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想好回答了。
“是我写的诗。”停顿了一下,五月补充道,“是写给我爱慕的作者的诗……”
每一句话各占一行,这其实只是巧合而已,纯粹只是因为那张信纸太窄了一点。
不过,倒是能成为像模像样的借口呢。
五月很冷静地继续胡扯着:“我坦白……我向您坦白,请您别怪罪我……这其实不是我第一次写信寄到外头去了。信上的内容是我的诗的第二部分,是关于猎杀乌鸦的。虽然我还没想好该接下来的内容应当怎么写,但在后几节的诗歌中。还会出现诗与乌鸦的……”
“闭嘴!”
真时子怒吼一声,把信丢在她的脸上。五月吓得缩了缩脖子,想躲开信纸的攻击,但这样的动作却激怒了真时子。她伏低身子,一把抓住五月的头发,直把她的脑袋往后拎。
她的力气大得惊人。五月觉得仿佛自己的整个头皮都快要撕裂了,连脖颈也变得僵硬。她只能顺着真时子的拉扯方向,努力想要缓解这种糟糕的不适感,但真时子却一点也不想停下。
“当诗人?给爱慕的家伙写信?你把这里当什么地方了!”
真时子在她耳边吼着,尖锐的声音几乎快要震碎她的耳膜。
“这么说来,你还想出去,当你的大诗人吗?做你的梦去吧!”
真时子用力一扯,把五月摔在了地上。不等她站起来,就又粗暴地捏住她的手臂,将她强行拽进一间狭小漆黑的房间里。五月不是没有试图反抗,但真时子的力气实在是过于强大,别说挣脱了,五月甚至都没有办法减缓拖拽的速度。
“你就给我在这儿待着吧!要不是因为你还有其他用途,我早把你扔进海里了!”
丢下这句话,房门就被关上了。
留给五月的就只有狭促与黑暗。
“什么?等等!真时子大人,我知道错了!请不要……”
歇斯底里地捶着门,五月惊恐地大喊着。
话语是虚情假意,惊恐感却是真实得不能再真实了。
……她真的很讨厌这个小黑屋啊!
而且,真时子说的“其他用处”,究竟意味着什么?她要被吃了吗?还是别的她根本想象不到的处理方式?
啧……会变成这样,倒是有点过于出乎意料了。
五月喊得嗓子疼。想到真时子也不会听她的鬼哭狼嚎,她索性不再嚷嚷了。她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尽量适应这里的稀薄氧气。
待身体稍微舒坦些了,五月动手把四周摸了个遍。
这里实在小得惊人,抬起手踮起脚尖就能触碰到天花板,窄得只能让她伸直一侧的手臂。她能摸到门缝,如果用力撞几下,说不定能把门给撞开来,可是小黑屋提供给她足够的助跑长度。单以她那可怜巴巴的力气,说不定把肩膀撞破了也出不去。
比起身在小黑屋里的自己,五月更担心的是外头的情况。
石川睦怎么样了?她能想到办法把信息重新传递给义勇他们吗?
真时子是不是会怀疑到石川睦身上?毕竟刚才她就念出了石川睦的名字啊。五月想,如果不是因为刚才自己先一步承认了信是自己写的,石川睦怕不是会替她顶上吧。
呼……幸好自己及时站出来了,否则此刻身处这般困窘状态的人,就变成了她吧。
五月缓缓坐下来。这里太狭窄了,她都没有办法伸直双腿,就只好曲着腿休息一会儿了。
对于她来说,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等待着从这里离开。
身处黑暗之中,时间的流逝速度似乎开始变得扭曲了。五月感觉不到时间,她在心里按秒记数,数着数着却忍不住担心起自己是不是数得太快,又或者数得太慢。
这地方让她觉得很难受,难受得让她忘记了自己究竟数到了什么地方。
好像已经数到一个很大的数字了。可惜现在就只能从零开始。
零……一……二……
黑暗中亮起了光——从狭小的门缝里,钻入一簇火光。
第84章囿于离殇之妖·其拾玖
从暗夜中忽然出现的火光,让五月困惑地眨了眨眼。
她并非不知道这火光意味着什么——她就是不太明白,它到底是从哪里钻进来的而已。
不过,现在大概不必思考这种事。
火光飘到她的肩头,在她的肩上蹦跶了几下。这动作就像是在轻轻拍着她的肩膀给予她安慰似的。
尽管毫无任何重量的火光并没有让五月感觉到多少“被触碰”的实感,不过她那糟糕的心情倒是成功缓解了不少。
既然火光在这里的话,就意味着,阿离小姐也过来了吧!
