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母亲。”谢言煜站起身,过来扶谢赵氏,“也正好快到午时了,母亲不如去洗把脸,再与妹妹一同用饭说话?”
林余娇在一旁应和着。
两兄妹一起劝,谢赵氏自然是听的。
更何况,她好久都没有这样高兴了。
高兴得好像能吃下两碗饭。
哭了这么久,也确实累了饿了。
谢赵氏直起身子,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很快便去重新梳洗了一番。
再回到正堂,又变回了从前那副温柔亲和的样子。
只是眼眶和鼻尖都有些红,眼皮也有些肿。
林余娇吩咐了丫鬟待会送些热水过来。
打算给谢赵氏敷一下眼睛。
却被谢赵氏拉着手阻止了。
“娇娇,我不碍事,先吃饭吧,你是不是饿了?”
林余娇咬着下唇,摇摇头。
她一点都不饿。
能和母亲兄长相认,好像什么都满足了。
今日将军府的菜式做得极丰富。
甚至比昨日席面上吃的,还要精细不少。
凤尾鱼翅、八宝野鸭、佛手金卷、绣球乾贝......
粗略数数,竟有二十来道。
都是些费时又费食材的上品菜肴。
林余娇能瞧出来,这是兄长昨日就安排下去了的。
不然这样短的时间里,不可能做出这么多精致又麻烦的菜。
她心底的暖意,又泛了些许。
同桌而食,谢赵氏和谢言煜都坐在林余娇的手侧,将她放在中间,一人一筷子地给她夹菜。
很快,她的青釉小碗里就堆满了小山似的菜。
她根本吃不过来,忙小声道:“母亲,哥哥,我够了,你们也多吃点吧......”
谢赵氏泛着笑意的眼睛里满是温柔,替她捋了捋鬓边的碎发,拢到耳后,柔声道:“我不饿,娇娇你多吃些。”
“......这些年,你在外受苦了。”
想到这里,谢赵氏的鼻子又是一酸。
若不是还在吃饭,她又想要捂着帕子哭一场了。
她的娇娇。
从前一直在外颠沛流离,虽然如今也长成大姑娘了。
可她想到,仍是止不住的心酸。
她缺席了她这么多年。
可好不容易母女相认,娇娇又要嫁人了......
林余娇见谢赵氏又伤心起来,忙放下碗筷,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母亲,这些年,我未曾受苦的,将我抱走的爹娘,亦对我很好,便如同亲生女儿一般,从未让我受过委屈。”
谢赵氏抬起泪水盈盈的双眼,轻声道:“真的?”
谢言煜在一旁帮腔道:“自然是真的,母亲难道瞧不出,妹妹一看便是娇养出来的姑娘。”
谢赵氏放了些心,可不过须臾,又不放心了。
“你快同母亲说说,林父林母去世之后,你是如何过的?”
林余娇敛下眉眼,从善如流地将她如何葬了林父林母之后,去往安州投奔祖母的事情说了一通。
不过把跋涉千里的艰苦都隐去了,说成不过是游山玩水一般,倒让谢赵氏宽了许多心。
“那你在袁府过得如何?”谢言煜冷不丁开口,也开始关心起林余娇的过往来。
虽然他探听得来的消息说是林余娇在袁府也是当成正儿八经的姑娘来养的。
袁府那几位姑娘有什么,也都有她的一份。
但谢言煜又在朝中得知袁府曾在太子殿下流落在外时落井下石捧高踩低过,所以如今才落得这般田地。
他仍旧有些担心,以袁府众人这样的品行,娇娇在那儿会不好过。
林余娇抬起远山含黛般的眉眼,嫣然一笑。
“哥哥不必担心,袁府待我是不错的。”
林余娇看出了谢言煜眼中的担忧。
但她也知道,袁府虽然势力了些,却不是坏到骨子里的。
只要她谨慎小心,嘴甜乖巧,就能在那儿过得很不错了。
谢言煜点点头,总算放心了。
可谢赵氏又觉得有些奇怪。
“既如此,那你为何如今在京华,似乎与袁府再无瓜葛了?”
林余娇微微一怔,垂下眼,默了默。
良久,才道:“是因为逸儿要进京赶考,所以我才带着他来京华的。”
这样的话,骗不了顾庭。
但谢赵氏不清楚林余娇是什么时候来的京华,所以并未感到奇怪。
只是谢言煜深深看了她一眼,却没拆穿。
他们的初衷是一样的。
都不想让母亲大人太操心这些。
一顿饭,林余娇吃得很饱。
实在是母亲和兄长夹的菜太多,可她又舍不得将这些化成了关心和暖意的菜肴都浪费掉。
只能硬着头皮全吃了。
虽然是负担,却也甜蜜。
吃饱喝足,谢赵氏又哭了这么久,也乏了。
林余娇送她回了房里,给她热敷了一会儿眼睛,又侍奉着她睡下。
“姑娘,咱们去哪?”走出来后,香葶扶着林余娇,轻声问道。
林余娇瞥了瞥不远处站在廊下仿佛在等着她的谢言煜,抬脚走过去。
“去池子旁消消食吧。”
“妹妹。”谢言煜一步步走过来,脸上浮着清浅的笑意,“可吃饱了?”
