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命妇们进宫拜见之后,年底就是皇帝设宴宴请百官的日子。这个“百官”要求稍微放宽了一点,不像命妇只能三品往上,皇帝宴席的门槛是在京五品以上,包括五品,勋贵亦在其中。
于是水溶在席上见到了不少往常难得一见的“故旧”,至于贾赦和贾珍这叔侄俩更是抽空全都笑眯眯地过来跟他寒暄,印象里……就是本尊的备忘录里交代得明明白白,老王爷和贾代化贾代善兄弟那是真真的交好,到了本尊这一代,跟宁荣两府的男主人就都成了点头之交。
所以宁荣两府是觉得这婚事……起码有戏?
好吧,确实是有戏。
只不过水溶一定要等荣府主动提起,倒不是他怕做恶人,毕竟他也追求两情相悦的婚姻,黛玉要真是不乐意,他也不会如何,只会让她脱离荣府再把她安排妥当,宝玉同理……
荣府出手拆开宝玉黛玉,方便宝黛二人再次认清现实,毕竟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利益大于一切,而且水溶以后重用宝玉黛玉,他希望重用的是和荣府有过一定情感切割的宝黛二人。
水溶用先进的科学技术知识培养了宝玉黛玉一场,不想以后二人各自做出成绩之后,获得的名望地位和金钱,还要全便宜给荣国府那一群贪婪虫。
散席后,回到王府,水溶惯例先揣着暖手炉暖和暖和。
王松鹤等了好一会儿才递上封信,“荣府送来的,打着他家二老爷的名义。”
贾政现在还外任做学台呢,怎么会忽然给他写信?水溶包括本尊在内,和荣国府两位老爷的往来书信,内容基本只限于年礼附信上的套话。
水溶打开信一瞧:哦,果然是元春来试探她究竟看没看上黛玉。这信他就不回了,一切都交给在正月里还得入宫的太妃就好。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变化,话说这几年连着气温下降,偏生新的一年开春温度飙升……想也知道这个气温剧烈变化,必然没什么好事。
黄河利津段……利津在山东境内,决口了。
水溶顺手搜索了一番,历史上利津这地方真是隔上几年就要决口一次,只是情况有轻有重。
山东离京城够近,消息传得极快,皇帝收到加急奏章的时候,还飘着些浮冰的黄河水已经淹了二十几个村庄,十万亩以上耕地……要命的是决口处有加大的趋势。
水溶站在朝堂上,默默听着各位官员的禀报,他很快就理出了条理:总而言之,这次是天灾加人祸。
哦,还把太后娘家的祖坟给泡了……所以皇帝……当然要大发雷霆,秉公办理了。
三天后,工部右侍郎直接下狱,作为这位右侍郎的老下属贾政也得了旨意,放下手中差事,急速返京。
贾政人还没回来,荣府求救的信已经上门来,宝玉亲自送来的。
宝玉人还没进来,王松鹤拎着水壶给茶炉上的铜壶加水,听王爷念叨了一声“求生欲够强”,他轻声回话道,“王爷……忍心?”
水溶大笑,“你还打趣起我来?”
此时刚好宝玉进门,水溶直接给面色苍白的他送了颗定心丸,“有你姐姐和你舅舅在,把银子吐些出来就成。”
宝玉已然长进了许多,闻言先行礼,礼毕才道,“认罚保命?”
水溶颔首道:“孺子可教。”他啜了口茶,“这事儿是你家故交甄家揭出来的。甄大人瞧中了工部侍郎之位,却不打算把故交全坑进去。再说令尊在工部那些年并不主事,各种孝敬都拿了些,却不曾沾上贿赂。”
父亲的“官品”宝玉如今并非一无所知,他松了口气,旋即来了句大实话,“没了银子,还不知……她们怎么心疼。”
水溶听得出是女子边的她,因而笑道,“我估计不会伤筋动骨,可肉疼也是免不了的。”
宝玉苦笑,“王爷,之前我家连点消息都没听说。这个故交,真是不提也罢。”
在宫里,姐姐和甄嫔关系并不怎么样,宝玉照样有所耳闻,于是才有这么一说。
水溶想起梅非前几天递来的消息:王子腾与甄应嘉有联手的意思。
他便再多提醒了一句,“你舅舅王大人……之前心里也有数,跟甄大人颇有默契。”甄家也是金陵一霸,跟贾家几辈子的交情不假,不代表跟同为金陵出身的王家毫无往来,“只是没想到黄河恰在此时决口,这种好几回如何错过?也就顾不上那么多,牵连也就是牵连了。”
宝玉在王府一如所料的求了个明白,然而回到家里他把从王爷那儿听来的事情再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脸上就多了四个字:我有心事。
换过衣服,宝玉跟着鸳鸯来到祖母的屋子,此时不仅伯母母亲都在,大伯父和隔壁的珍大哥哥也坐在祖母下手,面露几分焦急之色。
宝玉定了定神,开门见山道,“王爷的意思是,交些银子就罢……破财免灾。”
话音未落,屋子里便响起了大小不一的舒气的声。
贾母直接问:“公中还有多少银子?”
