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水池旁和蠃鱼聊天的陈落转头,疑惑地看向罗胜华:“什么事?”
“接电话,有人找你。”罗胜华说。
电话?陈落站起身,走进罗胜华的办公室,接起电话:“喂?”
“你是陈落吗?”电话那头是一个男声,“你好,我是尹忠茂,和祸斗关在一座山里的警察。”
陈落脑袋懵了一下,如果尹忠茂出来了,那么说明祸斗也出来了,他稳住声线,尽量压抑焦急的情绪:“陈初呢,他怎么样?”
“我要说的就是他的状况,他在医院。”尹忠茂说,“我要见你。”
“我、我没办法。”陈落攥紧听筒,他的声音微微颤抖,“我……”一只手放在陈落肩上,罗胜华安抚地拍拍他,说:“去吧,我派车送你。”
“你怎么?”陈落惊讶地说。
“我手里有他们想要的东西。”尹忠茂说,“我在阿勒泰等你。”他挂断电话。
陈落放下听筒,眨眼间他已然收拾好情绪,语气冷淡地问:“现在走?”
“嗯。”罗胜华点头,“车在基地门外,贝拉和你一起。”
陈落没心思听他啰里啰嗦的安排,拉开门走出去,回卧室随便拿了一件厚外套,跑到基地门口钻进等候已久的商务车里,“贝拉,快点。”
贝拉三步并作两步跳上车:“出发。”
汽车发动,车窗外蠃鱼和鹿蜀朝他们挥手:“一路平安,再见。”
陈落摇下车窗,回应道:“再见!”
基地到阿勒泰大约需要整十二小时的车程,绕过天山,再行驶到新疆的最北端。陈落担心陈初,睁着眼睛发呆,陈初为什么在医院?他受伤了吗?伤得多重?为什么受伤?他们在山里的三个月发生了什么?
“陈落。”贝拉将手放在陈落的肩膀,语速低缓坚韧,“冷静,别胡思乱想。”
陈落双手交握,努力镇定下来,他握住手机,倚在窗边,看窗外掠过的光秃秃的树枝和电线杆,思绪飘远,他想到祸斗小时候的一件小事。
胖乎乎的小狗有着圆滚滚的脑袋,两只耳朵软软的贴在脑后,走路还不熟练,前爪绊后爪摔个大马趴,把陈落逗得闷笑。陈落给小狗准备了一个圆形的窝,还有一个粉红色的小毯子,他以为小狗看不见颜色,随手挑的颜色。谁知道拿回来小狗并不喜欢,它咬着毯子往窝外拖,拖两步绊一跤。
陈落被它可爱到肝颤,一向温柔体贴的陈老板端起手机对着小狗录像,小狗不满地抬头呲牙,玉米粒大的狗牙,白嫩嫩的。陈落不禁伸手揉揉狗头,捏捏小耳朵。
陈落的手机里有许多小狗的录像和照片,还有大狗的,但人形的合影只有一张,不怪陈初以为陈落更喜欢他的原型。谈到爱情,陈落更喜欢陈初而非祸斗,人和人才能谈恋爱,人和狗,充其量是主人和宠物的关系。
可陈落对于爱情,又是游移不定的态度,他总在顾虑细致琐碎的事情。陈初是妖,他和陈初在一起,他一天天的变老,陈初保持青春矫健的模样,岁月将他们越推越远,这不是陈落想象的未来。陈初向往普普通通的爱情,就像他自己,一个开超市的普通人,两个人携手并肩共度晚年。
“喝水吗?”贝拉递来一瓶水,“马上绕过天山了。”
“谢谢。”陈落接过水瓶,拧开,喝了一口,问贝拉,“你活了多久?”
“二十多年?我又不是蠃鱼和鹿蜀,没有长寿的技能。”贝拉说,“怎么?”
“哦,我以为你们……”陈落略显尴尬,“抱歉。”
“没事。”贝拉说,“你想问什么?”
“如果你喜欢一只能活很久的妖。”陈落说,“你会苦恼吗?”
“苦恼?”贝拉问。
“对,你和他不能一同老去,你死后留他一个人在世上。”陈落说。
“那是以后的事情,我只关心当下。”贝拉说,“我和他在一起很快乐,这就足够。船到桥头自然直,对吧?”
陈落思考片刻,点头:“嗯。”
“你真的想和他过一辈子。”贝拉说,“真好。”
“我是个幸运的人。”陈落看着窗外的景色,喃喃道。
第二天下午五点,汽车到达阿勒泰车站,陈落问贝拉:“我们怎么联系尹忠茂?”
“用手机。”贝拉拿起手机晃了晃,拨通电话,“尹警官,我们到阿勒泰了。”
“区人民医院。”尹忠茂说,“我在门口等你们。”
“好的。”贝拉挂掉电话,对驾驶位的司机说,“师傅,去区人民医院。”
离医院越来越近,陈落的表情愈发严肃紧张,车辆停在医院正门口,尹忠茂走过来:“陈先生,您好。”
“陈初呢?”陈落问。
“在病房,别担心,他在麻醉状态,要不了多久就能醒来。”尹忠茂说。
“发生了什么?”陈落问,“他怎么受伤的?”
