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宝钗神色凝重,点了点头,“你也保重。”
黛玉又不是不会察言观色,她只消瞧上一眼,就知道宝钗是想岔了:她跟北静王不过点头之交,最多就是让王爷亲自讲讲题,然而就算交情有限,也当不起这个“多保重”……北静王未必是什么好人,但气量总在那里摆着,而且他特地送我了成色极好的同心佩,意思就是这门婚事他是乐意的……
只是身在宫中这些都不好解释,黛玉暗道:横竖以后怕是要经常见面,有的是机会说话。
却说宝钗黛玉到甄嫔宫中认了门也认了人,打了一晃再回凤藻宫,就见贵妃一如以往,但王夫人面色比来时更难看了一点。
随后两个姑娘明显感觉贵妃只拉着她俩闲话,压根儿懒得搭理王夫人:两人对王夫人都有些了解,说一句荣府二太太眼皮子略浅,急功近利真没什么问题。
为着将近十万的银子,王夫人这阵子可谓焦头烂额,直到两桩婚事都定下来,才略微好些。然而连着两门婚事,操办起来必然又是大开销,王夫人这次进宫再跟贵妃言语间有所龃龉,并不让人意外。
只是出宫和回府的这一路,宝钗黛玉就不得不忍受王夫人的脸色了。
黛玉尚好,还能在心里调侃:二舅妈这脸色……出嫁之后想看未必见得着。倒是宝钗许是得忍上一阵子,等拿到荣府中馈,自然又是另一番光景。
至于宝钗,就像水溶提醒宝玉那样,跟宝玉这场婚事,其实是荣府有求于薛家,虽然外人看起来像是薛家高攀。
宝钗早就打听过,姨夫到了四品也就差不多到头了,外任执掌一方的机会也几乎没有。荣府想再次发达,恢复荣光,非得指望琏二哥和宝玉不可。
她如今要银子有银子,要人手有人手,又有足够才智攥紧“里子”,外面还有北静王府为援……她的确会哄哄她的姨妈兼将来婆婆,但伏低做小地讨好,基本不太能行。
所以王夫人一路都冷着脸,结果却没等来宝钗黛玉任何一人的软语安抚,她越想越气,回府后竟然胸口有些闷痛。
王夫人是四十上下才有的宝玉——如今宝玉都十五周岁,虚岁十六……王夫人这个年纪犯了心病,那脸色……任谁看都说肯定要请大夫。
她心悸得不好说话,脑子却没糊涂到不理事的份儿上,她特地断断续续地嘱咐凤姐儿还有守在她跟前的宝玉宝钗,“莫要声张。”
前脚从宫里拜见女儿回来,后脚家里就请了大夫,得让别人怎么笑话?本来因为要补缴十来万银子,大哥王子腾不肯说情,外面对她家已然非议不少。
然而王夫人再怎么想着遮丑,她犯了心疾的消息还是犹如插上翅膀一样传进了元春的耳朵里。
元春罕见气得当场跟抱琴抱怨起来,“家里快入不敷出,这回来就是跟我商量宝玉的亲事不能省俭,只能把黛玉的嫁妆再压一压……亏得她有脸跟我说这个,想让我也舍下脸面跟北静王太妃念叨一回!她当我是谁?!跟北静王府是结亲去的,不是结仇!我怎么瞧不出北静王素来冷淡自持的那么一个人,却把黛玉放在眼里了?黛玉嫁过去,心里有怨,枕边风一吹,到时候家里再遇上什么事儿,不用说北静王府帮不帮忙,不落井下石都是好事。”
抱琴其实心里也有气:二太太究竟把娘娘当什么了。说是每年往娘娘这里孝敬银子,其实大头都送到了几个大太监手里,转了一圈又去了西边以及进了王大人腰包,但这会儿她焉能火上浇油?跟娘家生隙,娘娘没半点好处。
抱琴便开口劝解,“太太也有苦衷,这不是气得糊涂了。”
家里现银就那么多:这个时候大笔卖田地卖铺面,等于告诉所有人荣府为了小十万银子已经要倒腾家底了;而那些古董文玩……带着御赐和内务府标志的不好典当买卖出去,纵有宝钗帮衬,能换来的不过两三万;而没有什么印记能用来筹银子的那部分,有不少是大伯贾赦的心头宝……所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母亲又不是能开源节流的能耐人,便只能出此下策。
然而让元春来选的话,她情愿宝玉的婚事别大张旗鼓。
她努力体谅了下母亲,终于再次开口道,“父亲也是,在外面做学台,前前后后送回来几千银子,就不吭气了!”
跟大伯贾赦一样,父亲还不是花得多,赚得少!
而在抱琴看来,二老爷的毛病更大!只是她不能明说:二老爷没本事弄出这笔银子来,便把所有的事项往二太太身上一推,自己躲起来不问外面风雨。
元春何等通透,哪里不懂抱琴的意思?
