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窄巷信步出来数人,当先的正是容非。
月色之下,其青白袍子皎如玉树,双眸如墨夜深邃,容颜透出的孤傲疏离,是秦茉从未见过的。
围绕在他身侧的,有东杨与西桐两名健壮结实的护卫,还有一位穿丁香色绸裳的姑娘,细看她鹅蛋脸,杏仁眼,眉心一点红莲,不是孟涵钰是谁?
见孟涵钰和丫鬟仆侍行出,车夫和其他护卫立马收起困顿之色,躬身迎候,其中一人道:“表小姐,少爷在长兴酒楼喝酒,遣人来报,让您先回。”
闻言,容非神色缓和,转而对孟涵钰道:“孟四小姐道上小心。”
孟涵钰眸光滑向他沉静面庞,停留了短短一瞬,夹带难以言喻的复杂,如有不舍,如有失落,如有期盼,如有释然,随即盈盈福身,娇嗓些微轻颤:“贺七爷,再会。”
她由丫鬟搀扶,坐上马车,在帘子放下的顷刻间,幽幽垂下眼眸,没敢再看容非一眼。
…………
目送她离开,容非暗自舒了口气。
孟涵钰随贺祁同来,整个下午,只坐在一旁品茶、赏画,并未多言。
贺祁独自前往秦家主院请罪,容非与孟涵钰相顾无言。
容非大致猜出,孟涵钰听了镇上不少加油添醋的谣言,会说他如何如何待秦茉痴心无悔,而秦茉对他置之不理……此番到访,一是为求证,二是要听他的解释。
沉默良久,容非终归开了口:“孟四小姐,有关谣传给你带来的误会,我深感抱歉。”
孟涵钰紧抿的双唇稍稍松了:“贺七爷在说什么呢?我……我来探望你而已。”
容非淡淡一笑:“我自家母患病起,接管家族生意,为保持威仪,对外总是不苟言笑。除了生意往来,极少与家族的兄弟姐妹交流。
“曾有一段时间,你到大院来住,家母见了你的画和人品,夸赞过几句,贺家人对此存在误解……他们想讨好我而不得其法,误以为你我有情,便改而讨好你。
“此事,我也是近来才查明,没有及时了解情况并澄清误会,是我的责任。等长宁镇这乱摊子收拾完毕,我自会当面向孟将军和夫人解释清楚。”
容非与孟将军夫妇接触过,尽管他们把女儿宠得有些娇纵,但大事上的是非黑白,不会任意颠倒。
孟涵钰维持的温和笑意逐渐暗淡下去:“我爹……他很生气,但他也认为,你从头到尾不曾表示过什么。他不让我来,嫌我丢人,可我,还是想见你一面,亲手把生辰礼交给你。”
她边说,边让丫鬟捧出一卷画。
容非接过,展开。
此为孟涵钰亲笔所绘的水墨山水,画中层峦叠翠,奇峰崛起,烟林清旷,画法有着超乎年龄的苍劲。
他微笑称谢,夸了句“咫尺千里,真若山间景趣”,遂命人收好。
孟涵钰隐隐有失落感,吃着干果蜜饯,于漫长缄默中等待贺祁。
许久,她忽然像是自言自语般轻喃道:“我哪儿比不上她?”
容非一愣:“孟四小姐,这不是谁比谁优秀的事。”
孟涵钰水眸流转,凄然道:“贺七爷与秦姑娘相识……也就两三个月罢了。”
容非笑容糅合几丝怅然和微暖:“其实我这个人,不是你以往所见那般……我有无数缺点,但我身边的人,如楚然、东杨西桐,还有柳丫头他们,会一一为我掩饰。
“我是到了这儿之后,才放下伪装去生活。秦姑娘,她是唯一见过我各种窘态丑态,仍愿意陪伴我、守护我的人。我们,历经过患难,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渊源。眼下她生我的气,不过,我坚信她会有心平气和、重新接受我之时。
“孟四小姐既身份尊贵,又是风雅之人,自当寻一位待你情真意切的夫婿,将你捧在手心呵护。”
孟涵钰似是听懂了,又像是心有不甘,惘然若失,惆怅不已。
容非深觉今日的自己啰里八嗦讲了一大堆,比年迈的六叔祖还唠叨,自嘲一笑:“我算是比你们长一辈,难免好为人师,若不中听的,听过就忘了吧。”
难得他表现出谦逊,孟涵钰客套了几句,眼见天色已暗,随意吃了些点心。
容非因贺祁迟迟未归,担心他在秦家闹事,转念又想,南柳在暗处相护,贺祁翻不起浪。
当孟涵钰提出辞别,他领着东杨西桐相送,想顺便去秦家主院打听情况,听闻贺祁早已回长兴酒楼,他放宽心。
贺祁那小子,是在借酒消愁吗?
容非立在巷口,被浓稠夜色包围,正欲转身离开时,忽听到一声熟悉的口哨声,两长一短,带有提醒他留心之意。
南柳?
