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坚定的道心,在电光的映照之下,几乎快要有被劈成两半的错觉。
轰隆
随着暴雨雷鸣、电光交缠之中,天道的叩问如同洪钟一般,贯入脑海。
为何踌躇不前?
为何?
他道心一如既往,从未踌躇不前。
江应鹤吐出一口鲜血,抬指抹去唇边的血迹。
自从他决定修行之日起,便一直行于途中,从未改变,何曾踌躇不前?
雷声卷过耳畔,庙宇碎裂,风声呼啸。
第八道天雷浩荡而至。
为何踌躇不前?
为何?
他万事遵循本性,无愧于天地众生,何曾踌躇不前?
江应鹤几乎是在叩问之声入脑的下一瞬,便找到了答案,他从未偏移自己的方向,一直坚持着本心如故,分毫未改。
在这个时候,他身上的雪白衣衫已被鲜血染红,雷霆贯入五脏六腑之中,连指尖都麻痹不堪,宛若碾碎了一身玉骨。
断剑犹自铮鸣。
江应鹤将手中的半截剑身插入地面,想要起身之时,最后一道天雷轰然而落,依旧是那个相同、而又不同的问题。
为何踌躇不前?
为何
一问道心,二问本心,第三问
是问他的真心。
他被天道的叩问死死地压在地面上,眼前是四散的血迹和裂纹,脑海中难以抑制地浮现出身边人的面貌。
为何踌躇不前
是为天下声名、为正邪难容,还是怕交心只一瞬,分魂融合之后,只是一场云烟幻梦?
他或许只是别人道途上的一句记载,辟世大能,应在天阙之上长生久视,而非与他纠缠
他的真心。
一点一滴,何处不是真心
江应鹤嗅到一股极重的血腥气,却又能感觉到这一声质问顺着脑海灌入灵台,几乎要叩碎他的神魂。
正当此刻,收束天雷的结界猛然一松,一个庞大无比的巨兽显出原型,冲入结界,遮挡住江应鹤的身形,将那些四处乱窜的电光雷劫挡在身下,遮盖住倾盆暴雨。
天犼将他包裹在怀中,可在神识的感知之中,即便没有了最后一道天雷的吞没侵蚀,钻入心魂中的大道叩问,也已然在不断地消磨他、损毁他。
下一瞬,巨大的天犼原型顷刻不见,红衣少年将江应鹤紧紧地抱进怀中,吻上了他沾血的唇瓣。
江应鹤面前是半张漆黑的面具,另一半则是长夜瑰丽美艳的脸庞,他舔咬着自己的唇,却在交吻之中,将一颗妖丹吐出,一分为二,送进江应鹤唇间。
他疯了吗?
妖族内丹,如同修士的金丹、元婴一般,和第二生命本无差别,轻则境界倒退,重则化为原型
但江应鹤没有力气挣扎,他的神魂在不断地消碎,只能被动承受着半颗妖丹进入神魂之中。
江应鹤用力收拢手指,攀住他的肩膀,低微道:没用的
为何踌躇不前
他难以回答。
解不开、绕不过、逃不脱。
就在江应鹤意识迷蒙之时,恍惚间听到了一声短暂的系统音,但他已无力去想,只能感觉到渺茫地虚空,感觉到溃散的神魂
陨于天雷的神魂,都会自行度化成真灵,回归于天地。
或许他也将回归于一场雨中。
就在他的意识逐渐沉没之时,长夜被一只手狠狠拉开,另一股力量灌入其中,将江应鹤周身间溢散的神魂笼罩起来
,重新凝结。
李还寒掌中的魔气翻滚沸腾,将四周的雷劫余波全部压下,随后立即收缩结界,将屏障归入师尊的身边,协助那股力量凝聚神魂。
还愣着?秦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低哑得难以想象,护持转世。
这四个字,每一个都抽尽了心神和力气。
长夜空白的脑海随之猛然一震,才从堆积而起的绝望之中寻觅到一丝生机。
眼前的半颗妖丹融入神魂之中,慢慢地凝实,随后转入天道运行之中。
长夜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凝聚而起的神魂慢慢地脱离视线,失去踪影。
四周静寂,唯有连绵不绝的雨声。
过了小片刻,才听到长夜低微的、沙哑的嗓音。
转世之人会有记忆吗?
点醒之后,就能想起来。秦钧道。
什么时候能再遇到
不知道。
那他、他还会喜欢我吗?
师尊喜欢过你吗?
又安静了下来。
雨水冲刷血迹,而躯体早已消散。
长夜看着李还寒捡起断裂成两截的忘尘剑。
君心切玉刀,一举成两断。
长夜站起身,什么都没有说,转身进入了雨幕之中。
没有人阻拦他。
李还寒低着头擦干净手里的断剑,他的手不是很稳,力道用的很轻,但是因为手太不稳了,还是被残碎的忘尘剑划伤了手指。
血珠一点一滴地渗出来,与剑身上的融为一体。
李还寒的动作顿了一下,过了半晌,他才抬起头,问道:角落里那几个孩子
没死。
那就好。
李还寒用布帛将碎剑包好,低着头道:不然,他要怪我的。
随着这句话落下,收束天劫的结界彻底消散,破庙之内,只剩下断壁残垣、满地血迹,与孩童抽噎的哭声。
今夜是洛城的花灯节。
过节前一天,半夜下了一场大雨,把城西的仙人庙宇都劈碎了,家家户户闭门关窗了半宿,才发觉雨停。本来担心影响花灯节的举行,可今夜,却是难得的明月朗空。
洛城像是完全没有被一场暴雨影响到。在很多人眼中,这只是一场雨罢了,最多是太过不巧,劈碎
了一座仙庙。
然而再不巧,也仅止于此。洛城七十万百姓,四处皆安,无一人死伤。
长夜是从一座无人的小阁楼上醒来的。
他分裂内丹,境界跌落数层,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只猫,在楼上暂时沉眠了一天一夜。
他恢复人形,坐在小楼上向下望,满城的花灯光亮,起起伏伏,灯影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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