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容微露的无奈,反倒成了夏暄的半颗定心丸。
端量她困倦憔悴的容颜,他长眸难掩担忧,既怕打扰她养病,又舍不得太快离开。
“殿下,手、手已经够暖和了,”晴容被盯得周身不自在,“小九乱头粗衣,本不该面君王。”
夏暄听出逐客之意,讪讪缩手:“九公主多加歇息,记住,下回得病不许……”
他原想说“下回得病不许瞒着他”,顿了顿,改口:“以后不许得病,没下回。”
晴容啐道:“凡胎肉身,岂有不染病之理。”
“反正,本宫不准你生病。”
夏暄端着肃容,一本正经下令,随后依依不舍起身。
尊卑有别,晴容自知不应傻愣愣坐床榻上,慌忙随之下地送他。
奈何躺了半日,腿脚发麻,鞋没来得及套上,人已摇摇欲坠,撞向床头的小矮柜。
夏暄应变奇快,探臂一捞,顺势将她拥在怀内。
···
临近盛夏,衣裳单薄轻透,晴容仅穿了素白寝衣,比以往任何时候更直截了当感受男子胸膛的暖热和结实。
许多潜藏在心的羞耻接触,猝不及防浮现眼前。
她从未忘记,曾以各种动物的视觉窥望过他的身体,亦亲身用他的手抚摸过各处轮廓……
因立足不稳,她被迫脸埋在他肩颈处,入鼻全是他温热芳冽的气息,身心发软。
夏暄动作娴熟流畅环上她的腰,压抑嘴角隐笑,以严肃口吻启齿。
“对了,千秋盛宴的仪典在康和殿举行,早晨先接受妃嫔、公主、诰命夫人等的朝贺。到时,你和阿皙一道去;用过午膳后,皇子们也会进宫拜见嫡母,献上寿礼,而后观看歌舞杂耍等表演,再和宗亲一并享用晚宴……”
他大致讲述流程,觉察怀中人乖巧如犯困的小猫,按耐不了冲动,抬手在她披散的长发上轻缓地摸了一把。
女子的青丝,确实比男儿的柔软顺滑多了。
晴容想咬人。
哪怕化身猫狗兔狐时不晓得被撸过多少遍,但他主动以掌心触抚她的发,倒是头一回。
所幸,他的贼心和贼胆,只够他毛手毛脚一下下。
就在晴容尝试站稳之际,夏暄赶忙拥紧她,轻声告知她将会在宫宴上遇到哪些贵人,以及宫中各项规矩。
事无巨细,滔滔不绝。
其时,西窗上以薄蚌壳制成的明瓦透着金灿灿的光芒,由此可推断已过申时。
晴容瑟缩在他的臂弯内,呼吸催人昏睡的香气,思绪融为暖热蜜浆,悠然渗透至四肢百骸。
事实上,她双腿的麻痹感早已消失。
傻傻由他圈禁入怀,不过贪恋源自他的温柔爱怜。
夏暄显然因她的顺从而沾沾自喜,扯完寿宴事务,转而问起那玄凤鹦鹉嘤嘤的近况。
“小鹦鹉……没给九公主添麻烦吧?可有陪你闲聊、作画、下棋?那孩子很是古怪,有时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有时只会简单复述人言……”
晴容顿时羞惭得发抖。
姑且不谈那呱噪版的嘤嘤是她本人,真正嘤嘤充其量是只爱哼小曲儿、能重复几句简单言词的普通鹦鹉,当话题从正事转换为闲聊,眼下的拥抱、耳语,立时无从掩饰暧昧本质。
“嘤嘤它、它很乖,很懂事。”
晴容涩涩启唇,与此同时,素手轻抬,抵向夏暄心口,借他之力撤离数寸。
殊不知,此举落在对方眼中,无端增添欲拒还迎之味,勾惹他别具深意的浅笑。
“那……上次的长尾山雀,还成天黏着你么?”
“殿下!”
晴容暗觉箍在后腰的魔爪丝毫无懈怠,更感羞臊。
夏暄装作没察觉她的羞态,犹自正儿八经问:“怎么?难不成它小小的一团,被嘤嘤欺负了?”
晴容愠道:“您、您要讨论鸟儿的事,可否先放开我?”
“我怕你病中虚弱,万一摔了可不好。”
手掌固着她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炽灼如他的心,隔着透薄衣料烫得她不自觉一颤栗。
他俯身轻笑,滚热气息从唇间徐徐吐露,为她颊边染上深粉的霞雾。
最熟悉的沉嗓沾染略微沙哑,激发紧绷身体的幽深情意与绵绵思欲,如将她推进漩涡当中。
好不容易站直的腿瞬即复软,她羞怯间艰难吐纳,纤纤手指无意地揪住他领口。
“殿下……要是还想了解情况,请、请把我放回原位……”
夏暄似笑非笑:“你意思是,回床上聊?”
