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或者不帮,皆是宗主一句话的事。”顾戚行立在阴影里。
“帮,又如何?不帮,又如何?”霍清允一袭烈烈红衣,坐在木桌前的椅子上,支着头,懒懒地掀了掀眼皮。
烛火在这方暗室里摇曳。
都说灯下无美人,可是这暖暖的烛光照在霍清允的脸上,反而让她美得更加惊心动魄。
顾戚行却是不为所动,“帮,则我得妖丹,天下得太平,两厢无事。不帮,则魔兵倾城而出,生灵涂炭,”俊朗的脸上却是笑意森森,“并且世人皆会觉得,是你所为。”
现下正是同万妖鏖战数年,初获战捷却也元气大伤之时,圆觉大陆多方势力皆需静养整饬,顾戚行若在此时放出他那满城魔兵,后果不堪设想。他以此要挟霍清允帮他取妖尊的妖丹。
“满城魔兵,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事在人为,而今世唯有你败魂宗与天魔宫最擅利用魔气。你觉得你们可以全身而退吗?”顾戚行状似无意地理着自己的袖子。
霍清允眯起双眼,“若我现在杀你呢。”
顾戚行摊手,“鹤迎天闭关,你真以为你可以动我?如果你想联合外面那些人,你觉得他们是信你还是信我呢?”
“好大的口气!”霍清允气极反笑,体术灌掌,将面前的木桌拍成粉尘!火红的身影飞掠而出,一把弯刀亮起寒光,悍然砍在顾戚行祭出的长剑上!灵力相撞,在空气里荡开一圈涟漪!刀光剑影,火星四起!
霍清允红唇一勾,突然松了刀柄,轻轻一拍,弯刀顺着剑刃旋转,顾戚行未料到,慌忙向后一躲,弯刀锋利的刀锋贴着他的鼻子划过,崩开一道浅浅的口子。
红影如鬼魅已经绕到了他身后,霍清允伸手接过转过来的刀柄。
顾戚行眸光一闪,用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架住要砍到自己脖子上的弯刀,侧身避开,滑出老远。
“宗主就算砍了我这道假身也无济于事。”顾戚行老神在在。
霍清允这一试探也清楚了这不过一道假身,况且可以分出假身的人她绝不是对手。
“你且放出那满城魔兵吧,我败魂宗首当其冲,竭力绞杀。百口莫辩,那就行动证明清白!”霍清允的手里握着弯刀。
顾戚行突然笑起来,“宗主不愧女中豪杰!”
“只是你不做此事自有人会做,再不济,你的徒弟就给我折损的魔兵陪葬吧。”
霍清允一怔,看向他,“你当如何?”
“想必这些年宗主没少寻医问药地给他清除余毒吧。”
霍清允手握成拳。
此言不虚,这些年来,她一直走访名医,想为君向若解去身体里的毒。可那些庸医竟然大多数连他中毒了都不知道,更别说中的什么毒,该如何解了。
“我告诉你吧。”顾戚行捕捉到了她眼底的神色,“是‘散魂蛊’,深种魂魄,你如何可解?”
霍清允心下巨震,“散魂蛊”她是有所耳闻的,难怪探测不出来,她不动声色,“我会信你?小小的孩子怎么可能受得了种蛊的痛苦?”
顾戚行笑了起来,“我自有办法。”
“你这小人,真是泯灭人性。”
“宗主过奖。”
“不是故人之子吗?”
顾戚行神色如常,“随路捡的,不足挂齿。”
霍清允骨节握得发白。长老说对了,女人就是喜欢感情用事。“你要妖丹做什么?”
闻言,顾戚行就知道此事成了。“宗主,大可放心,你也知道我走火入魔了,我要妖丹只不过稳固根基。”
霍清允眯着眼睛看他,心里掂量着这句话的可信度。能练出魔兵来,那还真是说明他走火入魔了。可是那满城魔兵终究是悬在头上的一把刀,“我替你取了妖丹,你要还是用魔兵屠戮万民又如何分说?”
“宗主好像没资格和我谈这条件吧。”
霍清允要把牙齿咬碎了,“那就给我解药。”
“这是自然。”顾戚行笑着,“妖丹和解药,以物换物。”
“几日后,我依照诺言带君向若去找他,同时派遣了我宗的长老弟子前去绞杀魔兵,我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我只知道,”霍清允攥紧了被褥,“他骗了我。”
“黄泉林外满山遍野的修士围追堵截,本可暗中交易,他却闹出这么大的阵仗。看来是在我面前露出了爪牙要杀我灭口。”霍清允双目赤红。
宗主玉滴血认主,只能用心头血抹去。霍清允强忍着剧痛,取心头血,抹去魂印,移交君向若,只来得及给他贴了一张易容符便一掌将他拍进了黄泉林里。
逃吧,没人知道你是谁。霍清允拇指抹去嘴角的血,笑了笑。这些蠢货可比黄泉林里的畜生可怕多了。
可是,这些不曾宣于口的话,却让一个人平白误会了五十多年。
“然后,他杀了我。”霍清允神色淡淡。
鹤迎天脸色极臭,“他说他走火入魔是骗你的。”
“他要做什么?”
