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觉得姚师傅身份地位不过尔尔,但风度与品貌俱佳,并未冷落对待,而今更猜出他并不是那么简单,眼见相对顺眼的他要远离,多少有些落寞。
“她救过你,可我什么也没做,还白吃你的点心……”事已至此,秦茉不好多说,见仆役走近,接过他手上的茶叶和干果蜜饯,塞给姚师傅,“看上去很敷衍,可我身上也没别的能送你了,来日若有机缘,请多回长宁镇走动走动。”
姚师傅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笑而接转,礼貌致谢。
客套数句,秦茉不再相留,姚师傅刚转身,又迟疑凝步,回头注视她娇媚容颜,眸底透出狐惑。
秦茉杏眸微弯,“姚公子有话?不妨直言。”
“之前住在东苑的公子……”
秦茉脸上发烫,轻咬下唇:“你指的是容公子?他怎么了?”
“容?”姚师傅若有所思,“也罢,我听过有关姑娘和这位容公子的传闻……”
秦茉与容非处于尴尬的状态中,超出友人的界线,却未稳定下来,此时被人当面谈起,她两腮乍现桃花,赧然道:“这事……不是外界说的那样……”
姚师傅眸中顿起波澜,浓眉拢起,他从袖口翻出一块黑黝黝的木牌,语气似含忧虑,“我素来不爱管闲事……以防万一,姑娘先留着,若你或魏掌柜有所需,到衢州城北大街,只要出示此牌,定会有人接见。”
秦茉只觉此举莫名其妙,管什么闲事?防什么万一?她与魏紫,能有何需要?衢州城北大街?哪一家?哪一户?谁接见?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姚师傅仿佛担心她们的处境,秦茉虽不明其意,仍旧收下,郑重道谢。
眼看天色又阴沉了几分,她命仆役回去拿伞,并让其送姚师傅出镇。
她细味姚师傅最后赠予木牌的缘由,大致与容非有关。
他在忧心容非对她们一家不利?何来的疑虑?
晃晃悠悠到了西苑门口,大门紧闭。西苑原是秦家外租院落中最为吵闹的,近日燕鸣远不在,一家五口好像出游了,内里一片静谧。
秦茉本想看看容非那家伙酒意彻底散了没,此际狐惑顿生,改变主意,折返而回。
黑云压顶,迟迟未见雨来,她转了一圈,不见翎儿和慕儿。
奇怪,不就擦拭一下首饰,给老妆奁换个软垫?何以磨蹭那么久?
她生怕二人把妆奁弄坏,急忙提裙上楼。
翎儿还在里里外外擦拭那黄花梨妆奁,见秦茉归来,放下手上的活儿。
“还没好?”秦茉见满桌首饰闪闪发亮,并无异常,“慕儿呢?”
“我让她给小少爷补布老虎去了,”翎儿踌躇片晌,捧起妆奁,小声道,“姑娘,您看一眼这底部,我、我老觉着里头有东西。”
秦茉倏然一惊。
她素知父母很宝贝这妆奁,且让她好生保管,出嫁时也带上。事前,她只当这妆奁材质佳,雕工精细,有一定年份,未作他想。
如今听翎儿冒出这样一句话,她对应燕鸣远提到的匣子,相比机关暗匣,这看似寻常的妆奁,更像青脊所寻之物。
虽与翎儿伴随多年,亲如姐妹,但有关家族核心机密,秦茉只字不提。
震悚之色褪去后,她假装好奇,拿起妆奁,左瞧右看,底部就一木板,但从两端的厚度来看,内里至少有一寸有余的夹层,且重量也不太对,但木板无缝隙,看不出所以然。
她露出满不在乎的神色,“估计板子稍厚了些,没事,将东西装好吧!楼下事儿多,赶紧去帮忙。”
“是。”翎儿细眉微蹙,逐层垫好那竹报平安图案的软垫,将各种首饰分类摆放好。
秦茉悠然坐在一旁翻了本杂书,眼皮也不抬,懒洋洋道,“天气不好,我实在不想出去,不论谁来访,皆说我身体不适,让我再睡两日。”
翎儿应声而去。
待楼内寂静无声,秦茉掩上房门,将妆奁内的饰品逐一取出,揭开新垫上的软垫,再度研究这玩意儿的底部。
摇晃、敲打了几下,不似有空隙,可若非夹层,干嘛用这么厚的板子?
秦茉竭力回想父亲留下的遗物中,是否有提到过机关要领,并小心翼翼尝试扳动或旋扭妆奁外侧的雕刻,最终发现,七八只涂了金色的小鸟木雕当中,有一只实为金属所制。
她摁下狂跳不息的心,谨慎旋动小鸟,木板果真挪移了半寸,露出一缝隙。
里头藏了什么秘密?竟使皇帝派人苦寻十八年?
