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嘉佑屏住呼吸,蹙眉在心中呐喊出第三个愿望,待掌心紧贴于蒲团垫,额头虔诚地朝佛祖低下,他听见自己内心有个声音:三愿许立常伴。
那时候杨嘉佑还不知道,第三个愿望有多么难以实现。
长大后,他吻过许立的脸,熟悉他颈窝处的气息,许立很安静,靠在他心口睡着过。下大雨时,他们吵过架,许立说了分手,杨嘉佑求他别走。
但许立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太清醒,清醒地知道,自己随时可能被杨嘉佑牺牲。
杨嘉佑每每想起年少,永远都忘不了来灵谷寺祈福的那个夏日。
如果时光可以倒退,他想给佛祖多磕几个头,好让真心被知晓,那样后续是不是就不会如此难受?
第15章细水长流
“嘉佑,嘉佑?”徐瑛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愿望许好了吗?”
杨嘉佑睁开眼,见父母等人皆已起身,慌忙收敛住思绪,“好了。”起身前,他郑重地看了无量寿佛一眼,只见佛祖静默而坐,眼睑向下,嘴角带着弧度,仿佛在温和地祝福什么。
爸妈已经出殿,杨嘉羽跟了上去。
杨嘉佑拦住许立,轻声问:“你许的什么愿望啊?”
许立笑了笑,“说出口就不灵了。”他已经跨步向前。
杨嘉佑心里有点着急,跟上他,神神秘秘地说:“我许了三个愿望,你猜猜是什么?”
“我不猜。”许立敛着眉眼,面容看起来非常干净。
“猜一下,猜中了有奖。”杨嘉佑扬起嘴角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两个人并排走着,许立蹙眉看向他:“我哪里知道你在想什么?”
杨嘉佑说:“你怎么不知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许立嘴角带着清浅的笑容,心间漾起阵阵暖意。就是因为这句话,有很长一段时间,许立都很自责,认为自己不该对杨嘉佑产生别的情感,以至于侮辱了‘朋友’这两个字。
见他笑了,杨嘉佑就没有继续让他猜,许立说得对,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等将来有机会他再和爸妈、妹妹、许立一起还愿,到时候就知道愿望有没有实现了。
“你们俩快点啊!”杨嘉羽在不远处挥手,为了表示不满,她还做了个鬼脸。
杨嘉佑和许立加快了步伐往前。
徐瑛说:“前面有个游廊,咱们去歇一会儿。”
杨振华看了看手表,已经临近晌午,“我去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吃的,待会儿好吃饭。”
徐瑛点头同意了,她带着三个孩子往游廊走,不料这里还有一个偏殿,里面供着不少佛。徐瑛觉得遇到了就该拜一拜。
杨嘉羽却说:“妈妈,你自己去吧,我走累了。”
杨嘉佑头一回觉得妹妹说得有道理,也点了点头。
徐瑛无奈,想到偏殿就在游廊门口,四周安静,也比较安全,于是对杨嘉佑说:“妈妈进去拜一拜,你是哥哥,要看好他们。”
杨嘉佑突然觉得‘哥哥’这个称呼很神气,拍着胸脯说:“没问题。”
徐瑛进了偏殿。
许立是真的走累了,坐在游廊的座椅里,右手搁在扶手上,把头侧靠在自己的手臂上,胳膊白皙而瘦削。杨嘉羽坐在一旁打哈欠,她的肚子开始咕咕作响。
杨嘉羽本来想笑,见哥哥朝自己做了个‘嘘’的手势,她侧过脸,看见许立闭着眼,好像在打盹儿。杨嘉佑站在许立身边,猜到他心里应该有很大的压力,否则怎么会困。
他往妈妈的方向看了看,见她仍在偏殿中,他环视四周,觉得寺庙实在乏善可陈,不过很快,杨嘉佑的眼睛亮了亮,凑在耳边跟杨嘉羽说了什么。
杨嘉羽眼里闪烁着雀跃的光芒,有些兴奋,小声说:“真的啊?”