晴容羞愤交集,右手五指成拳,软弱无力捶向他心窝,语无伦次:“您再这样,被侍婢撞见,我、我……”
“崔内人说你难得入眠,已把其他人请出院落,反锁院门……所以,除了她和‘甘棠’,没人知道我在,也不会有人打搅。”
他眉宇间的得意即将泛滥成灾。
晴容没来由记起梦内的床榻与纱帐,还有仅存于彼此思忆中的辗转交叠,疑心被吃干抹净亦无人知悉。
她羞颤如失了魂,冷不防身子腾空,被他横抱起挪移向大床。
似曾相识的飘忽与迷醉,引发警钟狂响。
朦胧中的剥开、作画、啃噬、磨蹭、碰撞、进退、颠倒……半分没忘。
“殿下,别、别那样……”
她胡乱推搡他,喉底溢出呜咽之声。
人随之坠入温软床褥,心腔全然忘却跳动,连呼吸都差点停止。
夏暄一手撑床,一手扯过被衾,细细替她盖牢,笑问:“别‘那样’,是怎样?你以为我……要干嘛?”
想歪了的晴容俏脸绯红如抹胭脂,急忙掀被捂脸,遭其顺手一挡。
他居高临下审视她,笑得发颤。
“小晴容,不正经。”
晴容快气死了。
明明是他私藏一堆坏透了的画,还拽她一同做那些坏透了的梦!
竟然恶人先告状,说她“不正经”!
偏偏她掌握证据,又无法甩向他的脸!
夏暄没再逗弄她,细心为她掖好被角,歉然劝慰:“我适才见案头堆放一大叠香料资料,终觉是我折腾你得太累。”
这话,有歧义!
晴容怒目羞瞋,未料他手指轻戳她鼻头,嗓音氤氲几许温柔缱绻,几许甜蜜宠溺。
“乖,好好养病,我需要你……帮忙。”
笑靥美好纯粹,且不设防。
刹那间,她几乎认定,自己又化为他捧在手心的小毛团子。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的暗撩技能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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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康和殿内香烟袅绕,金柱龙如腾云,主台高阶层叠,环形雕屏尽显华贵,梁柱上悬挂的牡丹纹红罗极富寓意。
“凤驾至”声起,候立的众嫔妃、公主、诰命夫人等齐齐屈膝,恭祝皇后殿下千秋。
帘珑声动,衣香袭人,后殿宫人簇拥着一位靓妆贵妇信步而入。
她头戴龙凤翠珠冠,身着明黄色对襟大衫,金绣云龙纹霞帔,下穿赤色销金长裙,双裙带长垂至地,在左右宫婢搀扶下落座。
珠光宝气,丽色骄人,憾惜浓艳脂粉盖不了眼皮下方的清浅淤青。
晴容妆容素淡,混在几位嫔妃所出的小公主身侧跪拜,并不特别亮眼;待齐皇后摆手为大伙儿赐座后,她那通身的清贵秀雅之气,顿时显得与众不同。
齐皇后凤眸淡淡扫向她时,有须臾一凝,却又迅速将眼光荡开,端起笑容,接受众女宾依次的道贺和献礼。
众所周知,自两年前二皇子闹出那桩不便言说的案子,齐皇后为保爱子据理力争,以致尽失圣心。
但即便惠帝因病移居行宫,只带贤妃作伴,齐皇后六宫之首的位置始终没能动摇半分,该有的尊荣和礼敬涓滴不减。
晴容目睹众人毕恭毕敬的态度,再对应朝中局势,隐约明白:国舅乃当朝首辅,且和统领西军和北军的戴家关系尤为密切,乃目下最为显赫的大族,故而连夏皙这位尊贵的嫡公主,也不得不听从惠帝安排,下嫁齐子翱。
后宫嫔妃陆续呈上厚礼,件件精巧贵重,但多为珠宝摆件、绫罗绸缎等常见物品。
齐皇后自始至终保持和颜悦色,不论轻重贵俗,统统欣然收受,并就每一件贺礼道出简洁评价。
晴容等候期间,细心留意那四名同时献礼的后宫贵人,个个低眉顺眼,衣香鬓绕,竟无她在景西三所窥见的女子,失望之外又增狐惑——难道……宁贵人没来?
可余人惊诧中透着古怪的眼神,又是为何?
