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丽不耐烦打断:“宣国皇帝有七个儿子,换一个不成?”
晴容失笑:“你以为事情有那么简单?四国当中,大宣最为强盛,为保持皇家血脉纯粹,往往以无实权的皇子或郡王迎娶附属国公主;若公主外嫁,倒反倒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
正如她母亲,虽有郡主封号,实为公府幺女,且她外公年迈,有爵无职。
“呵!我就知道!”鱼丽嗤之以鼻,“宣国人比狐狸还狡猾!凭什么让最不受宠的皇子娶我们家的明珠?”
晴容懒得跟她纠缠,续道:“嫡长皇子英年早逝;二皇子因故贬为郡王,赴封地就藩;继任的皇太子,是先皇后所出的皇五子燕王;六皇子年幼夭折,这四位,就不必考虑了。”
“不错,”菀柳颔首,“而七皇子年仅九岁,联姻之责势必落到庶出的三皇子或四皇子头上。”
“说到底,除去不在人世、远离京城、身居高位、年龄不符,仅剩倆合适,我懂了!”鱼丽用独特理解总结了一遍,“那……老三老四有多不受待见?”
晴容嗔道:“小鱼姐!”
菀柳抿唇而笑:“三皇子赵王,夏姓讳易,母妃早亡,无显赫外戚,从小习武,性格爽直……”
“心仪你且会武功的?这个好!就他了最讨厌那些文绉绉、一天到晚唧唧歪歪的男人!”鱼丽迫不及待拍了板子,追问:“那宣国皇帝几个意思嘛!凭一道模棱两可的旨意把小公主骗来,又晾在这儿不管不顾!”
晴容一脸无奈:“圣上龙体欠安,年后移驾行宫安养,自是顾不上琐事。”
“两国联姻算哪门子琐事?”鱼丽气成河豚。
晴容所言“琐事”,纯属谦辞。
事实上,她相信,正因重视联姻,皇帝才迟迟无法下定论。
本应维系国祚的嫡长子于三年前暴毙,储君之位悬空已久,直至去年方有定夺。而皇帝未到知命之年,体弱多病,面对北冽国的虎视眈眈,拉拢赤月国结成强大联盟,实为眼下最重要的一步棋。
如若传闻为真,赵王遇冷遭挫之事正在风头上,晴容本人恰巧病得玄乎,皇帝自然不便催促完婚,以免惹来“折辱邻国”的嫌疑。
缄默片晌,晴容从薄毯包裹中挣了挣:“乐云公主与四皇子交好?”
菀柳答道:“正是。赵王归期未定,想必……龙心已偏移。”
“难怪嘉月公主急巴巴赶来,道尽甘言美语!两位公主之争,实际上是为兄弟。”
鱼丽插话:“我倒觉嘉月公主够仗义!够直接!够诚意!反观乐云公主,派来那什么尚书千金,眼睛长在头顶,说话阴阳怪味,见了就来气!”
晴容秀眉轻蹙:“她阳奉阴违,莫非……芳心暗许魏王,有意阻拦我和乐云公主结交?”
“公主聪慧过人,”菀柳窃笑,“确有传言,颜千金试图高攀太子,自取其辱,想来魏王是她退而求次的高枝吧?”
鱼丽很是不屑:“让她攀去,摔她个鼻青脸肿!”
晴容本想再问魏王情况,又恐鱼丽出言讽刺,索性不提。
“既无旁事,我抱公主回屋睡觉,省得着凉。”鱼丽连人带毯,将晴容横抱在前。
菀柳亦步亦趋:“接下来,公主要作何安排、和哪位贵人结交,还请先给小的提个醒。”
“这事由不得我,得看‘天’哪!来者全拒,寸步难行;来者不拒,累死自己。个中取舍向背,须慎重为之。”
晴容靠在鱼丽肩头,眉睫轻扬,随即陷入沉静,如波澜未惊。
···
是夜,晴容辗转反侧,一怕再生诡异之事,二为目下困境而发愁。
待夜静更深,她恍恍惚惚合眼而眠,竟一夜无梦——既没变成某动物,也未遇上那青年。
简直令她喜出望外,神清气爽。
梳妆、用膳、喝药……浑浑噩噩过了半日,午睡时同样无怪事发生。
晴容越发怀疑,先前是她病弱中魂灵出了差错;如今有所好转,不再梦魂转移?
算是重新过上正常日子了吧?
惊喜之余,心底某个角落却隐隐酝酿出一丝渺远难辨的涩味。
申时日影熔金成粉,一辆镶金嵌宝的黑楠木马车悠哉悠哉而来,停在赤月行馆大门外。
晴容闻讯出迎,但见一众侍婢正搀扶夏皙离车。
“妹子身体不适,何必亲自相迎?”夏皙慌忙从车凳跃下,抢上前握住晴容的手,“这么多人看着呢!三哥回京,定责备我不懂事!”