“额……”尹忠茂卡壳,“事情比较复杂,咱们进病房说。”
陈落跟上尹忠茂的脚步,一行人走进住院楼,坐电梯到四层,沿长廊走到尽头踏进右手第一间的单人病房。
病房中静悄悄的,陈初盖着被子,眼睛紧闭脸色苍白,一根根透明的管子连在他身上,接入机器和液体的药袋。陈落坐在病床边,探入被子里去摸陈初的手,冰凉的皮肤,和想象中的温暖天差地别。
“他抢救了一天一夜。”尹忠茂说,“做开胸手术,缝合以及处理后续感染。”
“开胸手术?”陈落问。
“为了拿出这个。”尹忠茂掏出一块泛着微光的柔软的石头,“用来换你。”他又拿出一摞文件,交给贝拉,“章已经盖好了,一式三份,签字,你就能拿走陨石。”
陈落握紧陈初的手,他没明白目前面临的状况:“到底怎么回事?”
“他自愿拿出陨石,成为一个普通人。”尹忠茂说,“陨石交给科协研究,你自由了。”
陈落怔怔地看着尹忠茂,片刻,转过头看向躺在床上的陈初,他自由了?
不。
他只是从一个笼子跳到另一个笼子。
这依旧不是他想要的。
见陈落半晌不语,贝拉担忧地蹙起眉头:“陈落,不要逼自己。”
“嗯。”陈落闷闷地应道,“好。”
尹忠茂纳闷地问:“你不高兴?”
“高兴。”陈落说,他只是累了。
他见到了陈初,却欠下对方一份巨额人情债,或许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还不清。这份情太贵重,是人间独一无二的发光的星星,陈落只觉自己被压得喘不过气。
“那接下来……我就不在这陪你们了。”贝拉说,她拿着一份文件,“你在基地的私人物品我会邮寄到你在昆塔尔的超市,祝你未来的生活一片光明。”
“谢谢。”陈落说。
“你拿好这个。”尹忠茂递给陈落一份文件,“我先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他指了指文件最后一页,“这里是我的电话号码。”
“好。”陈落说,他拿起文件放进背包。
“就……谢谢你们。”尹忠茂说,“谢谢你们为人类做的一切。”
陈落冷漠地看着他:“我们不是自愿的。”
尹忠茂尴尬地笑笑:“他的医药费由政府承担。”说完,拉开病房的门离去。
陈落呼出一口气,视线回到陈初身上,小心地整理对方额角的碎发,两只手叠放在床边闭上眼睛休息。
晚上,陈落去餐厅打了一份饭菜,独自吃完,回到病房。一个护士站在床边做检查,看到陈落走进来,问:“你是他的家属?”
“嗯。”陈落点头,“他什么时候能醒?”
“这两天吧,陪床的话你可以睡旁边那张空铺。”护士说。
陈落来得急,什么都没带,他坐在空床上,直愣愣地盯着陈初的侧脸。
护士走出病房,贴心地关好房门。两张病床中间的柜子上,一盏台灯发出昏黄的灯光。
此时此刻,陈落觉得难过,和窒息。
早年他帮助向钧,得到了一份真挚的友谊,谁知道向钧以身祭阵,只为在灾难中给他开辟一个为期三个月的安全屋。
他养大了祸斗,祸斗自愿放弃永生,交出陨石,只为将他带离实验基地。
陈落看向灯光照亮的一小片地方,他值得吗?
他值得向钧和陈初这样的保护吗?
几个月前在昆塔尔,身边的人接连死亡,让陈落意识到生命有多脆弱,天灾人祸,无一不能掐灭生命之火,一颗子弹、一把菜刀、一阵狂风。陈落漫无边际地思索着,他的生命中还有一条小狗,一条胖乎乎的、笨拙的、说要保护他的小狗。
陈落一直想到凌晨,睁着眼睛看天际泛起鱼肚白,他坐起身体,拉开窗帘,一轮红日爬上山头,金红的霞光穿透云层,仿若巨轮破开海面。
陈初的手动了一下,又动一下,他缓慢地睁开眼睛,眨了眨,扭头朝窗边看去。霞光勾勒出陈落瘦削的身形,陈初低咳一声,引得陈落转头,陈初虚弱地笑:“早啊。”
陈落恍惚地应道:“早。”
第39章预备男友
人都有一种感受,叫近乡情怯,陈落面对陈初也是一样,一句干巴巴的“早”,后面便不知道说什么了。
陈初耐心地等了一会儿,见陈落不说话,他显而易见地焦急起来:“我……”
“那个……”
陈落开口,两人的话头撞上,再次陷入尴尬的安静。
“咚咚。”敲门声响起,“查房。”
“我去开门。”陈落匆忙地走到门口,拉开门,侧身让护士进来,他略显局促,“我下楼吃早饭,你想吃什么?”