邢夫人面色立时难看了几分,而王夫人轻轻站起身,报了个数。
贾母又问:“黛玉她父亲留给她的,还剩多少?”
王夫人面皮微红,低声道,“都算上了。”
贾母往后一仰,说不出话了。屋里顿时兵荒马乱……宝玉见状扭头就飞奔出门,去请太医:这个家……他现在不想多待。
作者有话要说:荣国府跟着王子腾参与进夺嫡之争,后期通过宝玉婚事来谋求利益,基本就是必然。
第四十二章
当初王府曾和林之孝有约定:无需他背主,只要宁荣两府出大事及时送个口信就行。
至于什么事儿才叫“大事”,全看林之孝个人理解。
打个不大恰当的比喻,荣国府相当于一个规模中等的民营企业。作为这个档次民营企业的财务总监,林之孝的见识果然没令水溶失望——因为该企业的董事和总经理全都是世袭的,而真正的管理团队成员则大多是凭真本事真才干爬上来的。
宝玉在水溶这儿求了明白的第二天,水溶起床梳洗来到办公室,准备跟办公室里的秘书们一起吃早点——只限于婚前,婚后只要条件允许肯定要跟老婆孩子吃饭。
王松鹤一大家子就住在王府里,他在家里跟他媳妇吃一点儿,留点肚子再跟王爷吃个二轮儿。
他吃完一碗粥,见王爷一如既往地拿着邸报看,便说了点儿他认为不大要紧的消息,林之孝昨晚送来的口信儿就在“不大要紧”之列:贾母直接气病了。
水溶可不觉得经历过大风雨的贾母会如此脆弱:气到中风瘫在床上什么的不用想,但直面自家稀烂的家底,老人家一时看不开,血压飙升也很正常。
就看宁府贾珍操办秦可卿丧事时的风光,以及荣国府上下日常吃穿用度,就知道这两府还当贾代化贾代善在世时那样过日子。
原著里黛玉都看得出荣府该开源节流,不然日子迟早过不下去,贾珍和贾赦贾政兄弟好似“仍旧活在梦里”。
贾家现在以及以后怎么过日子,干他屁事,他最多就是为宝玉和黛玉的处境……心疼一下他俩而已。
宁、荣两府现在无权也无钱,之所以他们还会让水溶关注,理由也就一个:宝钗黛三人目前全都住贾府。
不过拿着宁荣两府的“笑话”也不能下饭,饭后水溶例行和王松鹤去暖房消了消食,才开始每日工作。
新的一年自然有新的气象。
系统里刷出的任务也不再限于京城的王府还有京郊的别庄,而是扩展到了北静王府关外的封地:系统要求他修路,起码先把王府到府卫所在的兵营的路修平整了。
在这个时代,关外都算苦寒之地。即使是直隶,中原还有最为富庶的江南地区的官道都不能普及石路,可以想象东三省官道在经历了一冬雨雪霜冻之后,又是什么糟糕的状态。
贴钱修路,水溶还是很乐意的:要想富先修路,在他的认知里就是真理。道路不畅,就谈不上快速发展。而且等他回到封地,取消入城费,养路费毫不含糊地收起来,修路怎么都不是赔本的买卖。
自家王爷热衷于种田修路,王府有识之士纷纷“乐见其成”:王爷虽然年轻,却十分沉得住气,没有大权在握第一时间都动起刀兵。
上午与一众幕僚们一起规划了下第一段水泥路,下午水溶就听说宝玉打发了长随上门,问一会儿他能不能再上门拜见。
下午水溶正好也没事,他就是有点犹豫:估计最晚明年他就要离开京城,要不要抓紧机会再让宝玉“醍醐灌顶”一下?
