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第一反应是:“主意是不错,只是,刚给他官职,不出三个月便成亲?他的日子是不是太顺心了些?”本朝惯例,一般赐婚,都是三个月之内完婚。
莫坤忙笑道:“贺小姐尚未及笄,皇上在旨意中提一句,让两家自己斟酌吉日,不就什么都不耽误了?”
皇帝着实犹豫了一阵子。
莫坤心里一阵打鼓,心说我那些赌债能不能两清,全在今日了。
到末了,皇帝道:“就像你说的,横竖是顺水人情,也能顺势敲打张阁老几个一下,别以为朕在宫里,不知道他们那点儿弯弯绕。”
闹半天,是在琢磨这些,莫坤心里乐开了花,连忙派人去蒋府、贺府递了话,让蒋云初、贺颜告假回家,等着接旨。
翌日上午,两道旨意一并到了蒋府,贺府那边,也接到了赐婚旨意。
至此,贺师虞真的服了蒋云初。这下好了,谁变卦,就是抗旨,谁想从中作梗,便是藐视皇帝,也等同于抗旨的罪过——妻子想要的,都有了。
贺颜的心里甜丝丝、暖融融的。
下午返回书院,贺颜直接去了知味斋。
这几天蒋云初太忙,不在书院的时候居多,她则一面准备考试,一面观望着提亲一事的进展。他不提手札的事,她稀里糊涂的,居然忘了,到这两日才想起来。
蒋云初已经来了,她一进门就道:“阿初哥哥,我们快些看手札。”
坐在书桌后的他则看着她,唇角噙着宠溺的笑,“煞风景。”
贺颜讶然,只一瞬就会意,笑眉笑眼地凑到他身边,“那该说什么?让你恭喜我?不出三日,全天下的人都会知晓,蒋云初是我贺颜的。”
第29章成长①坑爹(万更)
成长①坑爹
“这话说的,着实霸道。”蒋云初将她揽过,安置到怀里,“我定要混出个名堂来,给我家颜颜脸上增光。”
“那些倒是不打紧。”
蒋云初哈哈一笑。
贺颜认真地看住他:“怎么做到的?”
这些,蒋云初选择对她有所保留,“十二楼帮衬之故。你没必要知道这些。”
贺颜不以为意,“等我再懂事些,你再告诉我。”
“好。”
贺颜指了指案上盛着手札的樟木匣子,“我们赶紧瞧瞧。”
蒋云初看着她,“我正想跟你商量这件事……”
贺颜抬手,指尖轻轻抵住他的唇,阻止他说下去,“一起。”继而寻到他的手,“我可以的,也应该知情。虽然这手札更像是那个人通过我送到你手里,但我毕竟经手了,对不对?”
蒋云初与她对视片刻,“那行,但是看过之后,不需当真,有我呢。”
“嗯!”
蒋云初取出手札,用裁纸刀拆开丝带,打开来,与她一起阅读。
手札接下来的记录,四月到七月的,乏善可陈,到了秋日,言辞叫人心惊起来:
蒋云桥、辛氏及至家族满门入狱,罪名通敌叛国;
救族人出囹圄之后,蒋云初奉旨离京,远行办差,需三二年返回。
蒋云初合上手札,若有所思。在如今而言,这预言已不大可能成真,若在刚介入海运的事看到,倒会深信不疑。
这能不能说,他提前摒除了隐患?
贺颜则在凝视着他。
蒋云初对上她视线。
“蒋云初,”贺颜一臂勾住他肩颈,“我要嫁给你。”
“我知道你愿意嫁。”
“我的意思是,快些成亲。”贺颜道,“再怎样,贺家总能帮到你一些。不都说人多好办事么?”
“重点错了。”蒋云初笑着抚一抚她面颊,“刚赐婚,怎么能急着成亲?这些事,应该也不会成真。”
贺颜凝着他,“可万一你要远行呢?”说着就下定决心,“我跟你一起去。”
“内忧外患的,我怎么可能远行。”蒋云初神色轻松,“看看就算了,不会成真。”
“那我们接着看。”
“好。”
之后的内容,更为触目惊心:
太子被废,梁王得势,杨阁老重回内阁;
梁王成为太子,皇帝为其与贺颜赐婚,贺师虞赞同,就此抹杀蒋、贺曾定亲之事;
吉日之前,太子遇刺,当场毙命;
贺颜身负重伤,数日后殒命。
蒋云初再一次合上手札,并放回樟木匣子。看到的这些,已经需要他们消化许久。
贺颜愣神之后,喃喃道:“原来我是命短之人?你能不能给我算一卦?”
