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理直气壮。
顺天府尹都快气得没脉了,然而又不得不承认,混账人的这种混账逻辑,并不少见。
他没法子,一面禀明皇帝等候示下,一面寻找赵禥近期犯的比较难以容忍的过错。
差役尚未有回信,便有人击鼓鸣冤,状告赵禥强抢民女。
至此,顺天府尹隐约觉得,杨老夫人与赵禥闹出的丑事,是有心人的一石二鸟之计。
他也是棋子。
他需要思量的是,自己有无必要做那枚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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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奇葩们②赵子安
送走贺夫人,蒋云初回了蒋府,取出带回来的信函、话本子,解析那道谜题。
这种传递消息的法子,一直有人用,但形式简单许多:有彼此早已指定的一本书,在信中写下页数、行数、字的顺序即可。
眼前这道题,要复杂许多,信中每一行都结合了罗盘,成为一道道很难的算术题。
贺颜算术非常好,但不了解一些弯弯绕,无法结合起来解题。
所以,蒋云初从一开始就有一种感觉:这些东西,是有心人通过贺颜送到他手里。
管事常兴进门来,呈上一幅工笔画,“贺大小姐让知味斋的人送来的。”
蒋云初拿起画像看了看,交给常兴一封信,“一并送到十二楼。”
第一封信上的字填完,连成言语:
汝负我命,我还汝债,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生死。
这段话出自楞严经,只字面就有些惊心,再联系一下前后文,感觉更糟。
他摸了摸下巴,继续解题。已经寻到规律,很快看到第二封信的内容:凭票取物,另需贺颜名帖,三百两银钱。
至此,与其说他对此事有了浓厚的兴趣,不如说开始隐隐生出一些担忧。
傍晚,蒋云初去了登科楼。
没多久,顺天府尹秦牧之来了。
午间,蒋府的人带着蒋云初的名帖前去传话,说自家侯爷有要事相商,在登科楼设宴。
秦牧之之所以爽快应约,看的不是门第,而是蒋云初这个人。
曾有两个很棘手的案子,都是蒋云初命人透露线索给他,从而得以尽快破案。而蒋家那边有言在先:案子是他破的,与蒋云初无关。
在结案之后,秦牧之反反复复推敲案情,确定没有任何问题,从蒋家得到的线索,的确是衙役、仵作的疏忽。
这样一来,他对蒋云初,除了几分感激,还有几分好奇,不明白一个少年郎,何以知晓顺天府里那么多事。但是人家不想来往,他也不好强求。
今日对方主动相邀,他在爽快应允之余,生出了几分隐忧:该不是那两桩案子有问题吧?要是那少年郎给他做了个局,他又跳了进去,可怎么办?
没错,蒋云初尚年少,但京城有名有姓的人,都不会小觑他:小小年纪承袭侯爵,数年来安稳度过,不是没人排挤算计,是蒋家始终应对得当。
在以前,可以推说是陆休帮衬蒋家,而近几年,支撑蒋家的只有蒋云初,有些是非是他亲自出面化解,手段不一,不乏冷酷毒辣的,更不乏一早就给人挖好陷阱的情形。
当然,他也存着乐观的期许:三法司还有三桩悬案,若能破案,便是去掉了一块心病,连带的,也能在他仕途上添上出彩的一笔。
见礼落座,酒菜上来之前,蒋云初开门见山:“我请大人来,意在请您对赵禥强抢民女一案秉公处理。”
秦牧之一笑,“哦?以侯爷看,怎样才算秉公处理?”
蒋云初牵了牵唇,“我已说了,赵禥是强抢民女。”
也就是说,要他按律定罪。秦牧之苦笑,“侯爷应该知道,昌恩伯府是皇室外戚,对他的发落,我说了不算,甚至于律法说了也不算,他只要在皇上面前哭诉曾在皇上幼年落水时拼上性命搭救,便什么责罚也不会有。”
要不然,以赵禥那个几十年来货真价实的纨绔做派,赵家早已没落。
蒋云初笑容和煦,“该做的,还是要做。”
秦牧之早就听说过蒋云初沉默寡言的性子,有时候说的话全凭人猜,但这件事,可不是他猜测就能行的,只得陪着笑追问:“还请侯爷把话说明白些。”
“皇上包庇的时候,定有官员附议,您也附议即可。”蒋云初漆黑的浓眉微扬,“眼下正是人们看热闹的时候。”
这的确是,赵家和杨家都不是好东西,看热闹的有之,等着一脚踩死的有之。秦牧之虽然认可,却岔开了话题:“侯爷为此事出面,是何缘故?”