“提升功力。”
霍清允沉吟,“那......我派去的绞杀魔兵的人如何了?”
鹤迎天垂下眼帘,“无一生还。”
“什么!”霍清允一惊,猛烈地咳嗽了起来,咳得面红耳赤,“噗”得吐出一口血来。
鹤迎天吓了一跳,伸手把她的脉。
霍清允发着抖,“是我......是我害了他们......”
鹤迎天摸她脉象并无大碍,只是怒极攻心,她坐上床沿,揽过霍清允,手轻抚着她的背脊,安慰道:“不怪你。无论怎样,他势必不可能留活口。借此一役,他铲除了天魔宫和败魂宗,天竺宗一家独大,半步魂消,他更是万人景仰,积威好散布他的谎言。”
“天魔宫?”霍清允下巴磕在她肩膀上。
“他想独吞妖丹总要有人背锅吧。”
“他威胁了陈延昭,然后说他是和我一伙的?”霍清允猜测。
“差不多。下了疯药,让他杀了江婉雅。”
“无耻之徒!”霍清允怒不可遏,“魔兵呢?”
“我杀光了。”鹤迎天的手捞起她的头发。
那一日,鹤迎天双目嗜血,扛着重剑立在城墙之上,满城魔兵已被她以一人之力尽数消灭。
残魂碎片呼啸成刺目的紫色,在她的身侧缭绕不绝。她面色苍白,嘴唇和眼眶却是猩红如血,眼底比地狱深渊还要寒上万倍。这鬼城成空,地狱无人,仿佛她才是恶鬼。
“我倒是小看鬼主了。”顾戚行站在她对面,因为痛失满城魔兵而面色阴沉。
“帝释。”鹤迎天单手抡起重剑,“我要你偿命!”
话音未落,人已飞身掠去!!
这一战。
刀光剑影,玓瓅四野。
这一战。
兵戈轰鸣,天地俱裂。
这一战。世人皆道,鬼影仙人为败魂宗霍宗主之死屠戮满城无辜。剑谷谷主高风亮节,为雪万人之冤与她生死搏斗。
这一战。
两败俱伤。
“别人说什么倒与我无关。我杀不了他,但足以让他痛不欲生。”柔软的青丝从鹤迎天的指缝间滑下。
“连你也杀不了他吗......”霍清允神色黯然。
“是。”鹤迎天语气带着理所当然。
帝释吸收了妖丹,还不知道吸收了多少上古神,她确实难以一战。
霍清允窝在鹤迎天的怀里,两厢沉默。
窗外是红枫万里,时间莫名变得那么温暖。
不知过了多久,霍清允从鹤迎天怀里挣出来,看向她,一双眼睛里温柔地泛起了难以言语的情愫,看了她一会儿。问道:“多少年了?”
鹤迎天被那目光一灼,竟是不自然地侧目避开了,“五十四年。”
“竟是这么久了。”霍清允垂眸,“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这句话仿佛打开了闸门,心里那萦绕日夜的思念如决堤之水一发不可收拾,鹤迎天顿时鼻子一酸,眼眶都红了,伸手把她抱得紧紧的,声音有些发颤,“很不好。”
霍清允心里发涩,素手一下一下、轻轻地抚着她的头发。想要稳住经年颤动不已的坚强。
“迎天,谢谢你拉我回来。”知道我舍不得你。
鹤迎天抱得更紧了。
“我当时在你闭关的阵法外说我出去一会儿。”霍清允苦笑,“让你等久了。”
“不久。”鹤迎天勾了勾唇。这算什么。我曾等过你六百四十三年。
这份情感小心翼翼地暧昧了太久太久,酿得有些发苦了。
鹤迎天轻轻问道,“你说顾戚行不配,那……我配吗?”
从窗外吹进来的暖风丝丝缕缕。
霍清允沉默了很久,久到鹤迎天以为她会说“不”,她却突然笑了起来,声音轻盈得像是银铃,就响在鹤迎天的心上,“迎天啊,原来像你这般聪明的人也有犯傻的时候。你说呢?”
尾音上挑,挠得鹤迎天心里痒痒,“砰砰砰”霎时开了满心的花,松开手来,看着她。
霍清允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是盈盈的笑意,她倾身向前,轻轻地吻了吻她的唇。
鹤迎天不知今夕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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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清允靠在鹤迎天怀里,“若儿现在如何?”
鹤迎天看着自己的指甲,心情很好,“跟个臭小子跑了。”
“哈?”霍清允挑眉,“抓回来,打。”
“我看是抓不回来了。”
霍清允沉默良久,垂下眼帘,“活着就好。我想见见他。”
第62章涅槃柱齐聚五雷山
五雷山不是山而是一座巨大的祭坛,高耸有七层浮图塔高,云梯蜿蜒而上。这是千年前修仙界祭祀天道平息怨气所铸。
此时,满天的乌云滚滚聚集在祭坛的上空,沉沉欲塌,旋转成柱,滔滔倾注而下!又被祭坛上的光球生生顶住,分流后淌向地面,掀起满天大雾,整个祭坛周围瞬间乌烟瘴气。
天地昏暗欲睡,压抑得如同世界末日。
整个圆觉大陆的人都被惊动了,纷纷向这里聚集。
“这......不是云雾!”有人大叫着,“是魔气!”
