一句,“哦?什么时候的事情?”
武安侧头去问怀梦,“这日子过了也挺久了,我记不清是哪一日。你记得是哪一日吗?”
怀梦想了想,“那一日上午我记得薛公子进了宫,殿中新送来几盆很香的兰花,花瓣都是白的。整个殿中都是香味,香了半个月花才谢。”
她敷衍的点了点头,怀梦武安大概也是看出了她的不耐,对视一眼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左云裳捏了捏眉心,过不了多少日子她就能回熙州了,偏偏撞上这样一桩事情。
这一世很多事情都与前世不同,前世的记忆跟现在隔了太远,以至于都有些失真。况且太子那一次遇刺时,她根本不在东宫。这桩事也只是听了怀梦武安的只言片语,有用的信息太少。
她实在没有把握确定今晚太子真的会出事。
即便她能确定这件事一定会发生,也没法说出来跟旁人讲。
话说回来堂堂太子怎么一天两头的被行刺,她在沙漠中捡到他是因为一个道士建议太子去巽山祭祖,方可让祖宗保佑身体康健。
太子在离宫去巽山的半途遇刺,一直被追到沙漠里才甩脱了杀手。好好的祭祖之旅变成了九死一生有去无回的险途。
若是没有她,这人多半得折在沙漠里。
在京城之外会被行刺便也罢了,奇得是他回了东宫,身边也从没安生过。
真够让人担心的。
安静的夜里,一点响动都会变得极为明显。
细微的铁制碰撞的响声从门后若有若无的传来,太过细微简直像是等待太久产生的幻觉,蹲在角落里的姑娘抱紧了木匣子猛地抬头看去。
她竖着耳朵静静的听了两秒,确定自己没听错,一时有些手忙脚乱的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得快点把太子叫起来。
对,就像是她准备好的那样。把太子先弄醒,再叫一声把正门外面守着得怀梦武安都吵醒。
她不断地对自己默念,连滚带爬的闯进了屏风后。
叶裕衣看着狗爬进来的人挑了挑眉,他从未见过一个人能爬的这么快。
他弯下腰递出手将左云裳从地上拉起来,低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那人立在窗边,月光洒在素白的寝袍上,长发披散在肩头腰后。面容在月光中朦胧不清,递到眼前的手掌修长完美的像是匠人精心雕琢的玉器。
左云裳仰头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何松了口气,她抓住他的手掌。
左云裳手很冰,指心上还不知从哪里蹭得全是灰。
叶裕衣用手掌裹着她的手,她倒也顾不上往外抽,只是急忙道:“门外有人!”
神色难得一见的正经又郑重,仿佛生怕他不信似的,又强调了一遍,“真的有人!我听见了!你待在这里别动,我喊一声,先把怀梦武安叫起来。这事情耽搁不得。”
话一说完,她就长大了嘴便要喊。
叶裕衣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她的嘴,露出手掌的一双眼瞪得圆了望着他,像是炸毛的猫,充满了迷惑不解和紧张。
他揉了揉她的发顶,像是安抚一个孩子。
“嘘——不要喊。”
眼前的人眉眼含笑,低柔的嗓音仿若响起在她的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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