容非大感惊奇。原本派去保护秦茉的两名女护卫,今儿随燕鸣远办事,是以让南柳顶替,按理说左榆右杉还没来得及回来轮值。
既然南柳在附近,莫非……秦茉也来了?
…………
秦茉藏身树后,听得暗号声传出,暗叫不妙。
而容非则四处张望,没多久,视线投向她荼白裙角,朝身后的东杨西桐摆了摆袍袖,缓步走向她。
两名护卫互望一眼,躬身退开,匿在昏暗中。
秦茉无比感激这半树枝叶替她遮挡清朗月光,以便夜色模糊了她颊畔起落的红云。
她让他以后别出现在自己面前,可他拼命救她,她服药后忘乎所以,与他于众目睽睽之下亲昵异常……继而又不搭理他,现在巴巴跑到他门外,算什么意思啊?
真尴尬。
容非定定站在她跟前,矜秀面容在夜月下更显清贵高雅。他眼眸深深,有似水柔情,亦有如火炙热,使得她有种错觉——仿佛下一刻,他就要抵她在树干上,热烈亲吻她,就如当初在东苑那片藤萝花瀑之内,极尽缠绵。
然而,他没有。
他只是毫无遗漏地捕捉她脸上所有的情绪。
羞怯、赧然、摇摆不定,依稀融合了几分期许。
二人傻傻对视,谁也没开口说话。
她不好问他跟孟涵钰怎么回事,但从方才情形来看,容非神情淡漠,没半点亲近之情,而孟四小姐也无喜意……这两人,大概没什么吧?
容非乍然见到她,满心欢喜无以言表。
他确信她心里有他。
他想告知她,有可靠消息称,与他们父亲相熟的那位龙指挥使,早在数年前被青脊逮住了,因不肯供出昔年的伙伴,一直遭到拘禁。
而秦茉服药后提到钥匙在未婚夫龙公子手上,因此杜栖迟将那人调至长宁镇。如此一来,与秦茉定下娃娃亲的那个人,说不准也要露面了。
可容非不敢说这些,怕她执意选择守诺,嫁给那素未谋面的男子。
一对璧人各怀心事,顾虑中微微掺了蜜味。
秦茉徐徐挪步,容非不觉她有逃跑意向,缓缓跟在她身侧。
墨色穹顶有月华流泻,洒落在这两道并行的身影上。
夜风时缓时疾,河岸败柳沙沙作声,伴着河水潺潺,于情怀激荡的心上,幻化为动听乐韵。
他们沿河散步,路遇零星镇民,颔首示意,独独二人之间未有言语交流,偶有一个眼神,或一丝浅笑,皆仓促飘离,淡若无痕。
他以无声陪伴,宣告了他的态度——他会默默陪着她,不强迫,不焦躁,不气馁。
直至夜色深浓,他们从华云桥上绕回北岸,踏月而归,他将她送回秦家主院,含笑而别。
连片衣角也没沾上。
…………
接连几日,秦茉闭门不出,容非没再相扰。
他们都知道,为平定人心,青脊决定当众开启匣子。
青脊似乎认定容非那钥匙的真实性,就连杜栖迟也不曾怀疑过。
无法想象,若在千百人前,打不开那匣子,青脊中人的脸色有多难看。
届时,他们二人将要受到相应惩罚。
八月十二日,容非生辰刚过,离秦茉十八岁生辰仅余四天。
这日容容流云,天色碧青且温润,西风交织纷飞落花与泛黄叶片。
长宁镇上居民、闻风而来的江湖客、盗门所剩为数不多的传人,连同孟将军率领的兵将、青脊众指挥使,齐聚在镇集所在,静候密匣开启仪式。
静候一炷香时分,围观的无数双眼睛中,有茶商刘家三口、贺三爷携同赵姨娘、宋安寅等商家候立一角;又有魏紫带领着小豌豆、宣婆婆、翎儿及一众仆役;而容非与八卫则守在秦家人周边。
众人表情各异,纷纷注视着那一群玄青色衣袍的青脊指挥使,护送越王和一位身穿锦袍的壮年男子入场。
此人约莫四十上下,气势非凡,容貌俊朗,沉毅清隽,与越王谈论着什么,瞧阵仗,应是传闻中身居高位的青脊总指挥使。
他恭请越王落座,而后对杜栖迟略一点头。
不多时,顾起与数名指挥使押来一名中年壮汉。
这人并未受绳索、铁链等物束缚,脸容饱经风霜,双目炯然,在人群中搜寻一番后,似对秦家人多看了几眼,望向秦茉的眼光,无形中流露出慈爱。
余人并不晓得这壮汉是何人,轻声议论。
唯有宣婆婆打量那人半晌,低呼:“这不就是老爷当年的好友……龙爷吗?”
