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摇摇头,他只剩尊严了。
“或许是有朝一日,你因着觉得自己窘迫迟迟不与春归开口,而她最终嫁于别人的时候。那时你会觉得,此刻的尊严算什么?你属意的女子从此与你再无可能了。”薛郎中从怀中掏出一个金元宝,放到欧阳面前:“你想想我说的话,究竟什么更重要。”而后站起身,走出了欧阳的家。
“先生怎么样?”春归站在栅栏外,想进去瞧一瞧,被薛郎中拉住了:“回去吧,做一桌好菜,为欧阳先生送行。”
“真当真吗?”春归开心了起来,她眉眼间的喜悦在秋日的暖阳中跳了一跳,跳成一道和煦的天光。
“当真。走吧!”薛郎中看着她的模样,笑出了声。他在人间走了这么一遭,见过各形各色的痛苦,无盐镇上的最深刻,而春归的最轻描淡写,却最动人。
春归跟在郎中身后,按捺不住自己的喜悦,她跳两步到郎中身旁:“郎中,如果欧阳先生高中了,我算不算名师出高徒?”她歪着脑袋想了想,铁定算的。欧阳先生教了那么多孩子,但夸她聪慧夸的最多。“如果欧阳先生高中了,我们会不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越想越离谱,欧阳听她这样说笑出了声:“你是鸡还是犬?”
“我嘛…都说我生的美…那我应当是凤凰了!”春归说完开心的大笑出声。
到了医馆就与阿婆商量:“阿婆,我们晚上叫青烟来,一起给欧阳先生送行好不好?”
“好呀..”阿婆看春归如此开心,自然也开心:“阿婆做一桌子好菜,你再去买几坛好酒,今晚呀,咱们不醉不归。”
春归最喜欢不醉不归了,自打三年前跟薛郎中沾了酒,她便有些欲罢不能,常常在晚间,与郎中喝几口。今晚得买几坛女儿红,要二十年的!这样想着便出了门,一直向前走,走到了酒坊。酒坊家的儿子觊觎春归好几年,今儿见春归又来打酒,连忙跑了上来:“春归,来打酒?”
把春归问愣了:“不打酒打什么?”
酒坊小子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啥问题,摸了摸脑袋笑出了声。
酒坊掌柜的看自家儿子那没出息的样子,走过来一脚踢他屁股上:“滚一边去!癞□□想吃天鹅肉!”
春归看他被踢了,咯咯笑出了声。笑了许久才伸出三根好看的手指:“我要三坛女儿红,二十年的!”
“买这么些酒,家里要宴客吗?”
“欧阳先生要去京城考状元啦,为他践行!!”春归恨不得整个无盐镇都知晓欧阳去考状元的事。
“哦哦哦!”酒坊掌柜的连忙点头:“欧阳先生可以的,欧阳先生一定会高中的!”
春归听他这样说,更开心了,抱着三坛酒便向医馆走。到了医馆,发现阿婆已经开始腌肉了,连忙放下酒对阿婆说:“阿婆,我去找青烟。”
一溜烟跑了。
春归喜欢这无盐镇的秋天。跑在路上的时候,偶有一片叶子落到头上,分量很轻,轻到有一丝痒。也不必拿掉它,就让它在头上挂着,好似这秋就是自己,自己就是那秋。
到了成衣铺,看到青烟正举着一件衣裳在看,看到春归进来连忙说:“你快来试试,这件衣裳不难做,又好看,肯定可以卖的好。”说罢便往春归头上套,果然,好看至极。青烟满意的点点头,把衣服折起来:“一会儿把衣裳拿走,明儿就要穿。”
“嗯嗯。”春归点头,而后说道:“现在就走吧?晚上给欧阳先生践行。”
“欧阳先生要走了吗?”
“是的,薛郎中说欧阳先生要走了。”春归想起薛郎中的笃定神情,她是信郎中的。
“那好,咱们快走。”
待春归回到医馆,看到薛郎中站在那发愣,看到春归回来,把脸转过去不说话。
“郎中你怎么啦?”
薛郎中叹了口气,对春归说:“不必为欧阳先生送行了,他刚刚来过了。这会儿已经出城了。”
“.…..”春归看看青烟又看看薛郎中:“不是明日走吗?还没给他践行呢!”