蒋云初微笑,“胡扯什么呢?”略顿了顿,做出总结,“这些只告诉我们两件事,保太子,防范梁王。”
贺颜纤长的睫毛缓缓忽闪两下,依偎到他怀里,把脸埋在他肩头,“万一我早早的死了可怎么办?你这就娶了我吧?”
“傻姑娘,不会的。”蒋云初抚着她颈子,四两拨千斤,“又跑题了。”
贺颜在他怀里坐直了,“爹爹怎么会抹杀掉我们定亲的事?”
“所以,这又是一个错处。不论如何,赐婚旨意也不能作废。”蒋云初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要风风光光的定亲,是你父亲提点我的,他怎么可能出尔反尔?”他不能让她对自己的父亲起疑。虽然心里清楚,赐婚的事起反复,并不是没有前例,以皇帝、梁王那个德行,不是干不出来。
他捧住她的脸,“不是说好了,不当真么?”
贺颜目光茫然,有些许惶惑,她信任他,与她出岔子是两回事。
蒋云初把她搂住,语气温缓:“若是没了你,我怕是会疯掉。既然如此,我们怎么可能让那些话成真?”
没错,关乎她的事,他看了,只会比她更难受。贺颜这样想着,道:“不管那些了。有的没的,都要到秋日才见端倪。在那之前,你尽力防患于未然,我还是开开心心地度日。”
蒋云初听出她的言不由衷,却清楚这不是片刻间就能让她释然的事。即便寻常算一卦,听了不好的话,人们都会耿耿于怀,何况手札上关于三月的事,全部应验,她怎么能不担心。
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下去。
过了一阵,贺颜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头疼。”他说,“我在想,有什么损招儿,能让你把看过的忘掉。”
贺颜笑了,这次是由衷的,“我心大得很,说不定到明日就不当回事了。”
“但愿如此。”
“一定可以。”贺颜跳下地,整了整衣裙,举步时道:“我们去先生那里,等着吃饭。”
蒋云初说好,门外走时,他唤住脚步有些飘忽的她:“颜颜。”
她止步回眸,“嗯?”
他走到她面前,双手捧住她面颊,拇指轻抚着她眼角,“闭上眼睛。”
贺颜意外,随即还是缓缓阖了眼睑。之后,清浅温柔的一吻,落在她眉心。
她身形一颤,仓促地睁开眼睛,对上他坚定而温柔的目光,“嗳,你……”
“我们要携手白头,儿孙满堂。”语毕,他又在她眉心印下一吻。
贺颜脸颊烧得厉害,但并不慌乱,唇角缓缓上扬,一字一顿地道:“生同衾,死同穴。”
蒋云初神色郑重真挚,重复道:“生同衾,死同穴。”
她投入到他怀里,“那我这条命就归你管了,看好我。”
“一定。”蒋云初略一思忖,携了她的手,重新落座,“近来诸事,我仔细讲给你听。”
“好。”贺颜用力点头。
蒋云初娓娓道来。她知道蒋家目前的情形,便知晓预言成真的机会太小,连带的,对其他的也会生出质疑。
十二楼。
洛十三站在案前,指节轻叩眼前画像。这画像,是冒充趟子手送东西给贺颜的人,到如今也没找到。
不应该啊。
云初的直觉绝不会出错,但他这边仔仔细细排查过了,毫无所获。
是不是遗漏了哪家?
洛十三在心里清算一番,结果是没有。
那么,人已不在京城,还是已经不在人世?
虽然事情不大,因为办不成,让他心里有些不痛快。何时见到云初,得跟他说说。
这晚,贺颜躺在架子床上,辗转反侧。
惶惑、担心仍在,但她的心事在于,自己能做些什么。
她是没有逞强逞能的余地,但是多一些自保的能力,帮一些力所能及的小忙,总不难办到。
最不解的,还是关乎父亲的预言。
这是需要半信半疑的事,那么,就假设成真,做出推测。
很明显,在来日,父亲起了关键的作用。
需要怎样的理由,父亲才会同意皇帝、梁王倒行逆施?
据理力争、就算抗旨也坚持,才是父亲会做的事。
没那么做,她不相信是父亲贪图荣华富贵,想做太子岳父,定有天大的苦衷。
苦衷又能是什么?
这是完全没法子猜测的,但是,她可以设法查一查。如果能查出端倪,便是帮了彼此的大忙,亦是真的开始与蒋云初携手同行。
有了决定,她心渐渐静下来,阖了眼睑,放空心绪,静待睡意来袭。
四月初十,是贺师虞的生辰。
书院因为考试在即,诸多学子选择留下来用功,包括许书窈、何莲娇。
贺颜辞了同窗、先生,上了来接自己的马车。
车里坐着的,仍是笑容和蔼的贺师虞。
“今日是您生辰,怎么还来接我?”贺颜笑问道。
“吃寿面,人多一些更香。”贺师虞解释道,“你娘午间亲自下厨。”
贺颜歪了歪头,半是打趣地道:“心里特别高兴吧?”