轮到乐云公主、夏皙及两位小公主上呈寿礼,则以奇趣玩物为主,如美玉雕琢的围棋、保存完好的古琴,乃至精心护养的盆景。
齐皇后微笑颔首,客气致谢,夸她们秀外慧中,容姿愈发明丽。
当晴容领桑柔捧出一对小巧羊脂玉雕葫芦瓶,三寸大小的白玉莹润油腻,雕有百花的纹理图案精美绝伦,只需稍稍揭开瓶塞,那悠远宜人的清香瞬即渗入空气中,引来阵阵惊叹与议论。
“赤月国贺若家小九,叩见皇后殿下,恭祝凤体安康、福泽绵长。”
她恭敬行了大宣的礼节,月貌呈妍,霞姿显娇,自带高华气度。
见齐皇后淡然一笑,她补充道:“此为小九调制的两款香,一是清心香,困倦时闻之,可提神醒脑;另一款为宁神香,嗅之可安心助眠,恳请皇后殿下勿弃。”
齐皇后淡然一笑:“九公主有心了。”
再无他话。
对比她向其他人的道谢和赞许,这淡漠态度明显透出疏离。
在场者无不惊诧。
要知道单单是两个油润精巧的玉瓶子,已是罕见的奢贵之物,半点不输于旁人所献,何况还有一国公主亲手调制的香油?
晴容人前一贯从容自若,宠辱不惊,闻言一福身,徐徐退回座位,满心盘算究竟何处出了差错。
难道她迟迟没入宫拜见,激怒了这位皇后?
可她抵京后身染恶疾,对方一再托病,连保翠山之行也没参与……
抑或她作为传闻中的“未来赵王妃”,勾起齐皇后对赵王母妃的不快回忆?
紧接着,几位郡王妃、诰命夫人献上礼物,再获皇后称赞,场面重新热络。
其中,陆次辅的夫人送上母女二人所书的祝寿词,卷轴缓缓展开,字迹端犯雅正,获得大肆夸赞。
齐皇后神情慈爱,示意陆清漪上前,亲切拉她的手,上下打量,笑眸满溢赞赏。
“许久不见,陆家的清漪出落得端庄大方,清秀动人,可谓才貌双全,放眼京城,无人能出其右。有女如此,陆夫人真是有福!”
陆清漪眸底掠过些许窘迫,当即换上温婉笑颜,谦逊客套两句。
她自知略具才名,但仅为中上之姿,加上今日也未刻意装扮,算不上出挑,得此褒奖,想必源于她是众人认为的“准太子妃”。
眼看晴容默然静坐,大庭广众,她不便与之交谈,惟有按捺不慎泄漏的忐忑,随母归座。
···
午宴设于中宫宁康殿,珍馐美馔,不在话下。
齐皇后端坐正中,接受众嫔妃和各府女眷的祝酒,仪态雍容端雅,容光焕发。
一如先前献赠,晴容祝酒时,齐皇后应对间神色疏淡,予人皮笑肉不笑之感。
这下,所有人均看出,赤月国九公主不受皇后待见。
晴容琢磨不透缘起何由,偏生相熟的乐云公主、夏皙和陆清漪等人皆离她两三个席位之遥,欲问无人,唯有时刻维持优雅仪态。
再好的山珍海味,食之无味。
午膳后,因离皇子们和其他宗亲分批拜寿的时间尚有大半个时辰,众女殷勤送齐皇后入内小歇。
皇后借此机会,命宫人回赠糕点、丝帕、团扇等物作答谢。
晴容本就身份特殊,再加连受两回冷遇,处境不尴不尬。
见有数名夫人提前到指定殿阁更衣补妆,她领了小包糖饴,请辞尾随,却在步出寝殿的前一刻,嗅丝门缝处丝缕缕的渺远奇香。
淡而不灭,清而不寡,竟像极了赤月国的安神香。
她心中一凛,但脚步却不敢作任何停顿。
安神香为西境特有,曾作为贡品敬献,后因极具依赖性,近年已没作上供。
此香沾染后,若不彻底洗净,残香半月不退,可这气息却像……专程掩饰过的。
若非她前些天因头痛无法入眠,迫不得已借安神香调了一味新香,大抵很难于仓促辨别。
京中尚有不少富贵人家特意寻访此香,如若齐皇后使用,倒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可她为何停用,更有掩盖使用痕迹之意?
晴容借赏花为由,领桑柔蹓跶至殿外,心事重重,眉间拢云,步伐沉缓。
“九公主……请留步。”
正自寻思,身后不远处有个陌生女嗓柔柔低唤。
晴容茫然回首,只见一容色艳丽的妇人由两名宫人相携出殿。
此人看上去比齐皇后年岁稍长,头戴镶宝石的挑花银簪,穿绛紫暗花缂金丝锦缎褙子,下着月白色绣花罗裙,通身雅致,天然散发清妙芳香。
细看她人到中年,但保养颇佳,眉眼鼻唇令晴容倍感眼熟,依稀是后宫某一位贵人。
“您是……?”
妇人身边的宫人代答:“回九公主,这位是宁贵人。”
晴容大奇:这、这竟是宁贵人?魏王的生母?那……前段时日,她以小麻雀之身飞入景四三所,目睹那躺卧在主卧的女子又是谁?
哪怕仅有匆忙一瞥,她却清楚记得,床榻上侧卧的“宁贵人”脸容无血色,亦更清寡秀气些。
眼前人以浓妆遮掩肤色,仍可瞧出有日晒的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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