“真的,你快去,不用摘很多,三五个就行了。”
“好!”杨嘉羽飞快地顺着石阶而下,去了游廊旁边的草坪上,她弯腰采摘了什么,再回来时手里多了几株毛茸茸的蒲公英。
“哥哥,给你!”杨嘉羽慷慨地说道。
许立仍旧闭着眼,好像在闭目休息。
杨嘉佑狡黠一笑,压低声音说:“你看好了,不许提前说话。”
杨嘉羽直点头。
杨嘉佑弯腰凑在许立面前,手中的蒲公英慢慢靠近他的鼻息,杨嘉羽已经忍不住想笑了,杨嘉佑回过头,朝她皱了皱眉。
杨嘉羽只好捂住嘴巴,眼睛却眯成了月牙。
蒲公英轻盈而蓬松,如同一把小小的伞,淡白色,美好到让人舍不得触碰。
杨嘉佑的手靠近了些,很快,许立感觉有东西蹭在鼻尖,有点痒,想打喷嚏。杨嘉佑赶紧挪开了一点,待许立呼吸平稳了,他又用蒲公英挠了挠许立的鼻子。
杨嘉佑瞧得特别清楚,许立鼻尖翕动,这一次他没忍住,眯着眼,下意识地捂住嘴,打了个喷嚏,不料呼吸沉沉,蒲公英被吹散了。
许立睁开了眼,看见红城墙黛瓦,藤叶碧绿,眼前飘着细碎的蒲公英,杨嘉佑的脸庞近在眼前,笑得十分开怀,飞扬而明朗。而杨嘉羽靠坐在长椅上,仰着脖子笑。
耳畔的钟声听得不太真切,空气里混着檀木香,时间仿佛静止了。
好多年过去了,许立才知道这是他们三个人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杨嘉佑后来缠着许立,问他是什么时候喜欢自己的,许立说不出来,因为跟杨嘉佑一起成长的每个片段,都美好到了极致。这种喜欢不是突然的,好像流水拥抱青山,浸湿山脚每一寸土壤,细水长流,缓慢却从未止步,直至某天汇至江河。
如果非要找出一个心动的时刻,许立在想,应该就是此刻,杨嘉佑那么肆意,那么放松,活成了他最想成为的样子,骄傲而自信,狡黠而真挚。
只不过那时他们年少,把这种悸动单纯地归结为友情。
话说回来,十五岁的时候,他们之间的确是友情,悸动只占很小很小一部分。
友情变质,那是后来发生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徐瑛走出来,见他们兄妹俩不知道在傻乐什么,“好了,爸爸刚才发短信,说找到了吃饭的地方,让咱们过去。”她朝许立招了招手,笑着说:“许立,走吧。”
许立站起身,瞧了杨嘉佑一眼。
杨嘉佑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
中午一家人在附近吃了面食,长期的相处让杨嘉佑、杨嘉羽、许立三个人十分友爱,不会像以前一样把餐桌当战场,一同就餐的游客看见他们,夸赞道:“你们俩口子真是好福气。”
杨振华笑了笑,“是,孩子们很可爱。”
考虑到中考在即,他们没有在寺里久待,吃过午饭就驱车往回赶了。
来的时候孩子们叽叽喳喳,返程时他们倒是安静,徐瑛好奇地回过头,见杨嘉佑靠在车窗旁睡着了,许立坐姿端正,但也微微闭着眼,而杨嘉羽像一只酣睡的小老虎,靠在许立肩膀上睡着了。
“振华,你看嘉羽跟嘉佑好像不怎么亲,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许立是她亲哥哥呢。”
杨振华通过后视镜看到女儿熟睡的脸庞,眉眼温和地说:“许立是慢性子,不像嘉佑那么急躁,让嘉羽有安全感,她自然会多亲近许立一些。”
徐瑛轻轻笑了一下,“他们兄妹俩,真是天生的敌人,说不了几句就要吹胡子瞪眼睛。”
杨振华说:“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特点,不能按照咱们的愿望去约束他们。”他侧过脸看了妻子一眼,见她面容平静而舒缓,不自觉地笑了,“现在不是挺好的?”
徐瑛回过头,又看了他们三个一眼,感叹道:“是啊,真的挺好。”
中考那两天,天气晴朗而明媚,伴着夏日此起彼伏的知了声,等到了出成绩的日子。
杨嘉佑成绩优异,超了高中本部划线八十多分,可以直升本校。其实他很担心许立,怕他压力大发挥的不好,顺着成绩公告栏往下看,杨嘉佑的心简直快蹦出来了,比查看自己的成绩还要紧张。最后,他瞧见许立的名字,后面跟着一个数字。
杨嘉佑下意识地捂住眼睛,嘴里默念:佛祖保佑。
原来许立在划档线附近,差几分就上不了本部,如果爸爸找关系,肯定能想办法让他升本部,但许立肯定不会开心。毕竟,谁都希望凭借自己的力量往前。
得知这个考试结果,全家人都很开心,徐瑛抽了周末的时间,在家里坐了大一桌子的菜,和孩子们举杯相庆。许立第一次露出了自信而放松的笑容。
现在两个大孩子顺利升学,接下来要操心的就是杨嘉羽了。
徐瑛清了清嗓子,神情认真地说:“嘉羽,你要像哥哥们学习,将来跟他们在一个高中部读书。”
杨嘉羽扒着饭,闷闷不乐地应声:“嗯。”
杨振华说:“爸爸妈妈不会强求你,但是你要尽全力,你努力到自己的极限,就可以了。”
杨嘉羽眼睛很亮,又闪过一丝迟疑,“真的吗?”她看向杨嘉佑,觉得哥哥离自己实在太远了,有点丧气,“我要是上不了呢?”