现在王子腾还好好的,皇子们都没成婚,距离夺嫡自然有些年头,宫中还有个元春,想来这些年宁、荣国府都不会倒。真等贾家回天乏术的时候,宝玉再醒悟……水溶都觉得太残酷了。
讲真,跟点家男频那些男主角们比,宝玉是废柴了点儿,但真正跟他相处过,水溶这个不是那么好心肠的人都得承认,宝玉很难让人生出恶感。
小图标再次一针见血,“就说他挺讨人喜欢的,你既然都跟他亦师亦友了,就……好人做到底嘛。”
水溶从善如流,“准奏。”
他跟宝玉绝对谈不上什么交浅言深……不是水溶自我感觉忒良好,而是以宝玉目前傻白甜的程度,不只看他姐姐有口信也第一时间赶来送,而是一有烦恼就往他这儿跑,再加上不掩饰他自己对父母渐生的不满,宝玉显然是拿水溶当真朋友的。
实际上,水溶估计无误,宝玉跑到王府就是来找他抱怨吐苦水,然后再求个建议:他究竟该怎么办。
大约是头回背后说人是非,还是自家长辈的是非,宝玉显得“业务非常不纯熟”,叙述起来都断断续续,总是停下来斟酌用词,不过不管他叙述的水平如何,意思总是明白无误地传达给了水溶。
自家吞了黛玉的嫁妆,吃穿用度也就那样,宝玉也承认,“我终究没和我母亲分辩什么,只是我有的,她一定有。”
水溶点了点头,“毕竟父母都不在,百万家资怎么都难保得住,你若是真内疚,尽心照顾就是。”
宝玉沉默片刻,才道,“如今……更是不吞也得吞。修造院子花销甚巨,随后……我竟不知家里给娘娘送了那么多银子……”
水溶并不隐瞒,“娘娘早些时候若舍得银子,总有消息灵通的内侍或是女官提醒一下,哪怕仍旧避免中招,却能借机再多讨要些好处。”顿了顿,他又笑道,“使足了银子,在宫里总不会落到什么事儿都是最后一个知道。”
说起来,宫里能给王府送信儿那几位,心向不向王府其实没那么要紧,多年过来被王府喂得饱饱的才是关键。
见宝玉有点恍惚,水溶也不急,又等了会儿才再开口,“宫里极有脸面的几位大太监,都是几十万家产,你觉得这银子都是打哪儿来的?当然,吴贵妃赏人倒是不用花许多银子。”其实你家在王子腾身上也没少使银子求庇护……
宝玉大概是最近被打击习惯了,说话不那么委婉,同时怨气十足,“王爷劝我,我明白……我父母他们总是逼不得已……我二嫂用嫁妆在外放贷也就罢了,还挪用公中的银钱……我母亲明明知道,却也一声不吭……委实太过贪婪!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像我家这样的人家,没一个是这样的!揭出来……祖宗的脸面全都丢光了!”
水溶在心里都笑开了花,“原著里宝玉绝不会这样说话。”
小图标道:“你没白教他呀。”
“这我不能一个人贪功,陆先生可是功劳不小。宝玉原先对仕途经济人情长短丝毫不感兴趣,还不是因为没个好老师。连个良师都请不到,贾家的身家地位有此可见一斑,不怪其他人家不怎么把他家看在眼里。你看他家都出了个贵妃,宝玉他娘一年到头可收到几张豪门大户的帖子?”
小图标就说:“对于自家真实情况缺乏真实认知……就是傻吧。”
“我要是宝玉他爹,稍微有点自知之明,就知道这辈子四五品到头了,这还是仗着老爹的余荫,还有亲闺女的面子,该集中手里的资源教导下一代,不仅是宝玉,贾琏也包括在内。在这个讲究宗族的时代,不管是做生意还是做官,单打独斗……都太难了。”水溶笑着摇头,“所以我心疼宝玉,他再怎么出挑,同辈几无帮手,而且也甩不脱一家子拖后腿的长辈。”
小图标果断提了个建议,“物理隔离呀。”
水溶又笑了,“你以为我没想过?宝玉父母一准儿不肯放人,倒不是舍不得儿子,而是看不上我这个有今天没明天的异姓王。”
“不过宿主你现在能提供不错的教育资源,他那对父母秉承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原则,一直默许呢。”
“对自己爹妈有了全新认知的宝玉,我信他心里有数,不然怎么有事没事总往我这儿跑。算了,”水溶也打定了主意,“虽然说做好人,也得循序渐进……不过咱们这么一聊,把我耐心聊没了,我打算直接下猛药。”
正好宝玉此时也回了神,那一脸的坚定,是个人都看得出来,更别说对他人情绪已经相当敏锐的水溶了。
于是水溶直接道:“你堂哥要袭爵,往后就算官运亨通也只能靠军功,你想出头必须读书科举。不过你爹娘素来都有主意,你别说中举,就算不到三十做了进士,你爹娘,尤其是你娘,还想着能控制住你。”眼见宝玉脸色骤变,“你不妨回去试试,要换掉你身边的丫头,看你娘应不应。”
从某种程度上说,死活不上进只想混吃等死的宝玉,与完全没想过尊重孩子的贾政王夫人——两代人都没怎么考虑过对方的感受,自私得十分相似,真是绝配的一家三口。
宝玉脸色又是一黑。
水溶不等宝玉回话,便再接再厉,“你父母打心眼儿里都不在意你想什么,原因就是你表现得太……不像样。”水溶就不用本尊当例子来刺激他了,“你且想想你大哥在的时候,自己的事儿他能不能做主?他说的话,你爹娘能否视若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