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非普通兽类,是我从道长手里花重金买来的妖怪,名为乘黄。”鹤之邱还处在丧子之痛中,说话略有些没精打采的,“不仅要栓好了,它脖子上的项圈你也一定不要取下来。”
鹤婉恣这才注意到乘黄颈间的确有只很细的项圈,上面刻有符文,被毛发掩盖着,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就看不到,“为什么呀?”
鹤之邱望着唯一的女儿,摸了摸她的头,“因为这是锁妖圈,取下来,它会吃人的。”
鹤婉恣咽咽口水,怯怯地看了乘黄一眼,这般好看的小兽,真有这么凶?
鹤氏是沽州有名的世家,鹤之邱是太守,其两位哥哥从军,皆身居要职,还有个弟弟才情出众,诗词书画受无数人追捧。
鹤之邱的子嗣并不兴旺,只有一子一女,鹤安自出生就体弱多病,他多有纵容,只希望小儿能健健康康,严格的压力只给了鹤婉恣,不仅每日要跟着先生学习琴棋书画,就连仪态也是马虎不得。
如今鹤安没了,鹤之邱更是将期望尽数放在鹤婉恣身上,只想培养出高门贵女,别辱没了鹤氏门楣。
鹤婉恣不能像别的孩子一样嬉戏玩耍,唯一的乐趣,就是投喂乘黄,和它说话。
“以后,我就叫你小白吧。”
***
父亲那日说小白是妖怪,取下项圈会吃人,鹤婉恣略有惧意,每次投喂都隔着半米的距离,也不敢伸手去摸它松软的毛发。
就这般相处了几日,鹤婉恣在春桃的提醒下,发现小白只吃她给的食物,其他人投喂,它连眼皮都懒得掀一下,只趴伏在地上睡觉。
“小白,方才我习了两个时辰的走姿,腿都酸了。”鹤婉恣投喂着鸡肉,还有果子,趁着没人直接瘫坐在地上,“琴棋书画其实挺有意思的,但每日都学,久了实在枯燥,为什么别的孩子能玩闹,我就不能呢?”
这些话,鹤婉恣不敢和父亲说,只同府里的先生抱怨过几次,但他们只会说,你父亲都是为了你好,鹤家是名门世家,你虽为女子,也仍然要争一分荣光。
道理她懂,可是真的累,也是真的不开心。
“小白,那些枯燥和苦累,其实我都能接受,只是……很想父亲能偶尔陪陪我,别的小孩玩的那些,我也很想试一试。”
鹤婉恣起身拍掉灰尘,拿帕子擦净手,“小白,谢谢你今天也陪着我,我走啦,晚点再来给你喂食。”
转身要走,锁链轻响,鹤婉恣步子受阻,低头去看,小白正咬着她的裙角,仰头望着她。
鹤婉恣蹲下身,“你是不是还没吃饱?那我让春桃再多准备点。”
乘黄松了口,动了动耳朵,微微低下头。
“小白?”鹤婉恣不明白它的意思,试探性地伸出手掌。
乘黄往前探过身子,将额头抵在她的手心。
毛发的松软让鹤婉恣下意识摸了摸,手上的伤口还在,摸了几下后她提心吊胆的,木着手不敢再动,本以为小白要么咬她,要么退开,掌心却是微痒,它主动蹭了蹭。
“你——”鹤婉恣惊喜,试探着加大力度揉了揉它的毛发,乘黄仍是顺从模样。
当即大喜,一把将它抱过来,整个脸都埋进松软的白毛里,有很好闻的味道,像是阳光炙烤下的松木香。
“小白。”鹤婉恣高兴坏了,忍不住要将乘黄从头到脚顺个遍。
鹤婉恣一边顺毛,一边观察着小白,当摸到下巴和额头时,它的眼睛微眯,还会发出轻轻的呼噜声,应是舒服。
摸到背毛和脚时,它反应平平,只静静瞧着她。
摸到腹部和尾巴时,它会躲避,应当不大喜欢。
摸到那对肉乎乎毛绒绒的耳朵时,它的反应最为激烈,不仅躲避,还会轻轻咬她的手,咬完再卷着舌头舔舐。
鹤婉恣摸清楚小白的喜好,便不再去碰让它不舒服的地方。
她终于也有玩伴了,每日学完该学的,回去抱着小白,就是她最开心的时候。
大半个月过去,越来越亲近下,鹤婉恣更是于心不忍,软磨硬泡地央着父亲取下栓着小白的锁链。
这下可谓是形影不离,鹤婉恣跟着先生上课,它就乖乖趴伏在脚边睡觉。
鹤婉恣吃饭,它也陪在一边吃准备好的食物。
鹤婉恣睡觉,它也死活要钻进被子里。
“小白,我给你在塌边铺了毯子,你乖,不准上塌。”
乘黄静静趴在毯子上瞧她,待她呼吸变轻,睡熟,轻轻一跃便上了床榻,钻进她怀里。
几番下来,鹤婉恣便也依了它。
屋外蝉鸣响亮,屋里放了冰块,上面搁置有新鲜的瓜果。
鹤婉恣给它投喂葡萄,眼睛望向窗外炙热的阳光和没精打采的树木。
她很苦恼,越喜爱小白,便愈忍不住去想,它喜欢什么呢?