“哥哥当我能吃多少?”林余娇抿了抿唇,轻笑了一声。
谢言煜脸上的笑意未减,反道:“便是你将我这将军府吃穷,哥哥也心甘情愿。”
从未感受过兄长关怀的林余娇长睫轻颤了一下,心里又涌上层层暖意。
谢言煜与她边走边说话,顺便领着她在将军府里走一走,熟悉一番。
这条长廊绕水而建,流水曲折,却不是精致的雕梁画栋,反而都是用整块的石板连接雕刻而成的,有一种难得的豪迈壮阔。
不愧是将军府。
林余娇正欣赏着浩渺宽阔的水面,忽然听到谢言煜问她。
“娇娇,你为何突然离开袁府,来了京华?”
林余娇正要重复之前的那通解释,可谢言煜却先堵住了她的话。
“母亲不知道,可我知道。林余逸的会试是今年,可你却提前一年半便来了京华,难道不是因为旁的原因?”
林余娇被他戳破,长睫轻颤了几下,敛下声去。
谢言煜眸色微变,有些不放心地问道:“是不是袁府有人欺负你了?”
林余娇忙摇摇头,眼底有细碎的光轻轻晃着,不愿意想起从前的噩梦来。
谢言煜却看出来了,他挽起袖子,冷声道:“袁府哪个王八崽子欺负了你?只管告诉兄长,我不打死他,我就不信谢。”
“哥哥,不必了。”林余娇纤细娇嫩的手指轻颤了下,小声道,“殿下已经为我报仇了。”
她知道的,顾庭已经狠狠教训过袁府一家上下了。
那位袁府大少爷如今过得有多生不如死。
她是知道的。
顾庭事无巨细,全说与了她听。
谢言煜脸色稍缓,挑眉道:“真的?”
“嗯......”林余娇轻轻点头,表示自个儿并未撒谎。
“他倒是待你不薄,愿意护着你。”
林余娇咬着唇,沉默着点了点头。
谢言煜从她微蹙着的眉心看出了些什么,想到之前听说的风言风语,又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娇娇,他到底待你如何?你嫁给他可是心甘情愿的?”
林余娇被他这话问得一滞,下意识便答道:“殿下待我宽厚体贴,是很好的。”
她没有撒谎。
这些日子,顾庭对她的好,她也是看在眼里的。
她并未那般冷血冷心的人,顾庭为她做的这些,她都明白,也感激。
只是这些是一回事。
她为救林余逸委身于他的这个事实,又是另外一回事。
但当时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答应嫁给她,也是她被逼无奈之下的心甘情愿。
大家都羡慕她有福气,民间一普通女子也能当太子妃。
可是又有谁问她,她想不想要这样的福气。
谢言煜,她的亲哥哥,是第一个这样问她的人。
林余娇鼻尖酸了酸,涌上一股热流。
眸色如水轻轻熠熠而动。
她知道,以谢言煜的地位和性子,若她不愿意嫁给顾庭。
这门亲事到现在,也是可以反悔的。
可那样,会给兄长添许多的麻烦。
更何况......
她的身子已经给了顾庭,若不嫁他,又能嫁给谁呢?
思及种种。
林余娇轻轻咬着唇,小声道:“哥哥,我是心甘情愿,嫁给殿下的。”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女主内心是有一丝松动了哦~
原本是宁愿孑然一辈子不嫁人也不愿意和男主在一起的。
第44章
林余娇再过一月,就要嫁去太子府了。
谢赵氏才认回的女儿,心里万分不舍。
当日便让谢言煜筹办着让林余娇认祖归宗的事儿,将她留在谢大将军府住着。
林余娇既有了亲人,改姓了谢,自然也不适合再和林余逸一同住在那小院里。
她原本想亲自去那宽水巷子里的住处与林余逸说一声。
可认祖归宗的事情急急忙忙办完,也就到了天黑的时候。
谢赵氏不放心她一个姑娘家夜里出门,也因失而复得格外看重她,所以不愿放她出去。
只能由林余娇贴身丫鬟香葶去宽水巷子里收拾林余娇的细软,再带个口信,与林余逸说一声。
谢赵氏将林余娇的屋子收拾在了她的院子里。
林余娇只能在她身边再住一个月了,谢赵氏实在是舍不得,恨不得能和她同住同睡才好。
夜里,谢赵氏怕她饿着。
又端了碗冰糖银耳甜汤过来让她喝。
林余娇心里暖暖的,却也有些哭笑不得。
“母亲,这么晚了还喝这些,我怕牙疼。”
“无妨的,你待会再漱了口便是。”谢赵氏笑得温柔,看向她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光,“这是我亲手给你做的,尝尝味道可还甜?”