这一声像是惊醒了众人,原来这铺天盖地的黑色云烟不是什么乌云而是滔天的魔气!
“是何妖人在祭坛上!”有人冲着五雷山的方向大喝。
祭坛上笼罩着结界,里面站着一个黑袍人,鬼魅一般立在这幅奇景里,他的脚下是一个巨大的阵法,蜿蜒繁复,细细一看,竟是用血绘成,这样的用量,怕是得抽干几个人才画得出来,阵法四角之上分别悬浮着一个血色的钉柱——涅槃柱!
众人莫不惊骇!此人意欲何为?飞升?起死回生?
那个黑袍人发出了低低的笑声,笑声里却分明压抑着旷久的怒火,震颤成嗜血的疯魔。
众人屏息望着他。
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将罩在头上的帽兜缓缓拉了下来,露出一张浓墨重彩带着点阴鸷的俊脸,眉峰如刀。
“魔尊!”有人认出了他。
“什么!”
“是你!”
众人一阵骚动!
那个销声匿迹五十多年的魔尊又出现了!带着如此声势浩大的阵仗。
“你又要做什么!”人群里有人质问他。
陈延昭没有说话,气急反笑。身后是骤然亮起的闪电,他的双眼却亮得可怕。
众人的目光没有离开过他,觉得他这笑不怀好意到了极点。
厚重的魔气把天空压低了几丈,闪电在漫天的魔气里游走如蛇,闷雷阵阵如同野兽发怒的咆哮。
届时,又有几个魔气漩涡在远处拔地而起!冲上云霄!和天上的魔气混在一起。细数那些漩涡堪堪有百数,几乎遍布了整个圆觉大陆!
“哪些是什么?”
“什么东西?”
有什么东西隐藏在圆觉大陆的各处,输出了如此强大的魔气!
众人皆是望之色变,觉得魔尊潜藏五十年怕是在预谋着什么。却无一人敢上去阻止他,他们觉得魔尊吸收了妖丹,现在无人是他的对手。
方才是神龙渡劫现在又是魔气弥天......
五十多年的太平之后,会不会避无可避又是一场浩劫。
天空又被那不断输入的魔气压低了数丈,天地间闷得喘不过气来,祭坛上倾泻而下的魔气漩涡变得更加气势汹涌了。
陈延昭看到那些数以计百的魔气漩涡也是锁起眉头。他很清楚,这是饲养的魔物才能发出的魔气,而看这魔气的气势,那些魔物绝非善类,数量也是这般骇人,真的需要这样吗......
在闷雷响起的空档,一声马嘶突兀地响起。
陈延昭瞳孔一缩。
那是他送给江翰墨的马踏流霞。
只见一匹雪白的骏马伸展着巨大的羽翼拖着奢华的马车从万丈魔气里破云而来。丝丝缕缕的魔气从羽翼间流走,白马依旧圣洁,不染半分。
白马拉着车在空地上停下,它一声长嘶,收起羽翼,高昂着头,四蹄轻轻地踏着地面,扣出“嗒嗒”的声响,只此唯一,风华绝代。
马车上走下来一个更加风华绝代的男子,面容绝美,此时却是脸色苍白。
众人纷纷向他作揖,“江丹圣。”
江翰墨还剩了点理智向众人还礼。目光便直直地看向祭坛之上。脑袋里“嗡嗡”地响成一片,周遭一切都像是隔了一层雾,眼里只有那个高大的身影。
陈延昭也看着他,连呼吸也放得很轻很轻。
阔别五十多年的遥遥相望。
隔着弥漫的魔气,隔着一个祭坛的高度,隔着那些拿得起放不下的爱恨恩怨和牵肠挂肚,还有避之不及、悔恨不已。
“陈延昭。”江翰墨喊出这个名字就像花光了他毕生所有的力气,要抽光他的血液,痛得肝肠寸断。
陈延昭却不敢应他,只觉得自己不配。这么多年,这个人,他相思入骨却又惶惶恐恐避之不及。
“你要做什么?”
陈延昭无动于衷,不知是因为根本没有听见还是不愿意。
魔气和乌云已经兜不住满天闪电了,不少霸道的电丝撕裂浓重的黑色倾泻而下,在祭坛的周围一片横扫!
众人惊呼出声,四处乱窜躲避这些天雷。祭坛下瞬间混乱不堪。
有的人御剑逃走了,因为他们很清楚这么狠戾的闪电也不过是一个开端。
在一片混乱里,江翰墨却是站着一动不动。
白马在他身边不安地抬起了前蹄,发出长嘶,白色的羽翼展开又收起。碍于主人不肯离开,它只好留在原地。
闪电劈的毫无章法,大半的修士已经逃之夭夭,留下的修士人人自危,根本无暇顾及平时趋之若鹜想讨好的丹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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