晴容每每听嘉月公主提及赵王,总有莫名尴尬,只得顾左右而言他,相邀入内。
她熟习骑射,历来眼尖,瞥见长街一角有人探头探脑,心里“咯噔”一响。
难不成那青年从“疑似混杂西境特有香料”的判断,便迅速查到她家门口?
脸上笑意有些许凝固,两颊与耳尖渗出红晕,拳头攥紧,指甲在掌心掐出弯月形印子。
不,她不该多问,不能多管,时刻藏好小秘密。
联姻公主的身份,不容许任何污点。
夏皙睨向晴容紧张又脸红的娇颜,笑得意味深长:“瞧着你今儿气色好了不少。”
“多亏二位公主聘请名医,联合商讨后开的新方子……”晴容寒暄客套,笑而称谢。
夏皙坐不住,只品了一盏茶,便拉晴容小逛花园。
晴容担心余叔不合时宜现于墙头,提前给鱼丽使了个眼色,才挽夏皙踏上回廊。
闲谈中得悉,夏皙已满十八,去年为先皇后守孝结束没多久,便嫁与齐首辅家大公子成婚。她并未入住夫家,而是另辟一公主府,只在闲时才召见驸马。
晴容正惑于她好端端为何提此话题,也为她对夫婿的疏远而惊诧,却听她若无其事一笑。
“所以啊,我府上平日无男子。你若得空,不妨去我那儿小住……成天窝在这小小行馆,对你的病毫无益处。”
晴容哪敢随便应承,礼貌推却:“我染了这一身病气,怎污损贵府?”
“你见外做什么呀!”夏皙斜眼端量她,“该不会听信谣言,怕了我三哥,改而对我四哥……?”
“您误会了!”晴容暗暗叫屈,“绝无此事!”
先前已被扣上“和赵王暧昧不明”的帽子,再扛起“移情别恋于魏王”的罪名,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
夏皙杏眸幽幽:“花朝节去我的别院散心,总可以了吧?”
晴容料想她纡尊降贵亲临两回,自己若一而再再而三拒绝,未免过于嚣张,当下沉吟道:“非我倨傲,一来我体虚气弱,行动不便,怕扫了公主雅兴;二来乐云公主也曾递来请柬,我若厚此薄彼,太过不敬,不如……”
“这有何难?”夏皙不等她话毕,“我自会给你配备宽敞马车,带上医官全程看护;至于乐云姐姐,将她和她全部宾客一道请过去即可!”
晴容瞠目结舌:为了让她这小国公主应允,劳师动众?
夏皙对随行侍女轻勾指头,低声吩咐了几句,又亲昵牵着晴容,素手拨弄倾垂嫩枝:“总之,你不需操心,一切包在我身上!”
晴容转目凝望身边女郎,侧颜娇媚,眸光清澄,善意不似作伪。
萦绕在心头多日的困惑澎湃而来,迫使她脱口而出:“小九有一事请教公主。”
夏皙摇晃她袖口:“少‘公主’来、‘公主’去的!我比你虚长两岁,来日得唤你‘嫂子’,你干脆叫我‘阿皙’呗!”
晴容暗觉耳熟,霎时记不起在何处听过。
她积攒勇气,缓缓启唇。
“敢问令兄与我之间的……‘那点事’,究竟是何事?”
逆着斜阳金辉,夏皙惊讶脸容无端迷朦了几分,须臾后,唇边浮起一丝捉狭的笑。
“明儿去别院,我慢慢与你细说。”
晴容檀唇微嘟,心下闷哼:果然!比狐狸更狡猾的宣国人!
作者有话要说:晴容:再也不用陪那个男人磨蹭了!高兴!
太子:高兴得太早,等着接受磨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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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关系不复杂,老大和老六离线,老二老三离京,暂时只有老四和太子抢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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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头头家的阿纹鸭4个;阿梨Joy、维大爷、木昜3个;阿纹家的头头鸭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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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头戏要来了哈!
☆、第七章
入夜,晴容如常在卧室外间作画。
菀柳奉药后,寻不着朱色瓷瓶,愠道:“哪个丫头!收拾完,竟未物归原位!”
“昨儿你没在,我把丁沉煎丸给了余叔,”晴容随口道,“新方子不苦,无妨。”
菀柳神色有些微凝滞。
晴容向来善察:“怎么了?”
“有句话,小的不知当不当说,”菀柳垂目,“那对叔侄来历不明,您万金之尊,婚约在身,理应……避嫌。”
“视其所好,可知其人,”晴容徐缓搁下汤碗,“我自有分寸。”
她答得从容,心里纳罕:余叔心智不全,宛若孩童;余家小哥半句话都没跟我说过,还要怎生避嫌?