父亲说它是妖怪,她便查了许多文献资料,知晓妖怪都是自由于山野深处的,它们大多不喜欢人。
自由。
身在鹤府,这两个字于她而言遥不可及,她只能按照父亲的意愿而活,深知束缚的滋味。
可小白何尝不是呢?按照她的意愿,陪在她身边。
伸手摸向小白脖颈上刻满符文的项圈,鹤婉恣迎向它漂亮的眸子,“就是这个压制着你是吗?”
小白动了动耳朵,瞳孔微微放大。
鹤婉恣深吸口气,压下不舍,俯身亲了亲它的额头:“小白,你一定很想回到外面广阔又自由的世界里去。”
咔哒轻响,鹤婉恣解下它脖子上的锁妖圈。
在解开那一刻,沉闷着一动不动的树木开始轻摇,起风了。
风掠起乘黄的毛发,流光轻耀,它深深看了鹤婉恣一眼,抬步凌空轻踏,一眨眼便消失不见。
鹤婉恣心里空落落不舍,手里还握着那锁妖圈,当做是最后的念想。
同父亲说起,她小心翼翼撒了谎,说小白是自己跑掉的。
鹤之邱不甚在意,“安儿去了,它也没有用处,跑了便跑了吧。”
鹤婉恣捏着衣角的手紧了紧,她很想辩解才不是没有用处,小白的用处可大了。
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怀里再没有那团毛绒绒,她很难受。
如果自私一点,将小白一直圈养在身边……
念头刚冒出来,鹤婉恣就拍了拍脑袋将其掐断。
生活又回到一团死水,直到半月后,大伯领了个遗孤过来。
“前几日我从前线回,陆陆续续给死去的兄弟们挨家挨户发放抚恤,有一家只剩下这个孩子。老三,思来想去,你家最适合收养。”
鹤之邱朝大哥身后看去,是个六七岁的男孩,模样清俊,让他不由想到年纪相仿的鹤安,他点点头应了。
两人避开去一旁商量,让人叫来鹤婉恣。
初秋暑意未消,鹤婉恣来时鼻尖沁出密汗,春桃给她擦着。
她一偏头,便看到树后走出来一个男孩,树影斑驳,稀疏的光点印在脸上,眉眼清隽,睫毛很长,眼瞳是暗金琥珀色,见她望过来,唇角微扬,整个人透出阳光清逸的味道。
鹤婉恣一下就看呆了,好精致漂亮的一张脸。
他走过来,垂在肩上的头发轻轻跃动,看起来很松软,“我叫凌白。”
鹤婉恣还未作答,父亲和大伯过来了。
“婉恣,我同你大伯商量,决心先收养这孩子,你和他年纪相仿,前面一段日子你要多照顾他,就像待自己的弟弟一样。”
说到弟弟两字,鹤之邱眼神微暗,鹤安和凌白在他心里自是全然不同。
一个是亲骨肉,一个是大哥为了抚恤属下,稳固人心才收养的。鹤家不养闲人,凌白这孩子体质不行,不是练武的料,这才送来他府上看能不能往仕途发展,若表现不错,后面大可收为义子,运用得当能担大用。
凌白温顺恭敬地行礼致谢,鹤之邱微点头,这孩子看起来乖巧懂事,又嘱咐几句,两人离去。
父亲说要像待自己的弟弟一样,鹤婉恣想到那些受过的冤枉,再看凌白,蹙着眉并不愿搭理。
倒是凌白主动亲近,“姐姐,我有礼物送给你。”
那声姐姐叫得软软的,鹤婉恣暗自腹诽,还带了礼物,看来果然和鹤安一样,都是小小年纪就心机很重。
见鹤婉恣抬步就走,凌白丝毫不恼,从袖里拿出一个竹蜻蜓,双手一搓,往前轻送,竹蜻蜓旋转升空,落在鹤婉恣跟前。
她下意识接住摇摇欲坠的竹蜻蜓,回过头来。
几番冷淡,凌白仍是笑着的,唇红齿白,“姐姐,这个送给你了,以后我能陪着你玩。”
鹤婉恣知晓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她对凌白的话嗤之以鼻,“鹤府不养闲人,用不了两日父亲就会送你去学堂,府上还有两位先生,额外的学习你也跑不掉,玩就不要想了。”
“我偷偷带你玩。”凌白压低声音,陡然凑近。
鹤婉恣望着靠近的脸,呼吸一滞,他的皮肤细腻瓷白不说,在这热意里依旧清爽,没有一点汗珠,“你——,小心我去同父亲说。”