燕鸣远曾道——“你不知为妙,把东西藏好;若交出来,只有死路一条”。
秦茉控制不住双手的抖动,极度好奇驱使她掀起木板,但审慎念头让她左右徘徊。
忘了纠结多久,她深吸了一口气,以纤细指头,抠起这一面薄薄的板子。
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板子底下尚有一金属铸造的暗格,似铜非铜,中间留有一扁型小孔。
秦茉想了想,认定这是暗锁。
能撬开吗?
可当她对着光,仔细看了盒子边缘不起眼的记号,立马打消了念头。
那记号,曾出现在父亲留下的书册上,代表毒液,意味着,这暗盒不能随意开启,否则有毒液溅出,销毁内藏事物,说不定还能伤害胡乱开启之人。
尽管十多年后的毒液不见得有效,但秦茉静下心来,决定暂时不冒这险。
她绝不希望,无端端死在自己房中,而后这玩意儿的暴露,连累整个秦家。
理当将此物藏起来。
然而适才刚换的软垫,翎儿已有警觉,若第一时间收起,会否引来她们的怀疑?
秦茉决意先按照原样放好,再伺机带回秦园安置。
她不是不相信翎儿和慕儿,而是天性的警惕,令她步步防范,以免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
容非醒来时,已是午后,酒意散尽,脑子清醒了许多。
他昨日想明白秦茉那一吻纯属“算账”,一心想去主院,与她再算一遍,不料撞见了意料之外的人。
——孟四小姐。
孟涵钰为何要跑来找秦茉?这两人无论性情、喜好、气质、脾气都截然不同,怎会勾搭上了呢?
容非反复思考,勉为其难推断出原因,心中憋闷。
看样子,孟涵钰不止来一次。她随父至小镇,能让她放下身段来交往的同龄女子,除了秦茉还有谁?而秦茉为商,自然不能得失于人。
如此一来,他要去寻秦茉,还得避开随时来访的贺祁与孟涵钰,真是悲惨!
容非想了好半天也没想明白,在杭州时,这两人巴结他、讨好他,何以来了镇上,他还得躲躲闪闪、避人耳目?
归根结底,他想先与秦茉达成共识。
“南柳。”
容非左看右看,没找着,直接喊人。
“在。”声音从床底下传来,吓了容非一大跳。
“你咋跑下面去了?”
“换位置。”
南柳从床底下爬出,橘黄色大猫跟在他身后,悠哉悠哉打了个哈欠,撅起屁股,伸了个懒腰。
容非心头漫过一股异样感,定神后,他沉声发问:“今日秦家有何动静?”
他言下的“秦家”,实则单指秦姑娘一人的动向。
“吃点心。”南柳和东杨轮流守着昏睡的容非,上午先后外出,遂如实回答说见。
“……”容非猜想,越王又来了。
印象中,自从青脊抵达长宁镇,越王本人几乎不曾在这一带露面。他手下那批人也更换了好几轮,时常到青梅酒坊用膳。
容非隐约觉察出一件事——越王真正关注的人,似乎不是秦茉。
毕竟秦茉很少现身于酒坊,而日日在酒坊的,除去店小二和小丫鬟,唯有魏紫。
意识到这一点,容非为自己大胆的设想而惊悚不已。
明明是六月炎夏,他却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作者有话要说:
困炸裂的作者无话可说,请大家多留评,么么啾!
第55章第五十五章
南柳说话过于简单扼要,听得容非云里雾里,直至东杨回来,他才大致了解情况。
——今日一早,越王去了秦家主院门外,跟魏掌柜、秦姑娘说了一阵子话,离去时,秦姑娘还追出与他说了一阵子话。
因越王的暗卫藏身街角,东杨不好贸然前往,只能远远尾随一段路,眼看越王出了小镇,与部下汇合后,坐上马车,由一小队人马护送,一路向东,东杨才折返回西苑。
依照东杨打听,“姚师傅”确实辞去了点心师傅一职,过去两个多月内,他日日钻研各种点心的做法,深受老师傅喜爱,最终获得了不传之秘。
闻言,容非更觉疑惑。
不论是为获悉“风影手”的秘密,还是相中了秦家的女子,越王来长宁镇折腾点心,以此接近秦家人,容非能理解。但他近三月纡尊降贵至此,与寻常人家同吃同住,只为过一把称职点心师傅的瘾?
容非自问不爱受拘束,才自个儿溜出来,弄个假画师的名头休憩一番,没想到越王比他狠多了,不光实打实干,更是全情投入。
睡了一整日,待到夜里,容非躺卧在床,从翻来覆去变成滚来滚去,死活睡不着。
滚到一半,他意外被某样小事物硌到脚跟,大为狐惑,于是爬起来,挑亮了灯火,仔细摸索,总算找到罪魁祸首。
一颗小珍珠。
圆润富有光泽,但十分细小,绝非首饰。
他的床上何以会有珍珠?该不会是……猫叼来玩的吧?难度太高。
逐一排除掉橘猫、楚然、南柳、东杨,他将目标锁定在啃完就跑的秦茉身上。
呵呵,这应是鞋子或裙襕上掉落的珠子,从形状和大小判别,更倾向于鞋头装饰的珍珠。
口是心非的秦姑娘!连鞋子也不脱,就爬了他的床!她……她到底要对他做什么!