菀柳凝望她堪比月下玉兰的病容,欲言又止,端起托盘,掩门告退。
晴容挑亮灯烛,对着空白画纸发呆,最终提笔画了一只炸毛的大猫,凶巴巴的猫脸占据画面四分之三,仅在右下角留白,整体形象生动得略显浮夸。
洗漱后,她安然躺卧榻上,乐滋滋地想——白日无梦,今夜定能美美睡到天亮。
果不其然,醒时已天色大明。
然而,她心跳如擂,脸面耳根如被胭脂泼淋过一般,酡红彻骨。
不是已经恢复正常了吗?怎么还……?
她左手捂住羞赧的绯颜,右手握拳疯狂乱捶软枕,恨不得砸出一条缝,好钻进去躲一躲。
此事,不可说,不可想。
···
花朝节,晴丝缭袅,西郊桃李初绽,杏花如雾,蜂蝶翩飞。
过往十余年,帝后在宫里举办挑菜宴、种花斗花、制作花糕、夜赏花灯等活动,与百官同乐;自先皇后亡故,皇帝郁郁寡欢,加上龙体有恙,移驾行宫安养,因而众皇子和公主们各尽其乐。
晴容抵至嘉月公主府别院,朱门内外衣香鬓影,欢笑声、交谈声此起彼伏。
“妹子,可算等到你了!”夏皙亲自出迎,托住正欲施礼的晴容,“自家人何必讲究虚礼?路上可有不适?”
晴容浅笑而答,随她迤迤然入府,与客人厮见。
齐聚园内的贵女们精心打扮,言笑晏晏,当中瞩目的,莫过于陆次辅的千金陆清漪。
她细眉凤眸,虽非倾城色,但言谈举止处处流露诗礼人家的雅气,又不失通达圆融。
晴容记得,陆清漪曾派人送赠她精致香品器,深得她心,当下欣然面谢。
陆清漪笑道:“鹅毛之敬,九公主客气了。清漪理当亲去瞻拜,又恐轻于冒渎。”
夏皙偷偷用指头戳陆清漪:“阿漪,警告你,文绉绉的客套适可而止,别祸害我未来嫂子!我可不想一天到晚夹在你俩中间,听这些酸腐之言!”
陆清漪“噗嗤”而笑:“是是是!清漪知罪。”
晴容见她倆神态亲昵,莞尔间不禁思念神山上与她朝夕相伴、亦师亦友的赤月神女。
宾客陆续抵达,吉时将至,夏皙率领四十余名女眷,结伴步行至附近牡丹园拜花神。
晴容自觉前日起咳喘大有好转,断定是两位公主所请名医尽心尽力之故,是以左顾右盼,欲寻乐云公主道谢,却始终不见任何疑似公主身份的女子。
见颜风荷尾随在后,她放慢脚步:“颜姑娘,乐云公主……未曾驾临?”
颜风荷勾唇:“她呀!近日忙着在府上筹办赏花会,大抵累了,玉体不适吧?”
晴容嗅出其中的忿然,失望之余,难免懊悔:“承蒙乐云公主谬爱,小九有负雅意,惶愧殊甚。他日痊愈,定当登门致歉。还望姑娘美言几句,以慰公主玉恙。”
“九公主言重,”颜风荷轻笑,“风荷孤陋寡闻,对贵国人情风俗多有误解,以致出言不逊,请您海涵。”
晴容见对方磨平言语间的尖锐,亦为当时未能圆场而致歉。
小小芥蒂,得以疏解。
至少,在她眼里如是。
···
拜祭花神后,众女将各色彩纸以绸带绑在花枝上作献礼,于园外溪边花林设席,品尝花草所制的佳酿香茗、珍馐美馔。
一盏茶过后,晴容悄声问身侧的夏皙:“公主,关于‘那点事’……”
“急什么!”夏皙将一盅牛乳炖燕窝推到她跟前,“你确定,要我当着大伙儿面前说?”
晴容哑口无言。
夏皙又哄道:“乖,待会儿小游戏,你可要给我长脸啊!否则,我心情不好,懒得多说。”
“您这算得寸进尺吗?”
“算吧?我就想……在你未成嫂子前,悄悄欺负一下,”夏皙笑得狡黠,“你这么乖巧,不会冲三哥告状的,对吧?”
晴容被语带撒娇的一句话噎得慌闷。
什么跟什么呀!根本不认识!如何告状?
她疑心赵王在妹妹面前编纂艳遇,气不打一处来,抓起一把小竹签,将那杏花水晶冻扎成刺猬,方消心头恼火。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河溪对岸喧哗声起。
透过倾垂飘逸的薄纱幔,依稀见是一群幽人雅士围坐花间,赋诗唱和,把酒言欢。
夏皙环顾周遭或娇或媚的女眷,清音懒软:“光坐着吃喝,多没劲呀!咱们也像那些士人郊游雅宴,寻些乐子呗!”
gu903();此言一出,余人积极献策,七嘴八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