“和你一样。”陈初说。
“好。”陈落走出病房,状似落荒而逃。
陈初虽然有前面几万年的记忆,但学做人只有短短半年,他哪里知道陈落的心思,以为陈落不喜欢他,不想和他待在同一个房间。刚领人籍的大妖耷拉耳朵,唇角塌下,整个人笼罩在颓丧中。
陈落坐在餐厅里,他领了一碗母鸡汤,一个鸡蛋,一小碟咸菜,和一摞葱花饼,难得的好胃口。他吃完,用纸巾擦擦手,打个饱嗝,整理心情。他想,等会儿见到陈初,第一句话说什么呢?
身体怎么样?
你在山里过得还好吗?
我很高兴你没有杀掉那个警察。
你是不是傻,为我冒那么大的风险。
陈落捂住脸,最后一个选项听起来好自恋,他纠结来纠结去,把蛋壳捏成细细的粉末,还是没想出来一个合适的答案。
餐厅里的人陆陆续续走完,陈落抬起头,意识到他坐在这里发呆了一个小时。他站起来,跑到窗口买葱花饼、咸菜和鸡蛋,搭配一杯母鸡汤,打包带回病房。
陈落踏进病房,床上躺着一个蚕蛹,陈初用被子蒙住头,他是大狗时就有的习惯,每当他尴尬或者难过,便会用被子蒙住脑袋。
陈落将早餐放在床头柜,伸手拍拍被子:“出来吃饭。”
蚕蛹鼓涌一下,把被子缝压得更加紧实。
陈落哭笑不得,手指沿着缝隙钻进去,拽住陈初的手腕往外拖:“快出来,闹什么脾气。”
躲在被子里的陈初反手抓住陈落的手腕,声音闷而委屈:“你不想看到我。”
“我怎么不想看到你了?”陈落忍着笑问,他倒想知道大狗脑袋里琢磨了些什么东西。
“你看到我就跑。”陈初抓紧陈落,用力晃了晃,似在控诉,“你是不是因为我不能变成狗,所以讨厌我?”
“我没有。”陈落赶忙澄清,“我可没有啊,你自己瞎猜的。”他两只手将陈初的手捧起来,用掌心的温度包裹陈初冰凉的指尖,“出来吃饭,一会儿鸡汤凉了。”
“哦。”陈初应下,掀开被子露出脑袋,侧着身子拿起葱花饼。
陈落怕他动作太大压到胸口的伤,坐在床边帮他卷葱花饼夹咸菜。
陈初一口饼一口鸡汤,陈落低头给鸡蛋剥壳,问:“我很高兴你没有杀掉警察。”
“你说不能杀人。”陈初说,“我记着的。”
乖巧的模样让陈落说不出话,他笑了笑,将剥好的鸡蛋递给陈初:“慢点吃,小心噎住。”
陈初没有用手接,张开嘴巴嗷呜一口咬住鸡蛋,鼓着腮帮子咀嚼,没一会儿,就——
噎住了。
陈落看他瞪大眼睛半天不说话,吓得站起来从陈初手里抢过鸡汤杯子,往对方嘴边塞:“快喝点咽下去。”
“快快快我再去接点水。”陈落抓起自己的杯子,冲出病房找到角落的饮水机,凉水兑热水,捧着一杯温水跑回来递给陈初。
陈初被噎得满眼泪花,咕咚咕咚喝水,好不容易把鸡蛋送进胃里,他左右晃一晃,隐约听到胃里浪潮般的水声。
“你瞎搞什么呢。”陈落说,伸手抽出一张纸巾帮陈初擦掉眼角的泪,再拿一张纸巾擦掉陈初手上的油。
陈初坐着不动弹,像个假人任由陈落摆弄,他转动眼珠,直直盯着陈落的脸。待陈落忙活完,陈初掀起被子就往里面钻。
陈落简直服了大狗的脑回路,他一手抓住被子角,一手揪住陈初的衣领:“你敢。”
陈初僵住,可怜兮兮地抬起眼睛从下往上看陈落,黑亮的眼珠像两颗黑葡萄,嘴角向下弯,又惨又好笑的样子。
“脱衣服。”陈落说,“我看看你的伤口。”
听此言,陈初更不干了。他转身背对陈落,蜷成一个球,双臂抱紧膝盖,即使压到伤口很疼,他皱紧眉头,一声不吭。
陈落拿他没办法,只能使用一些作弊小技巧。他弯腰贴近陈初的后颈,呼吸喷洒在对方耳后一小片皮肤,两只手钻进陈初腰两侧的痒痒肉,轻轻地捏一捏。
陈初打个激灵,开始还忍着,没一会儿宣告失败,他笑得喘不过气,摊平身体露出胸口狰狞的缝合伤口。
暗红的,渗出一些血丝,像一条毒蜈蚣盘踞在陈初的胸膛。
陈落小心翼翼地解开陈初病号服的上衣扣子,随着扣子一颗一颗打开,展露出伤口的全貌,缝合的伤口蜿蜒扭曲,约有一扎长。陈落仿若隔空被刺痛了眼睛,他深吸一口气,问:“你是不是傻?”
“我会做任何事,来换取你的自由。”陈初说,即使切开他自己,送出维持他力量的陨石,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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