然而赶上这样的爹娘她能怎么办?她也只能叹息,“怎么着也不能这个时候因为这点银子让父亲辞官不做……宝玉还小呢。家里在朝堂上一个人都没,青黄不接,往后又如何翻身?”尤其是舅舅王子腾不大愿意帮衬提携她家的前提下。
元春不像王夫人她们,总想着大事都瞒一瞒贾母:她自小跟宝玉三春相仿,都在老太太身边长大。只是她小时候老太太还有精力仔细教导孙儿孙女,她和大哥能出挑,祖母功不可没。
想到这里,元春难免落泪,若是大哥尚在,哪里需要她这样忧虑?
她就着泪水提笔给祖母写了封信,希望祖母能主持局面……说白了就是请贾母动用一下体己,同时关键时刻能压住犯糊涂的母亲。
第二天贾母收到元春的密信,见信里提起珠哥儿,老太太也是老泪纵横。然而都是她的儿子儿媳妇,为了孙儿孙女,她不出面收拾残局,又能指望谁呢?
这天也是巧了,正是北静王府打发的官媒上门——就算是元春亲自做媒,水溶还是打算走完标准程序,省得以后回想起来再有什么遗憾。
官~媒~到荣府完成她的任务,出了荣府想了想,扭头就跑到了北静王府——这种时常出入达官显贵人家的~官~媒,堪称火眼金睛,见到贾母王夫人甚至王熙凤的脸色都十分微妙,很是一言难尽,她自然要及时向金主打个小报告。
召见这~官~媒~的,自是北静王太妃。偏巧这会儿水溶闲来无事,就在里间给妹妹们辅导作业……
官~媒~告退,水溶从里间出来,他一摆手,“我去荣国府瞧瞧。”打发人先去荣府报个信儿,就算他想给荣府上下个惊喜,也不愿做什么恶客。
约莫半个时辰后,水溶到达荣国府:郡王亲至,贾赦贾琏还有宝玉全都迎了出来。
北静王府与荣国府也是延续几十年的交情,水溶上门来自是要见一见贾母这个老封君。来到贾母院子的厅堂,贾母特地领着黛玉一起见过水溶。
见礼后宾主落座,水溶看着黛玉故意问道,“怎么瞧着眼睛有点红?”纵然这么一问让黛玉在荣府处境会更复杂一点儿,但显示出他重视黛玉要给黛玉撑腰,黛玉总归不亏,“听说府里遇上为难之事了?咱们马上要成亲家,还有什么……羞于出口的不成?”
老实说,花上不到十万的银子,让黛玉跟荣府彻底切割,在水溶看来万分值得。
然而哪怕王夫人闻言就双眼一亮,贾母还是果断道,“谢过王爷,若真到了必得开口的那一天,还要烦劳王爷襄助。”
水溶是真的有点失望,他转过头再次望向黛玉。
黛玉刚刚一直偷瞄他,结果被这个回望“抓”了个正着,她立时低了下头,双颊几乎是瞬间就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就都婚了。
PS,本篇宝玉宝钗也是跟着水溶混的。
再PS,29、30夜里分别码了一万和一万二,尤其是30号,写到五点半,然后八点半起来出门上班,晚上回家就感冒了……
第四十七章
黛玉这一脸红,看在荣府众人眼中,自然是另一番意思。
凤姐儿对李纨使了个眼色,意即:就说整日里上王府读书,黛玉怎么能跟北静王没点首尾?怪不得想把二姑娘迎春或是三姑娘探春送进王府,北静王不应呢。
李纨暗道:哪儿是瞧起来这样一团和气样样都好?然而凤姐儿都瞧了过来,她也只能笑着点点头。
李纨话少,也不爱生事,但却是整个荣府里难得看得比较明白的清醒人。她觉着北静王待宝玉好,也对黛玉另眼相看,但……真不见得会对荣府照应有加。
宝玉瞧着灵透,其实是个憨实的;黛玉原先说话不怎么饶人,却是个感恩的。只是时过境迁,在王府读了一年书,就凭她的感觉,也晓得这表兄妹两个很是学了些本事,所以到了现在……实在难说。
实际上,在李纨看来,纵然一大家子从老太太,到两位老爷以及两位太太,全都一言难尽,但再没人能比李纨真心希望荣府更上一层楼了:她一个寡妇,无论喜怒哀乐,荣辱贵贱,总之将来全都系在宝贝儿子贾兰一人身上。而贾兰能不能出息,不仅仅靠他自己,更要依托于家族之力。
然而李纨这一番心事,没能引起任何人留意。
哪怕跟李纨有短时交流的凤姐儿此刻也是欣喜无比,更平添几分得意:有她的大伯父和北静王在,她的丈夫和小叔子总不缺一展身手的机会!