“怎么想都可以。”
“我也不瞒侯爷,我真怕赵家报复,在皇上跟前给我小鞋穿。”
“他们不会。”蒋云初语气平缓,却是不容置疑,“他们其实很自卑,不认为自己惹得起任何一个为官数年的朝廷大员。不论得到怎样的惩戒,他们都会归咎于杨家。”
这些结论从何而来,秦牧之不知道,也没问,思量许久,再三挣扎之后,颔首道:“我答应。”
蒋云初唇角逸出笑容,“如此,我送您一份礼。您的心病是三大悬案,我可以帮忙解决两个。”
秦牧之喜出望外,“怎么说?”刚刚压根儿没敢提条件,只忙着担心对方做局坑自己了。
蒋云初道:“后天会有一个案子的元凶到顺天府投案。五日后,是第二个。”
秦牧之愕然,“投案?”这意味着的是什么?他没敢深想,“哪两个案子?”
“连环杀,花杀。”
连环杀所指的是,五年前,十名身在京城颇受赞誉的官员在三个月内相继被暗杀,死法皆是被割喉,手法一致;
花杀所指的是,凶手杀人该是随意选择,商贾、平民、衙役,被杀者皆被一剑封喉,面上留有一朵用剑尖刻出来的图案。
秦牧之听了,短暂的喜悦之后,却道:“能不能将花杀的元凶,换成十六杀的元凶?”
十六杀所指的是一名采花贼,每次都在奸'污女'童之后,将其面目损毁,再斩断其四肢,最终让官差看到的,是一具拼起来的完好的尸体。
那个畜生,是他穷其一生都想要抓获的,不要锦上添花,甚至让他降级罚俸都可以。
蒋云初垂眸思忖,“半年后。”
“嗯?”秦牧之大感意外。他以为得到的答案只有行或不行,而眼下这答案,却容不得他不多想了,“我能不能认为,元凶就在你手里?”
“元凶在他应该得到惩戒的地方。”
秦牧之不解,“该得到惩戒的地方,难道不是按律处置他的官府?”
蒋云初问:“按律处置,是不是杀了他?”
“是。”
“我从来不认为,杀人是惩戒的最佳方式。”蒋云初不欲多谈这话题,“您答不答应?”
秦牧之哪里有选择,笑着颔首。
接下来,酒菜送上,因着蒋云初不爱说话,主动找话题的便始终是秦牧之。
三杯两盏之后,自觉亲近了些,秦牧之笑问道:“听侯爷寡言少语,因何而起?”
蒋云初唇角弯了弯,“寻常我多说话的时候,没有多少人愿意听。”
“哦?”秦牧之颇有兴趣,“怎么说?”
蒋云初端了端杯,喝尽杯中酒,徐徐道:“您是策马前来,不是急着前来赴约,而是亲自去买了如意斋的粥、双凤楼的烧饼。”
秦牧之讶然,嘴角翕翕。
蒋云初审视着他,继续道:“您嗜酒,就在出门之前,还独饮了一两杯。
“您不喜正在喝的梨花白,喜烈酒。
“您常年失眠,这大抵也是嗜酒的原由之一。”
秦牧之震惊,“你!……”他想说,你要么是妖怪,要么就是常年监视我。
蒋云初点到为止,笑容干净、纯粹,“我不说话的时候,都用来听、用来看了。”他摸了摸鼻尖,“恰好,鼻子也比一般人灵一些。”
“那也不能够啊,最好的捕快,也不见得有你这本事。”秦牧之饶有兴致地问道,“怎么才能做到?”
“这倒真说不出所以然。”
秦牧之愣怔片刻,笑哈哈道:“你说的没错,你还是话少的时候更招人喜欢。我活了五十来年,就没见过你这么邪门儿的人。”
蒋云初笑意更浓。
用过饭,看着秦牧之策马走远,蒋云初闲闲走上街头。
夜色已浓,正是这条街沉睡前最热闹的时候,街头行人络绎不绝。
有青衫男子走到蒋云初身边,“侯爷。”
蒋云初嗯了一声,从袖中取出几页纸张,交给男子,“近期要办的事。”
男子称是,接过纸张,道:“先前您派人送过去的画像,怎么也没给我划出个范围?我总不能各行各业挨家挨户的找。”
“以为你看得出,倒是我错了。”
“没事儿别抬举我。”
蒋云初很少见的哈哈一乐,“应该是一些门第放在外面的管事、小厮。先找找看。”
“多长时间?”