几乎被绝望与无奈的阴霾所笼罩的心情瞬间被明亮的期待给驱赶走了。五月急忙站起身来。
她的腿保持了太久弯曲的姿势,突然这么站立起来,居然猛然抽筋了一下。不过这点微不足道的小小疼痛,五月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既然不知火来了,那就意味着她就能够出去了,对吧?对吧!
她满怀期待地这么想着,目光紧盯在狭小的门缝间,等待着门被打开。
过了一会儿——又过了好久好久,却依旧是什么动静都没有。
没有声音,也感觉不到踏在门外的脚步声带来的震动。
外头依旧是空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人而已。
以及并不能给予她太多帮助的小小火光而已。
五月的期待渐渐沉下去了。
虽然她真的不想放弃希望,但眼下的现实,似乎是……
似乎,不知火并没有过来。
想到这事,难免让她有些难过。她真的不喜欢这个又小又暗的地方。
这很容易就会让她想起以前在孤儿院的日子。
因为她小时候总是很调皮——以及院长的脾气总是很糟糕。所以每次在院长的训斥之后,就必定会被丢进小黑屋里。
美其名曰自我反省,但真正能够在小黑屋中萌芽的,却并非是院长所期待着她能够拥有的“变得更乖”的觉悟,亦或者是类似坚强和忍耐之类的品质。
在孤儿院的小黑屋里,只有恐惧与怯懦在疯狂发酵罢了。
呼……
五月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她又坐下了。
这样的姿势其实也并不比站着舒服,不过之前能够让她的心情变得稍微轻松一点。小火苗就在触手可及之初,幽幽漂浮着。
看着它那自在的姿态,五月的心情似乎稍微舒缓一些了。
虽然眼下并没有人会来带她出去,但至少她也还不是那么的孤独,不是吗?
她自我安慰着,努力将失望和无奈的心情从身体里驱赶出去,让天真幼稚的期待重新回到心里。
她肯定不会死在这里的。如果实在没有人会来带她出去的话,她也一定能够想到办法闯出这间小黑屋。
心情稍许明朗些了。五月盘起腿,开始拉伸起上半身的肌肉。
不过,总有那么一种感觉,是她没有办法依靠自我安慰驱散走的。
饥饿感。
是的,没错。五月肚子饿了。
在眼下危急的情况中说出“我快饿扁了!”这样的话,总好像有那么一些不合时宜。但这是事实没错,并且是不可忽视的事实。
从醒来直到现在,她都还什么都没有吃过。所谓的晚餐,还是在傍晚工作之前,狼吞虎咽吃下的半个红薯。
那红薯又干又淡,吃得五月怀疑人生,甚至一副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水分都要被红薯干涩的纤维给吸走了。
而现在就连这难吃的红薯都已经消化殆尽,她的胃变得空空荡荡,不时抽痛几下,以提醒她现在应该进食了。
可她现在除了浑浊的空气之外,什么都没办法灌进肚子里。这叫小黑屋里甚至连氧气的量都不充足。
五月用手捂着脸,努力胡思乱想,成功让自己的注意力从饥饿感上移开了。可当她看到漂浮在自己身旁的明亮火光时,所有被分散的注意力倏地又聚成一团了。
火……烧烤……烤肉……牛排……牛丼饭……
可恶,她的思想飞到很要命的地方去了!
五月急忙拍了拍自己的脸。下手实在太狠,把脸颊拍得都发红了,不过总算是多少分散了一些注意力。
“唉……”想到自己身处的这番悲惨境地,她实在是忍不住叹了口气,用手指戳着火光,自言自语地咕哝着,“如果你能吃就好了。”
火光猛然一颤,往旁边飞走了,离五月远远的。它在空中浮动着,划下数道残影。
五月起初还没有明白它为什么一直在空中动来动去,分明先前它一直是停在原处不动的。
疑惑地盯着火光看了好一会儿,五月才发现,只要将火光行动时留下的残影拼在一起,便就成了一个“冈”字。
“富冈义勇!”五月叫出声来,“你是说,义勇先生要来带我出去了吗?”