杨嘉佑说:“你只管好好努力,其他事有爸妈在。”他头一回这么鼓励妹妹,语气听起来干巴巴的,“还有,我。”
杨嘉羽眼里闪着晶莹的泪光,想说什么,又瘪起嘴,最后泪珠掉进碗里,不过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坚定:“我会的,要向哥哥们学习!”
一家人笑了起来,桌上是丰盛的食物,空气里飘荡着橘子汽水的味道,让这个夏日显得格外美好。
说来也巧,进入高中以后,杨嘉佑和许立还在一个班。
这次,可不是杨振华想的办法,是他们冥冥之中的缘分。
班上有不少是杨嘉佑初中部的同学,有的以前在隔壁班,有的一起踢过球,偶有一些陌生的面孔。但随着学习任务的加重,高中生活的新鲜感很快就被稀释了。
初中时,身边还有不少贪玩儿的同学,中考相当于一次筛选,把更优秀的人聚到一起。一个班级当然不可能人人是尖子生,但到了高中部,绝大部分人都在认真学习。
上一次班级举办模拟联合国活动时,许立发现周围同学的英语口语表达能力非常棒,小到了解不同国家的历史发展、风俗、俚语,大到语气都与其国际形象契合。杨嘉佑一直都是人群中的闪耀点,再加上底气足,少年人意气风发,以浪遏飞舟之力,让许立铭记了一生。
如果说学习需要斗志,那么杨嘉佑的优秀,准确无误地刺激了许立那颗胜负心。
第16章十指相扣
进入高中以后,杨嘉佑不怎么打游戏了,除去户外活动,他的心思全扑在学习上。
许立的座位在杨嘉佑斜后方,中间还隔了一排同学。
杨嘉佑永远也会不知道,许立的整个青春期,都在收集他的背影。调整了听讲方式,许立克服了极大的学习障碍,再加上注意力高度集中,学习变成一件很纯粹的事情。
有时候许立会因为一道数学题,跟杨嘉佑争执半天。
许立用的是常规方法,杨嘉佑是另辟蹊径,许立说:“这种方法显然不常见,你在哪儿看的?”
杨嘉佑说:“在辅导书上,讲了一点,不过步骤略了,我自己重新做了一遍,觉得很好。”
“下一次未必能这样解出来。”
杨嘉佑满不在乎地说:“下次再想下次的办法,整天像你这么规规矩矩,那不得累死了。”
许立笑了,瞧见几个女生一直在看杨嘉佑,“你回头看看——”
“什么?”杨嘉佑挑眉,狐疑地转过脸,身后的女生们哄笑了起来,有些害羞地侧过脸。
杨嘉佑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你无不无聊?”
许立说:“很多人喜欢你,你不知道吗?”
杨嘉佑想吐血,“老百姓拜佛,佛祖也忙不过来啊?”
许立想到了一件事,“那你还许愿?”
杨嘉佑似笑非笑,“我不一样。”
“你怎么不一样?”
“我是佛祖的亲戚,佛祖肯定会听到我的心声。”
许立靠坐在椅子里,轻轻抬起下巴,“佛祖哪儿来的亲戚?”
杨嘉佑绷不住了,笑容清朗,露出虎牙,拍着胸脯,压低声音说:“佛祖本佛。”
“净往自己脸上贴金。”许立瞧了他一眼,语气很轻:“我看你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在心中’,应该是济公才对。”
“你——”
杨嘉佑想说什么,上课铃声忽然响了,他伸手点了点许立,“行,我不跟你一般计较。”
高中以后,学校有规定的晚自习,夜里九点四十放学,俩人从车棚里推出自行车,听见不远处的女孩说:“你知道隔壁班的杨嘉佑吗?”
“嘘嘘嘘——”另一个压低声音,“他来了。”
很快,两个女生加快脚步,继续说:“旁边那个是谁啊,长得也好帅。”
……
许立特意瞧了杨嘉佑一眼,见他面容平静,一点反应也没有。
杨嘉佑说:“你看着我干嘛?你不认识我?”
“下回放学你先走,现在连我都要被讨论。”许立笑了笑,接着说:“你是风云人物。”
杨嘉佑没好气地‘切’了一声,“烦得要死。”不知道在说谁。
俩人骑着单车往前,杨嘉佑说:“往后你别在我面前八卦,跟他们一样,很烦。”
许立想笑:“你对女生那么大敌意?”
杨嘉佑瞧了他一眼,简直不吐不快:“你没见杨嘉羽有多烦人?长得是还行,哭起来那可要拆房子的,我真是怕了。我跟你说,你还别不信,越好看的,越麻烦,所以杨嘉羽堪称战斗机!”
“哎,嘉羽很可爱,你别这样说。”许立不知道杨嘉佑哪儿来这么一套谬论。
杨嘉佑坚持即见,“我是看着杨嘉羽长大的,女生有多麻烦我比你清楚。”他吹起口哨,弓着背,脚下开始加速,“还有,我对女生没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没等许立说话,杨嘉佑跟风一样冲到前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