第91章第九十一章
宣婆婆之言,嗓音不大,夹在议论声中,除秦茉、魏紫等,余人听不真切,不知此人为谁。
可容非事前已得此消息,外加那人投向秦茉的目光含带暖意和欣慰,他已然猜出——这人,姓龙名平,为当年青脊红玉一脉的“黄”字铜牌指挥使。
红玉的总指挥使,却是十八年前谋逆的重要成员,不光以卑劣手段谋害三位“天”字玉牌指挥使,还通敌叛国,引兵入关,险些酿成大祸。
自其败露后,手下指挥使,不论有否参与谋逆,皆被抓捕,审问过后,杀的杀、囚的囚,红玉一脉从此不复存在。
龙平是昔年为数不多的逃脱者之一。
这些年,青脊从未放弃过追捕他和他的同伴。
并非有确切证据证明他心存反意,而是他和同伴在逃亡时,带走了青脊的密匣。
其同伴有三四人,当中包括神偷“风影手”和负责绘肖像的容业,也就是容非父亲。
十多年来,容非断断续续从母亲口中获得的信息,并不完整。
他只知父亲生前为密探组织服务,莫名其妙被当作逆党余孽,死得不明不白;也只听说父亲常去长宁镇,为镇上设计过不少建筑,与秦姓好友走得很近,除此以外,几乎一无所知。
直到这桩旧案重新掀起,他才从各处搜集、拼凑了信息,得悉部分隐情。
但父亲死于何人之手?被谁出卖了?为何要带走青脊的密匣?他们这一组人,是否真的参与谋逆?他茫无头绪。
此番,重见父亲曾经的上司,容非与秦茉皆有类似的疑惑和激动。
龙平自知戴罪之身,没敢和宣婆婆、秦茉打招呼,只悄然扫视而过,木然立在台上方桌边。
杜栖迟踏前数步,捧出一个由黑布包裹着的方型物体,掀开黑布后,露出尺余长的黄花梨木老妆奁。
妆奁顶部嵌镜子,四周漆金百鸟朝凤雕刻栩栩如生,正是秦茉惯用的那个。
现场大多数人交头接耳,被为首的林指挥使眼尾一扫,霎时不敢作声。
偌大集会场地鸦雀无声,林指挥使发问:“龙平,是这匣子?”
“是。”龙平应道。
杜栖迟拿出容非那黄铜片,毕恭毕敬,双手递给林指挥使。
当众人以为林指挥使要用黄铜片开启匣子时,他并未伸手去接,从怀内取了一小木匣,掀掉油纸,拿起另一把钥匙,再将容非那黄铜片与钥匙并在一起。
大抵上面的纹理相嵌,两把钥匙合二为一。
秦茉恍然大悟。
怪不得她和容非打不开那妆奁中的暗锁!怪不得……杜栖迟获取钥匙后,未曾怀疑真伪!原来,那仅仅是一半!
妆奁内部的饰物和暗格早已清理掉,林指挥使捋起袖子,正要把手往里伸,见龙平神态有些奇特,说不出是喜或是悲,他剑眉一凛,冷言道:“你来开。”
龙平错愕过后,嘴角浮出一丝嘲讽,接转钥匙,等周边青脊指挥使退开两步,他毫不犹豫,手执钥匙,探进内里。
只听得“咔嚓”一声,密匣并未喷射出想象中的毒烟或利箭。
在场之人屏息凝神,目不转睛,眼见龙平将匣子的金属部分提出,抽调最上面的钢板,小心翼翼捧出一叠纸状物。
一本册子,和一红一白两个信封。
盗门那几人面露喜容,不由自主上前数步;三名江湖帮派代表也伸长脖子探头探脑。
林指挥使确认无害,挪步拿起最上面的红色信封,抽取内物,见状皱了皱眉头,眸底滑过狐疑,后重新装好;觑见中间夹着的白色信封标有青脊印记时,喜出望外,紧攥在手;再观那泛黄的册子,随手翻了几页,表情愈发古怪。
他目视龙平:“这些……是你亲自放进去的?”
“是。”
“信是何人所写?”
“是红玉一脉的银牌指挥使所书,我只负责上锁和传送,不知内容。”
“其余这两样,与‘风影手’有关?”
龙平点头。
围观者万分好奇,盗门与江湖客更是虎视眈眈,若非对方是朝廷命官,他们估计已一拥而上,争抢不休。
林指挥使自然注意到他们眼中的焦灼,拿起那本册子,“你们自己判断,这是否为盗门秘笈或江湖寻找的藏宝图。”
日光照射下,依稀可辨那册子封皮写有二字——至宝。
字迹遒劲有骨,只是年月已久,略显斑驳。
盗门的灰袍男子微露失望之色,而帮派代表见了“至宝”二字,喜上眉梢。
他们同时翻阅,均流露诡异神色,更是引发旁人的无限猜疑。
“到底是不是盗门秘笈?”
“不像……估计是藏宝图?”
“可若是藏宝图……那谢帮主怎么没半点兴奋?”
“据说藏宝图都是用藏头诗或特殊材料写的!哪能一眼看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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