薛郎中大抵明白,欧阳之所以不见春归,是因着他觉得最后那一面太过狼狈,他没有勇气与春归亲口告别。
“我还没给他践行呢!”春归这样说着,突然冲出了医馆,向城外追去。
这一追,一刻没有停歇,明明已是秋高气爽,却是跑出了一头一脸的汗。脚底的烟一路跟着她,一直跟到十里外。终于看到了一个背影,他背着一个包袱,身子颀长,头发整齐的束在脑后。
“欧阳先生。”春归喊了一声,看欧阳回过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春归,你怎么来了?”欧阳向前迈了几步到她面前。
“我还没给先生送行呢!”春归说着竟觉得有些委屈,自己忙活了这大半天,他却连一口肉都没吃上,一口酒都没喝上。“阿婆做了酱肉。”
“春归…”欧阳的眼睛通红,他从未在春归面前失态过。从前想过离开无盐镇,但一想到离开无盐镇,别处就没有春归了,便舍不得走。这个女子他惦念了三年,这三年,最难的时候,在母亲走的那段日子,是每晚念着她的名字入睡的。这个女子,是他唯一的甜。他再也忍不住,伸出手把春归拉入怀中:“春归…我该如何与你说呢?春归…我…”
“别说。”春归在他怀中落了泪:“我懂。”都说春归傻,春归哪里傻,朝夕相处三年多,从他拿出那块墨块起,就知他对自己好。好是会上瘾的。春归说不清自己对他的感情,但她知道他对她的好,她是眷恋的。
“春归我要走了。”欧阳轻轻的推开春归,刚刚那一个拥抱,在他看来已是奢侈了。欧阳的理智告诉他,此时不该有承诺。承诺在此刻,是最无用的东西。他轻轻为春归擦去泪:“春归你记得,要每日读书写字。腹有诗书气自华。无论多难,记得读书写字。”
春归点点头:“我喜欢读书写字,我这几年读了好多书,以后也会读书。”
“我知道,春归最聪慧。春归你回去罢!我要走了!”欧阳向后推了推春归,而后转身离开。他的步子很大,去京城这条路,有几千里。他必须用自己的双脚亲自丈量。
春归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不见,才回过身去。是的,为先生践行了。先生一定会高中的。
她这样想着,竟也觉得离别没有让人那么难受,甚至心中还有一丝欢喜。慢慢向回走,这一走,竟走到了天黑。远远的看到了城门,两匹马从她身旁飞奔而去,跑出几十丈远后其中一匹掉转马头向她奔来:“春归,这么晚你去哪儿了?”是张士舟。
“去给欧阳先生送行。”
“哦。你上来吧,我捎你回去。”张士舟下了马,让春归上马,他牵着马小跑。
“你们要去哪儿?”刚刚过去的时候,春归看清了,前面那个是穆宴溪。她有些日子没见过他了,有时他从面铺经过,目不斜视。也算是个有皮有脸的人,没有过多纠缠。
“京城给将军送了一车好酒,将军叫我去他府里尝尝,说今晚不醉不归。”张士舟光说起那些酒,就会流口水。谁不知道穆府里的藏酒京城第一?
“什么酒?”春归爱喝酒,听他说起酒,竟也有些馋。
“说是好些种,竹叶青、荔枝酒、菊花酒、屠苏酒、桂酒、杜康酒..说是一样拿了五坛。”张士舟伸手抹了抹口水。
“你们是来打仗了还是来当酒鬼了?”
作者有话要说:说好的四更~~~~晚安呀
第35章无盐镇初秋(二)
张士舟听到春归竟质疑自己和大将军,有些不乐意了,大声对春归说:“看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和将军刚刚打了胜仗,喝点小酒庆贺庆贺怎么了?”
春归扑哧笑出了声:“你们每天在军营里泡着,去哪儿打胜仗?”
张士舟一听,这事儿跟她掰扯不清楚,梗着脖子说了一句:“行军打仗你不懂,我不跟你掰扯。我们打了什么胜仗也不能跟你说。”
张士舟自然是不能说,他做事还是靠谱,将军安排了探子在西凉追着赫连云飞猛揍了一顿,约么他三五个月缓不过来。若不是赫连老将军安排了绝世高手,这会儿赫连云飞的脑袋应该搬家了。要说这穆将军从前不是这么睚眦必报的人,这回不知怎么了,对赫连云飞穷追不舍,生生要把人弄死一样。用的还是江湖手段。
“那你别跟我说,我问你,我想要几壶你们将军家的酒,你说这事儿怎么办?”春归太喜欢喝酒了,可是无盐镇的酒坊,就那几样酒。她去走镖的时候,在别处喝过荔枝酒,当真是好喝,甜丝丝的。刚刚听张士舟那么一说,就有点馋了。
二人这样说着话就到了城门,守城的士兵看到张士舟和春归点了点头。进了城,就该慢下来了,张士舟说话不那么喘了,想了想:“你想喝酒,怎么不自己跟将军要?”张士舟呛她,料她也办不出这种事儿来。前脚把人训的跟孙子似的,后脚就跟人要酒,那不是泼皮无赖吗?
“你当我不敢?现在就去将军府。”春归梗着脖子,我还怕了你个狗将军不成。哼。
张士舟看她那样,也没与她较劲,带着春归就奔将军府跑,到了门口,朝春归摆手:“来,咱进去要酒。”他那双眼睛闪着贼光,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都到了门口了,春归才觉出不合适来。这要了酒,就又该有牵扯了,就那口破酒,不喝能怎么着?剁了脚转身跑了。
张士舟在门口哈哈大笑,看春归跑远了才走进去。
宴溪正在命人往酒窖里搬酒,听到张士舟进门开口问他:“你笑什么呢?”