容非长目含怒,薄唇噙笑,脸颊薄薄泛起红意,长指玩弄小珠子,怔立良久,又细细寻找蛛丝马迹,只费了一丁点功夫,已寻到几根遗落的青丝。
看来……她不仅仅啃他,还与他同床共枕!
归还衣服?一时情急拿他撒气?她何不急得把衣裳也撒了?
他疑心自己醉后错过无数旖旎风光,顿足捶胸,嗟叹不已。
他能怎么办?拿这些证据,前去逼婚?
灵机一动,他翻出一小小的锦囊,小心将她的头发和珠子放入,收好。
灭掉烛火,躺回床上,他细想近日的相处,酸甜苦辣,点点滴滴,汇聚心头。
从他参加完寿宴回长宁镇,她的态度已有了微妙变化,因杜指挥使一事故意让他吃醋,往后又躲着他,但被他摁在藤萝花下亲吻小半日,却并未多作推拒。
之后她避而不见,茶田一遇,她张口就直呼“抱我”,被他撩拨之时,她眼神娇羞喜悦兼之,抱住他时,又忽然来了句“有婚约”。
有婚约何不早说?为何一而再再而三默许他的亲热?甚至主动……来找他?趁他醉时加以轻薄……
一想到秦茉那霸王硬上弓的姿态,容非心跳不自觉乱了。
他再想“欺负”她,也稍加体贴,而她对他……肆无忌惮,任意妄为,莫名让他有着刺激的愉悦。
兴奋过后,他的思绪转回她那该死的婚约上。
魏紫品性纯良,按理说不会骗他;再说,小豌豆口口声声嚷着,姐姐很快要嫁人,由此可见,婚约的确存在。
但秦姑娘冷时如冰,热时似火,若非不把婚约当一回事,便是对他把持不住,想要强行占据他这“文弱书生”……可她起落的红云,潋滟的眸光,偏生透着情谊。
思前想后,辗转难眠,他平躺在床,以吐纳的方式,勉力平定心潮。
凌乱无序的念想排空后,隐约有闪跳片段,如飞雪般飘至。
——你喜欢我什么?
——要是我不嫁你,你又当如何?
咦?她何时何地问过他这些问题?
容非竭力回想,确认他听到过,却不属于他们任何一次相会的对话。
唯一可能,是她在他醉时所言。
糟糕!他招认了哪些?被酒意侵蚀的他,具体讲了什么诨话?
闭上双眼,模模糊糊蹦出一场景,他锢着她的双手,将她压在床上,热烈亲吻,而逐渐地,她似乎还抱住他回吻了?
残存的丝丝缕缕甜蜜,融合成一块巨大的糖,砸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她早已有所回应,只是他醒来,忘得一干二净!
她非但不提醒他,还装作一切没发生?
这妖精!太狡猾了,出尔反尔!
怪不得她以“算账”的名义推倒他、亲得他一脸懵!
哼哼!等着!推了他,亲了他,啃了他,必须还回来!
……
原以为,拿到秦茉的把柄,容非定能大模大样,上门“讨债”。
不料,次日,孟涵钰邀秦茉去临源村摘桃子。
从东杨口中得到此消息时,容非的嚣张气焰如被人浇了盆冷水,他颓然坐在圈椅上,无比泄气。
“孟四小姐不迟不早,把秦姑娘叫走,公子甘愿傻呆呆坐屋里干等?”东杨落井下石补了一句。
容非气鼓鼓:“你才傻呆呆!不然我还能怎样?”
“抢。”南柳坐在角落,面无表情,手里拿了根柳条,逗得猫来回乱蹦。
东杨笑道:“哟!你这小子!还给公子出主意?咋抢?”
南柳认真地想了想:“抱走。”
“哈哈哈!真好笑!也不用脑子想想!你觉得公子有你的身手?飞檐走壁,手到擒来,是吧?”东杨咧嘴而笑。
容非黑脸:“够了!少损我!”
东杨无辜:“我哪儿损您了?我说的是事实!板上钉钉的事实!”
容非几乎气炸:“信不信我把你钉板上?”
东杨吐了吐舌头。
南柳沉思片刻,正色道:“没有,练!”
容非与东杨互望一眼,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南柳指的是,容非没有他的身手、但可以练习。
gu903();“哈哈哈哈……”东杨如像听见天下间最好笑的笑话,捧腹大笑,“公子都二十有三了,这时才练,练个鬼啊!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