这个凌白在父亲面前一副乖巧温顺的样子,在她这里竟然撺掇着要带她玩,果然是没安好心。
“姐姐。”凌白仍软软叫着姐姐,甚至还带了点委屈,“你不是总想试试,别的小孩玩的那些吗?纸鸢、玩偶、蝴蝶、小鱼,我都可以送给你。”
鹤婉恣听得心动,也愈发心生防备,“我不要。”
下午学完书画,回屋便看到一个水桶,里面游着几条色彩斑斓的鱼,见着她,还吐了口水。
春桃笑盈盈的:“小姐,是凌白送来的,老爷也安排好他的住处了,就在隔壁。”
鹤婉恣看到小鱼的欣喜退去:“拿过去还给他,我不要。”
春桃还未见过这般好看的鱼,本以为小姐会高兴,没想到看起来反而气鼓鼓的,一时奇道:“小姐不喜欢吗?”
鹤婉恣径直往隔壁走,春桃只好提着水桶跟上。
一进屋,凌白半靠在躺椅上,闭着眼,看起来是睡着了。
像个精致的瓷器娃娃。
鹤婉恣不由放轻脚步,朝身后的春桃压低声音:“就放在这里吧。”说完回身往外退。
“姐姐。”声音里带着股刚睡醒的慵懒。
鹤婉恣顿住,回头快步走到他跟前站定,声音也抬高了两分,“不要叫我姐姐,也不要假装亲近,说吧,你送我这些,到底有什么目的?”
她不喜欢那些藏着掖着的心思,哪怕知道问了并不会说,也还是想表明自己的态度。
凌白目光清亮,定定瞧了片刻,低头握住她的手腕抬起,将额头靠过去,轻轻蹭了蹭,“目的是想让姐姐高兴,想陪你说话陪着你玩,想要给你回应。”
鹤婉恣蹙眉,那时她还不知道,眼前这个小孩,将会彻底改变她的人生。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个故事完结啦,主母和姨娘们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日子,只对女主感兴趣的可以跳到第三个故事完结章开始看~
第27章第二个情丝结
鹤婉恣慌张抽回手,“你在胡说些什么啊?”
凌白嘴角微垂,可怜兮兮的模样,“姐姐,我们还没有熟悉了解,为什么要这么排斥我?”
鹤婉恣很想说,就是不熟悉,他还殷勤接近才更叫人起疑,但看着那张干净脆弱的脸,她说不出来。
凌白垂下眼,睫毛长而浓密,投下一片淡淡的暗影,“我没有亲人了,姐姐年纪相仿,我自然觉得亲近。”
鹤婉恣更是不知该说什么好,总有种想法被看穿的错觉,匆忙着回到自己屋,被凌白蹭过的手心似乎还在隐隐发烫,他那个动作到底是什么意思?
刚坐下,凌白居然跟过来了,提着那桶鱼放到她面前,“姐姐,投喂它们很有意思的。”
鹤婉恣没动,凌白坐到她身边,靠得很近:“姐姐想玩什么,我都可以送给你。”
“什么都不要,你出去。”他越是毫无脾气黏着,鹤婉恣越是觉得别扭,有这么自来熟的吗?
凌白目光幽幽,“姐姐,我还会扎纸鸢,明日送你。”
不待鹤婉恣说话,他起身快步往回走。
春桃瞧着那小可怜样,于心不忍:“小姐,您一直没有玩伴,如今有了凌白,他还主动示好,不是挺好吗?”
“不要多嘴。”春桃帮忙说话,鹤婉恣更是笃定凌白和鹤安是一类人。
春桃垂下头:“那小姐,这鱼……奴婢再送过去?”
哗啦——
几条鱼儿猛地甩尾追逐,鹤婉恣耳边响起凌白那句,投喂它们很有意思的。
“给我拿点鱼食过来。”
“是,小姐。”春桃应完才反应过来,“啊?”
“翻腾得这么厉害,可能是饿了,你快去吧。”
春桃行礼退出去,忍不住笑。
鹤婉恣拿出怀里的竹蜻蜓,忍不住搓动双手,让它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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