贺师虞刮了刮她鼻尖,“没大没小的。”
贺颜凑到父亲身边,握住他温暖的大手,小声道:“爹爹,我能不能跟您说点儿悄悄话?”
“当然可以。”贺师虞高兴还来不及,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笑容。
贺颜斟酌了措辞,道:“就是陆先生和沈先生的事。他们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想弄清楚,这样能避免好心办坏事。娘也不大清楚,平时总说陆先生孤孤单单的,该早日成家,不然我就问她了。”
“这件事啊。”贺师虞沉吟片刻,“我知道一些,告诉你倒也无妨。”
贺颜坐直身形,认真聆听。
贺师虞道:“陆休与沈清梧结缘的时候,他就在我们府中,做你的西席,沈清梧则是名动京城的才女。
“两人相识,应该算是一见钟情。
“陆休的性情我了解,若没得到沈清梧首肯,他不会请人到沈家说项。
“事情就从那时起了反复,很是让人膈应。
“沈家说可以同意,但要陆休入仕。
“不知何故,张阁老也掺和进去了,曾亲自到咱们家里找陆休,吩咐他别再不务正业,到翰林院行走。
“陆休没应。
“这些只是我清楚的,中间还出了不少事,总之到末了,陆休被惹毛了,答谢了说项的人,说不需再提亲事。
“沈家那边和他僵了一阵,见他真的断了结亲的心思,有些慌了,沈家曾找过我,要我帮忙斡旋。我哪里有那个本事,好说歹说,他都没再松口。
“就这样,一段良缘,不了了之。”
贺颜听完,惑道:“这事情有点儿说不通啊。陆家在士林的地位,举足轻重,也就等于在官场有一定的地位。陆先生娶沈先生,绝非高攀。沈家有什么不知足的?再者,沈先生当时是什么态度?她要是与陆先生两情相悦,任谁也不会棒打鸳鸯吧?就算想让陆先生建功立业,也不用心急,徐徐图之不是更稳妥?”
贺师虞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沈清梧若是心意坚决,哪里还会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停了停,连忙补救,“你不能为这个就对沈先生有看法。陆休能留她在书院,便是看准她有真才实学,断不会误人子弟。归根结底,我们不是局中人,并不了解整件事。”
贺颜忙点头,“我晓得的。就事论事而已。”
贺师虞放下心来。
贺颜心念一转,噙着笑,凝着父亲,“爹爹,昨晚我做了一个不好的梦,亲事出了波折,您反悔了,正追着您问缘由的时候,就醒了。”
“嗯?”贺师虞皱眉,下一刻就笑出来,“梦都是反的,怎么能信那些?”
贺颜顺势道:“就是忍不住想,如果真有那种事,您需要怎样的理由,才能忍心断了我无法错失的姻缘?”
“那根本不可能。”贺师虞语带笑意,“不管你娘还是你,我惹得起哪个?怎么可能让你的姻缘横生枝节?”他拍了拍女儿的额头,“收起这些荒唐念头,今儿我可是寿星,不准惹我。”
贺颜乖顺地点头,心里对关乎父亲的疑惑,反倒更重。
回到家里,贺颜让马车在外院停下,“我要去您的书房找几本书,您先去跟娘说话吧。”
贺师虞不以为意,先一步回了内宅。
贺颜进到外书房,小厮跟进室内,殷勤地备了茶点。她站在书架前,吩咐道:“搬梯子来,我找的书有两本在上面两层。不用找人服侍我。”
小厮称是而去。
贺颜走到书房正中,环顾一番,又去了里间。
里间是父亲用来小憩的地方,设有架子床、醉翁椅、两个一人多高的并排放在一起的书架、桌案、座椅。
贺颜移动脚步,明眸熠熠生辉,迅速转动脑筋,依据格局、面积,盘算着书房里有无密室,若有,机关在何处,这期间,走到书架前,尝试着挪动,书架纹丝不动;便用手不轻不重地叩击书架,辨别声音有无异常。
那边的贺师虞已经到了垂花门外,贺夫人与贺朝联袂来迎他——军营总算清闲了一些,贺朝可以循例回家。
母子两个见只有贺师虞,行礼后齐声问道:“颜颜呢?”
贺师虞解释道:“想起一出是一出,去我书房了,不知道又惦记上了哪本古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