“不着急,慢慢来。”
“那就成。”男子闲闲走开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人'流中。
翌日,秦牧之郑重审理赵禥强抢民女一案,且当堂结案,呈报刑部。
刑部即刻转至内阁。
内阁素来清楚赵禥的地位有些微妙,没做耽搁,当即禀明皇帝。
皇帝唤秦牧之进宫,与内阁一同商议赵禥一案。
其实,商议什么啊,只是想让他们网开一面。谁都明白,但心思各异。
皇帝来回打太极,最先不耐烦的不是秦牧之,是首辅张阁老,他慢悠悠地道:“证据确凿,皇上如何都该给个过得去的责罚。”
皇帝没好气地睨着张阁老,却不想,秦牧之及三名阁员齐声附议。没得回避,斟酌半晌,道:“罚俸三年。”
张阁老则道:“赵禥一日之间做下两桩耸人听闻的丑事,理当褫夺爵位,充军发配。”
“不可!他救过朕!”
“皇上可以偏袒赵禥,因为,天下再不会有大义灭亲之人。”
“……”皇帝恨得直咬牙。
君臣几个磨烦好半晌,最终是有了个折中的章程:赏赵禥三十大板,罚俸三年,另赏那名女子安人诰命,其两位兄长入济南军籍。给女子的赏赐,是秦牧之建议的,他最了解那女子家中情形。
圣旨一下,女子及兄长谢恩之后便赶赴济南。那里不是他们的家乡,但有不少亲友,可以相互扶持。
赵禥挨了三十大板,是被抬回家中的。
他和儿子赵子安都被气懵了,但是,愤怒的源头不是顺天府,也不是内阁与皇帝,而是杨家。
说到赵子安,这个人也是有些意思的:
赵禥是典型的纨绔,有自知之明,不希望孩子像自己一样混帐。从赵子安十来岁起,每次相见,便警告:“我寻常的喜好你不沾染,必能成材。”
某种程度上来说,赵子安还是很听话的,父亲喜好的吃喝嫖赌,他一样没沾,沾染的是父亲一生也不曾染指的事:断袖之癖。
赵禥知晓之后,气得晕头转向,结结实实地打过很多次。可这种事,哪里是打得过来的?而且,赵子安越是挨打,反叛心思越重,没几次,已经根本不怕他了,动辄与他撒泼耍赖。
他那样的人,哪里顾得上与儿子长期较劲,没多久就认命了,只求赵子安娶妻绵延子嗣。
一来二去的,赵子安就成了比他爹还混帐的纨绔。再一来二去的,父子俩相处得似酒肉朋友。
看到父亲被打得皮开肉绽,赵子安暴躁之后,想到了特别损的连环计。
翌日,阖府充斥着白色、沉痛的杨家门前,出现了一列吹吹打打迎亲、唯有大红喜色的队伍,招至了比前几日更多围观的人。
杨阁老闻讯暴怒,当即冲到府门外,喝问:“哪里来的混帐东西!?”
赵子安施施然走上前去,笑道:“家父为了你家那女人,挨了三十板子,行动不便,于是,我替他来迎妾室进门。”
看清对方是皇帝一向偏袒的赵家子嗣,杨阁老气焰立时消减三分,再琢磨那些话,懵住了,“什么女人?你到底在说什么?”
赵子安振振有词:“自然是新死掉的那个。娶为妻,奔为妾,你娘跟我爹那点儿事,我就不用多说了吧?”
“你!……”杨阁老气得周身发抖,他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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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小习惯(一更)
杨家那边正热闹的时候,有人到顺天府投案。
秦牧之当即升堂,看清楚那人,深吸进一口气。
那个人骨瘦如柴,衣服穿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双眼已经失明,充斥着恐惧。
衙役悄声说人是被一辆马车送来的,已经检查过,这人手筋被挑断,全身多处骨折、旧伤。
秦牧之打破堂上静寂,一拍惊堂木,开始问话。
很奇怪的,那个人听到声音之后,眼中恐惧慢慢消散,迸发出喜悦的光彩,喃喃地问,这里是不是顺天府,得到含着训斥的肯定答复之后,渐渐放松下来,整个人瘫软在地上。
秦牧之不难猜出,他之前所经历的,或许比在镇抚司更残酷。
人犯名叫樊北,很久没说过话了,用了好长时间,才能有条理的回话。
一整日的问答之间,樊北供述了杀害十名官员的始末。
他的作案动机说来也简单,那些官员与他父亲或是同窗或是旧识,他父亲仕途不顺,做官没两年便触犯刑法,随后数年,一再经受那些旧相识的打压,再无翻身的余地,郁郁而终。是因此,他对那些人起了杀心。
关乎打压的说法,明显是一面之词,秦牧之不相信,十名尽职尽责的好官会联手打压谁。
接下来,秦牧之边听供述边核对卷宗。很多蹊跷的细节,只有元凶知晓且给出解释。
gu903();直觉上,与其说秦牧之相信樊北确系连环杀的元凶,不如说他相信蒋云初。只是兹事体大,他必需与刑部一并按部就班地核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