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我记得这个是无菌房,昨天还不让粉丝进。
这些记者真是没底线。
护士怎么也不管管?
外面看热闹的护士终于醒悟过来,快步进去拉起了隔菌帘,把小少年隔绝在一整片透明罩子里:站远点啊,站远点。没穿鞋套、口罩的统统出去。
兵荒蛮乱的一通折腾,摄像头把这一切忠实地记录了下来,煽情气氛化为乌有。
陈母狠狠瞪了好事路人夏先生一眼。
刚才的剪掉,待会儿重录一遍。记者安慰陈默妈妈。
女人点头,整理了一下头发,隔着帘子跟少年说话:叫你准备的词想好了没?你先说一遍,我给你把把关。
陈默看着她不说话,无声地反抗。
女人瞪他:好好说听到没,让粉丝给你捐点钱。
陈默拿起那本黑皮烫金的书,把手掌贴在上面:为什么要捐钱?上回比赛赢的奖金足够治病了。
够什么够,你知道你这病多费钱吗?就这间监护病房,一天就要上万,奖金早就见底了。女人的语气瞬间严厉了起来。
少年抬头,看向门口担忧地望过来的夏渝州,低声说:150万,这么快就没了。那以前的那些奖金,也没了么?
以前哪有奖金,就你小时候那些过家家比赛,全是倒贴钱,奖品都不够报名费的!
从3岁起,陈默就被带着参加各种比赛。何予跟夏渝州解释了一句。
三岁?
何予取下眼镜,揉了揉眉心,涂了粉底的鼻梁被眼镜支架压出两个小凹坑,显出跟周围皮肤略显不同的色泽:据说是早早发现智力跟常人不同,会说话就开始教他背诗。我常参加电视节目,被人说是爱豆学者,其实陈默出道比我还早,说来还是前辈呢。
温柔悦耳的声音,不疾不徐,春风化雨。每次夏渝州听他说话,都会不由自主地放松精神,以至于就算这人说了什么不太合理的,也生不起气来。
倒也不是多缺这么个学生,只是觉得何予哂然一笑,歉然地看着夏渝州,天生带笑的眼睛里满是红血丝,看起来相当疲惫,前几天是太着急了,做了违规操作,给你造成困扰真是抱歉。骨髓的事你就当我没说过吧,已经找到新的志愿者了。
找到新的志愿者,那就是随时能给陈默换骨髓。
啊哈哈,夏渝州干笑两声,那就不用转院了?
何予摇头:还要要转的,得把他转到研究所去。他体质有些特殊,普通药物效果很差,控制不住病情就不能做移植。实验室有新药,也许有用。
研究所!
夏渝州指尖冒汗。在医院里已经够危险了,再弄到研究所去,那切片起来可真是太方便了!
真不该一时冲动先把孩子转化了,应该先把人偷走才是。现在怎么办?
教授!两名学生打扮的青年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那边已经安排好了,随时可以过去。
夏渝州骤然向后退了半步。
何予疑惑地看他: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我尿急。夏渝州转身往厕所的方向走,下意识地扯了下口罩,却发现口罩还好好地戴在脸上。回头看何予,那人已经转身去跟助理说话了。
来不及计较这人怎么看出来他脸色不好的,三步并作两步地离开,转过拐角,停在医生值班室门前。
值班室外挂着今日值班医生的铭牌,司君的名字赫然在列。蓝底白衣的证件照,愣是给他照出杂志硬照的效果,放在一群相貌平平的医生中突兀异常。
抬起的手停在空中半晌,也没能敲下去。收回来揣进口袋,夏渝州啐了自己一口,门突然从里面自己打开了。
司君带着薄薄的医用手套,拿着刚打印出来的报告单往外走,仿佛没有看到门前站的人,侧身直接绕过去。
夏渝州单手支在门框上,堵着路不让他走。
司君停下脚步,无声地看着他。
有个事求你,夏渝州拉下口罩,急急地说,何予要给陈默转院,你能不能拦一下?帮我争取一天时间,一天就好。
何予是医大的教授,也在研究所任职。医大和医大附院本就是一体,他要把人转到研究所去,自然是一路绿灯。唯一能阻止他的,只有陈默的主治医生司君。
色泽浅淡的下唇边,垂着一颗因为紧张而合不进槽的小尖牙,随着夏渝州说话来回挪动。
司君的视线停在那上面:你的牙怎么回事?
夏渝州拉住下唇,把牙包回去:别管什么牙,你帮是不帮?
蓝色的眼睛里眸光渐冷:夏渝州,我们是什么关系?
这一句话,把夏渝州冻住了。是啊,他们是什么关系,人家凭什么帮他。
目光落在司君的左耳上,那里有一颗小血痣,是上学那时候被他咬出来的。本来是开玩笑,谁知道血牙太锋利一下就给咬穿了。司君当时气了好几天,估计对他这没消毒还带着口水的穿刺行为厌恶极了,因为是男朋友才原谅的。
现在不是了,他跟人家甚至都不是一个物种。
不是男朋友了,有些忙就不必帮,有些事也不会原谅。
夏渝州下唇轻颤,合了几下也没把那颗碍事的牙塞进凹槽里,忽然轻嗤一声咧嘴笑道:一起看过片儿的关系啊。
咱们也算是一起看过片儿的交情了,你总结PPT的重点然后借我抄抄呗。
带着乳白色橡胶套的手背,抵住夏渝州的小臂,将这人工路障缓缓抬起:麻烦让一下。
司君拿着报告向别的病房走去,再没有回头。夏渝州保持着胳膊抬在半空的姿势,啧了一声落下来,使劲拍两下脸:贱不贱。
那边,被说教了半天少年终于答应,对着镜头录一段话。
记者立时打开摄像机,重新开始采访。女人理了一下头发,悲苦道:我知道这么做不好,给大家添麻烦,但请你们理解一位母亲的心情。国内的治疗现在真的派不上用场了,我不想他才十六岁就告别人世,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想带他出国治病,砸锅卖铁,哪怕能多活一年也好啊。
镜头转向隔菌帘子后的少年。
少年把黑皮硬壳书立在面前,望向门外,静默了近半分钟。就在记者以为他又反悔了的时候,夏渝州回来了,冲他挤了稍安勿躁的眼神。
少年骤然掀开被子,坐直了身体,目光坚毅地看向镜头:大家好,我是陈默。从现在起,不管你们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再给我捐款了。我不会去国外治疗的,不想客死他乡。就算死,我也要死在这片大地上。生是华夏的人,死是华夏的魂!
一番话说得抑扬顿挫、慷慨激昂,热血得十分不合时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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