凤姐儿若真是甘心于一辈子只做荣国府的管家少~奶~奶,乃至于丈夫袭爵后得了诰命,成为管家太太,未免太小瞧这位脂粉堆儿里的英雄了。凤姐儿的志向……最低也是每年宫宴有她一席之地。
却说水溶在荣府来了回字面意思上的“当堂入室”,他不仅有贾赦贾琏以及宝玉作陪,更能直接看到贾母,邢王二位夫人以及黛玉的神情,而荣府其余女眷也没有缺席,而是站到了屏风之后。
他挺能理解:来都来了,贾母也是想着让他一次全把人认齐了。
黛玉嫁去北静王府,王夫人定要以娘家太太的身份与王府往来,等熟稔了定要捎上凤姐儿和宝钗。贾母并没遮掩自己的心思,闲谈间大大方方地说起王夫人与凤姐儿,也没忘记提一提宝钗。
之所以不让诰命品级更高的邢夫人出面,那是因为连贾赦都觉得他续娶的这个老婆拿不出手……邢夫人就算在这等场合,直面水溶的时候,仍旧掩饰不住她的羞恼和怒意。
水溶暗笑:荣府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人家,到了这一代再怎么落魄大不如前,也是称得上是个富庶暴发户。在这样的人家混了半辈子,连起码的表情管理都做不到……不怪全家上下都看不上她。
水溶是拿宝玉和黛玉做邢夫人的对照组:这对表兄妹好歹都绷得住。整场就邢夫人你一个人在甩脸子,这是有多想不开?弄得他都同情起贾赦来了——贾政和王夫人也有点~同~床~异梦的意思,但这两口子起码在大事上因为有共同利益而能真心联手,邢夫人却能在这种时候拆婆家的台。
此时小图标又来刷存在感,分析了一下缘由,“她不是有个侄女?别是想把侄女塞给你,被贾老太太和丈夫贾赦一起拒了,正恼羞成怒?”
水溶很是赞同,“有道理。不过我估计不仅因为想把侄女送我被拒绝这一条。”
曾经邢夫人提议把迎春送给水溶,最后不了了之,她却没因为这个落下什么埋怨,也没惹得婆婆和丈夫不满。
他继续道:“这一家子为不到十万的现银就能焦头烂额,”他有个管账的林之孝做内应,荣府财务现状他知道未必比贾赦贾政兄弟少,“邢夫人一准儿觉着这些银子合该二房自己来出,凭什么动用公中的资财。她和她丈夫贾赦觉得贾母不公,虽然贾母偏心的确是实情,但这次贾赦一定也不支持她,训斥她的话应该不怎么中听。”
贾赦和贾政兄弟脑子都……不大好用。
只是这个“不大好用”是相对曾经跟他们同级别又有“故交”的人家而言,比如一品大员王子腾,身有侯爵又手上有兵的史家兄弟,素有往来的甄应嘉,以及义忠王府的老王爷等等。
若是比起普通百姓,这哥俩肯定算得上聪明人。而邢夫人的头脑……也就比普通百姓强上那么一点……在荣府里她就是堪称智商是硬伤的“典范”。
别的不说,起码贾赦很清楚:弟弟若是因此丢了官,家里就彻底远离了朝堂。
在琏哥儿和宝玉出息之前,只能靠着贵妃苦撑……而且贵妃在宫中的真实处境,他一目了然,这种情况下就算兄弟两个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只想一心高乐不问世事,都是白日做梦。
好歹自家大富大贵了足足两代人,他家的仇敌起码也都混到了大富大贵这一档啊。
不用想都知道,贾赦没那个耐心跟邢夫人推心置腹,然而就算他坦诚了真实情况,邢夫人能不能理解能不能体谅也是个事儿。
水溶跟小图标点评过“荣府的江山”,再回过头来看,确认贾赦贾琏还有宝玉,在接待他时表现得都很得体。就连这阵子焦头烂额的王夫人都能摆出大气端庄的正经太太范儿,唯独邢夫人脸色从头到尾一直都很难看。
从荣府出来,水溶在路上依旧跟小图标感慨,“印象里贾赦这个填房是他自己挑的?所以选老婆不能只挑好看的啊……”
虽然他一直差评邢夫人,但也承认,其实长着眼睛的都承认:邢夫人是真的美。跟王夫人摆在一起,哪怕她全程阴着脸,也比王夫人好看不止一个大档次。
小图标再次刷出了五颜六色的字幕,“所以你挑了个脑子好且长得好看的。”
水溶想了想,还是回了真心话,“虽然现在有点难,但以后肯定有共同语言,而且黛玉真要偏科得不可救药,我也不会像现在这么上心。”
小图标忽然问:“所以主人你理想的伴侣是……你母亲那样的?”
水溶点了点头,“虽然她去世得很早,但我一直欣赏独立、博学且自信的女性。”
小图标用小字嘀咕了一下,“还有长得美。”
gu903();“我妈本来就漂亮。”水溶一本正经道,“我穿过来更美了,美貌真不是必选,你不是还变成镜子给我照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