“春归。”张士舟想起春归那个怂样忍不住又笑了一阵,笑完了才说话:“春归这个酒鬼,听说老大这有好酒,想来要几坛,人都到了门口了,撒腿跑了。”
宴溪听张士舟说春归是酒鬼,站起身来看着他:“她喝酒了?何时的事?”
“何时的事我不知道,只知道这两年她傍晚常跟薛郎中喝几口。”
“.……..”宴溪听到这个愣了半晌,才开口说道:“把她能耐的。”
在院子里摆了酒桌,拿出三坛酒,好酒好菜的透着爽利。喝了几口就觉得浑身热的慌,左右也没外人,二人脱了上衣接着喝。这一顿酒算是喝透了,张士舟喝的抱着廊柱子叫娘。宴溪酒量好,喝透了也没事儿人一样,就是走路有点晃。
抬头看了看天,夜深人静,明月高悬。她倒是有眼光,看不上本将军,看上本将军的酒了。叫了小厮,挑了几坛适合女子喝的酒,抱着去了医馆。这一路走路晃的厉害,酒却一点没打,到了医馆门口,把几坛酒在门口一字排开,跟小厮说:“你跟这守着,别让别人抱走了。明儿早里面的人看到了,你就走。”
交代完转身走了。
回了将军府,看到张士舟不抱着廊柱子喊娘了,正在吐,撇了撇嘴:“出息!”刚刚走这一趟,酒劲儿散了些,困意上来了,回到卧房内,和衣睡了。
春归早起打开医馆的门,看到门口一字排开的几坛酒,抬眼望了望,没找见人。打开瓶塞闻了闻:“娘诶,这也太好闻了吧?张士舟这个狗东西还真是办了点人事儿。以后可得对他好点。”欢天喜地把酒抱进去,对薛郎中显摆:“郎中你看,顶尖的好酒,晚上叫青烟来,咱们得喝几口。”
薛郎中也打开塞子闻了闻,果然好酒,无盐镇没见过。倒是从前在京城喝过。看了一眼春归,她正对着酒坛子傻乐,估计在寻思晚上用什么菜下酒。
正在这时,张士舟捂着脑袋进来了:“郎中,给我来副药醒酒。”兴许是昨晚喝的太多了,又掺了酒,早上睁眼觉得头痛欲裂。将军倒是厉害,他睁眼的时候将军已经走了。
“你刚起?”春归看他这副样子,不像是能起早来送酒的人。
“对啊,不然呢?”
薛郎中看了一眼春归,他大抵明白怎么回事了,送酒的不是张士舟,另有其人。只见春归小脸一阵白一阵红,辫子一甩出去了。
把张士舟弄的一愣:“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郎中看破不说破,给张士舟泡了一副醒酒茶:“喝吧,喝完了坐一会儿就能好。”而后便去忙了。
张士舟想起什么似的,坐了一会儿便出去找春归。
“春归,我给你偷几坛酒出来如何?我知道大将军的酒窖在哪儿。”张士舟谄媚的与春归说话,其实是有求于春归。
春归抬眼看了看他:“你又犯什么坏呢?”
“您这话怎么说的?我是那种人吗?”一下就被春归看透了,张士舟有些不好意思。
“你们大将军酒窖有多少酒?”春归逗他。
“大将军的酒窖..”张士舟的双臂摊开,想了想又放下:“这么说吧,这次是穆家的镖局从京城亲自押过来的,一整车。穆夫人心疼儿子,生怕儿子这一年受苦。除了酒,还押了好些别的东西。”
“比如呢?”
春归纯属是没话找话,她想看看张士舟到底能憋多久。
“比如…绫罗绸缎,那都是上等的料子,还找人画了衣样子,说是在这边找个功夫差不多的绣娘,就能做出极好的衣裳来;再比如,上等的太平猴魁,叶上带着红丝线,拿起来沉甸甸的;再比如..”
“噢噢噢噢。”春归一直点头:“这些我都没大见过,你说这么热闹我也想不出个样子来…”
“回头我给你偷点出来。”
“我看成。”把你厉害的,还敢从你们将军府上偷东西出来。春归边说话边干活,手里的活计一点没耽搁。张士舟跟春归闲扯这么久,终于还是崩不住了。他向春归靠了靠:“春归,青烟最近做什么呢?”
“成衣铺里忙着呢。”
“哦…你能让青烟帮我做身衣裳吗?”张士舟问过青烟,青烟说不做男人的衣裳,把他搪塞回来了。他出来好几年了,家里倒是派人送来一些衣裳,但他穿着都不称心,老觉得青烟做的好看。
“不能。”春归逗他,看他神色变了变,才正经问他:“你为何要青烟给你做衣裳?镇子上不是还有两家成衣铺吗?”
“那两家成衣铺做的衣裳不入眼,我就喜欢青烟做的衣裳。”张士舟有时去成衣铺转悠,还没站稳就被青烟请出来了。哪里还有机会跟她说做衣裳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