既然是母亲做的,林余娇便端着喝了起来。
沁甜,也暖胃。
“若是不够,再给你端些来。”谢赵氏望着林余娇明丽温软的眉眼,笑得合不拢嘴。
她因着错过了林余娇从小到大的这些年,格外遗憾。
所以林余娇都这样大了,她却还像照顾小孩似的,怕她冷了累了,怕她夜里饿了。
林余娇喝完最后一小口,用帕子擦了擦唇角,温声道:“母亲,我喝饱了。”
“那便好。”谢赵氏认真地看着她,鼻尖又忍不住有些泛酸,“娇娇,我恨不得日子能过得慢一些。想到你下月初八就要嫁了,我这心,就疼呀。”
林余娇握着她的手,声线温柔软糯,“母亲别伤心,女儿仍旧在京华中,时时能见面的。”
谢赵氏擦了擦泛酸的眼角,仍旧是一百个不舍一千个不愿。
在她眼里,林余娇就是她最宝贝的疙瘩。
这才刚寻回来,都未焐热呢,转眼就要到别人手里了。
谢赵氏咬着下唇,泪眼盈盈道:“若是你父亲还在,定然也是很舍不得的。”
林余娇握了握谢赵氏的手,轻轻拍着,柔声问:“要不女儿今晚和母亲一起睡?”
谢赵氏立刻抬起眼睛,仿佛被点通了似的,“好!好!咱们一同睡。”
也顾不上哭了,她忙吩咐着丫鬟们去铺床叠褥。
自打林余娇被寻回来,难得高兴一回的谢赵氏日日脸上都挂起了笑容。
谢言煜也是,每日都来同母亲妹妹一同用饭,闲聊家常。
这样,才有家的味道。
原本京华里酸林余娇能嫁给太子殿下当正妃又看不起她的家世背景的人,知道林余娇是镇北大将军的亲妹妹之后。
就更酸了。
京华里最光芒万丈的两个男子。
怎的就都和她扯上了匪浅的关系?
真是几辈子修也修不来的福气啊。
她们没有这种福气。
只能又酸又眼红。
近来京华中大大小小的宴会,提到最多的名字,也是林余娇。
但林余娇本人却并不知情。
谢赵氏不喜欢参加这些宴会,也一并替她拒了。
母女俩就成日待在将军府中,一起赏花喂鱼,倒丝毫不觉得腻。
反而林余娇很珍惜这样的时光。
她知道出阁前的平静日子,是过一日,少一日了。
待在母亲和哥哥身边越久,她就越不想嫁去太子府了。
倒不是她有多讨厌顾庭。
只是待在亲人身边,总归有安全和归属感一些。
转眼间,就到了她快要出嫁的日子。
在谢大将军府的这段时日,顾庭遵循着成婚前不可见面的礼俗,并未再私下来见她。
只是总遣人送些小玩意儿和吃食过来。
仿佛是在告诉她,他一直都在惦记着她的。
林余娇没什么好给他的,便每次都只是收了,让人传一声简单的“谢谢”回去。
谢赵氏却越来越觉得这位女婿很顺眼了。
瞧着也是对她女儿极上心的。
以后娇娇嫁过去,她也不必担心她受夫婿的磋磨和亏待了。
谢赵氏越来越放心,拉着林余娇哭的时候也越来越少了。
日子越来越平和温暖又幸福。
可林余娇终究还是迎来了她出阁的这一日。
顾庭早就求了皇上的恩典,将这门婚事操办得极隆重。
谢言煜只有这么一个亲妹妹,自然也十分疼她。
顾庭送的聘礼加上谢家给的嫁妆足足绵延了十里有余,京华里的老百姓都算开了眼。
毕竟是除了皇帝全天下最尊贵的人迎娶镇北大将军唯一的妹妹,自然是比京华里任何门户的大婚都要高上一层的档次规格。
来娶亲的红缎围的八抬彩轿稳稳停在镇北大将军的正门前。
就连跟在顾庭身后来迎亲的队伍里的侍卫护军也都是年命相合生辰无忌的,很是讲究。
林余娇端坐在妆奁前,谢赵氏正含着泪给她梳头。
这样喜庆盛大的日子,可谢赵氏虽高兴,却也不舍。
她的指尖在林余娇如瀑青丝上划过,嘴里念着吉祥的话,将自己的福气都传给林余娇。
她暗自庆幸,将女儿寻了回来。
不然娇娇出嫁时,没人给她梳头,多可怜。
林余娇穿着大红的嫁衣,用的料子极好,流光溢彩的红锦缎绣着比翼连枝的暗纹。
宽袖窄腰,勾勒出她纤细玲珑的身形。
谢赵氏拉着她站起身,满意打量着,“娇娇今日真是极好看。”
都说女子出嫁时最美。
今日林余娇一身都是红的,衬得花容月貌,千娇百媚。
谢赵氏扶着她,轻声道:“以后去了夫家,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只管回来告诉娘家。咱们腰杆硬,便是太子,也不怕他的。”
林余娇鼻尖一酸。
这些年都是她孤身一人护着弟弟。
忽然也有人护着她,当她的靠山了。
可她却不能尽孝,就要分开。
gu903();“夫人,吉时到了,外头彩轿已经候着了。”谢赵氏身边的婆子温声提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