火光停下了挪动。它先是上下晃动了几下,随后又左右晃晃——这是在说,五月的第一句话猜对了,它确实是想提醒她“富冈义勇”这个名字,但第二个问话的回答却是“不”。
能从“冈”字直接想到“富冈义勇”,其实也算是挺厉害的了。本来火光是想要直接把义勇的名字写出来给五月看的,但不管是“富”还是“义”还是“勇”,比划都太多了,它怎么也没办法用一瞬即逝的残影表现出来。
不过,能够顺利地把这条消息传达出来,就已经算是很不错啦。
“唔……”五月沉吟着,试图猜出火光想要传达给她的信息,“嗯……啧……义勇先生今晚就会行动?或者或者,这里的事情已经由阿离小姐传达到出去了?”
火光上下晃动。这一次她都猜对了。
五月松了一口气,瘫到在地上。听到这难得的好消息,总算是能让她稍微轻松一些了。
真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啊。她想。
如果能一瞬之间就到夜晚就好了,到时候义勇就能直接把她从这个鬼地方带出去了——对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小黑屋磨灭了五月对时间的认知。
只能继续等着了吗?她闷闷地想。
火光跃到她的手心中,蹦跶了几下,就倏地消失了。她又回到了一片黑暗之中。
忽然再临的黑暗让五月猛然一阵不适。幸而这阵不适很快就被驱散走了。
黑暗消失。门被打开了。
真时子站在门外。她瘦长的身躯挡住了大部分的亮光,脸上的每一道细纹透出的似乎都是对五月的恼怒与不满。五月笼罩在她投下的阴影之中。
这一幕简直像极了幼年时被院长关押在小黑屋里的记忆,五月一时有些恍惚。
……对了,这时候是不是应该哭着向真时子求饶,这样才比较不容易让真时子起疑心?
五月这么想着,也确实这么做了。
然而,她才刚发出了一声哭泣,就被真时子厉声打断了。真时子把几件衣服丢在她的脸上,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把五月吓了一跳。
她摸索着拿下挂在头上的珍珠色薄衣。她还没有搞明白真时子的心思,所以这会儿也不敢把衣服展平,便就只粗略地看了几眼。
这衣服看起来怎么有些像是歌姬们穿的衣服呢?
“换上。”真时子用烟斗敲打着门框,叫她一脸呆呆的模样,忍不住怒得冲她大吼,“快一点!”
五月讷讷点头。虽然还是没搞明白真时子究竟怀揣着怎样奇怪的心思,但这会儿好像也只能照她所说的做。
她解开腰带,悄悄把装着银藤毒的小玻璃瓶放在手心里。她还以为真时子会在她换衣服的时候离开的,但直到她脱得只剩下一件单衣,真时子依旧是站在门口,目光扫过她身上的每一处地方。
原来这鬼如此没有眼力见的吗?五月闷闷地在心里想着。
哪有在别人换衣服的时候都不离开的呀!
不知道真时子此刻觉得自在不自在,反正五月被她看得不自在极了。她一点也不想在做这种事情的时候被人紧紧盯着。
她一言不发,转过身去了,背对着真时子。
尽管四周并不明亮,但五月身上的伤疤还是清晰可见。遍布在后背的条状伤疤是被鞭挞留下的宝贵记忆,如同藤蔓般缠绕在双臂的点状红痕是与荆棘之鬼的战斗时受的伤。
她略显瘦弱的躯体上几乎满是丑陋的疤痕。
“啧……难看死了……”
真时子怒骂着,朝她的后背狠踹了一脚,让五月差点喘不上气。她飞快地套上外衣,挡住自己丑陋的身体。
这身歌姬装束实在是复杂,真时子又只在一旁看着她而已,除了不时的催促和辱骂之外,便就不会再多说什么其他的了。五月只能全凭摸索,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穿对,但总算是把所有的布料都缠绕到自己的身上了。
只要都穿上,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吧。
不过这身薄纱的衣服未免也太单薄了,让她觉得有点冷——还有一种很莫名的衣不蔽体般的感觉。
五月将双臂环绕在身前,转过身。真时子把她拽出了小黑屋,狭长的眼上下打量着她的身体,发出一声鄙夷的嗤笑。
“连衣服都挡不住的难看伤疤。嘁。”
她从一旁的桌子上抓起一把梳子,很敷衍似的把五月乱糟糟的头发给捋了几下,随后便也就不再多忙什么,把她拉出了房间,往聚满了宾客的离人阁内部而去,一路带到顶层的包厢。
包厢的纸门上绘了五月叫不出名字的花卉,但她记得自己先前也来过这间包厢。
她的心底浮起了一丝不妙的预感。她顿住脚步,下意识地想走,但她怎么也敌不过真时子的力气。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