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蹲下,揉着它的大头,“上午有客人来,你都不待见,只管去小花园玩儿。下午我们去书院,找先生。”
雪狼又是蹭她的手,又是拱她的衣袖、棉裙。不消片刻,素净的衣料上便多了它一些毛。
这时节,它正常换毛掉毛的情形,要是不当回事,情形不知有多壮观。
她笑,“让阿初看到,又要数落我只知道跟你玩儿,不会照顾你。晚上好好儿地洗个澡,好不好?”
雪狼只管忙着跟她起腻。
上午来了三位客人。
先来的是杨素衣,两日前便约好的。两个人这一生大抵也没可能成为手帕交,可相处了这一阵,都是实心实意地待彼此。
杨素衣进门时神色有些紧张,一落座便问道:“皇室两位贵人入狱的事,你一定听说了吧?”
“自然。”贺颜笑着点头,从晓瑜手中接过茶盏,送到杨素衣手里。
杨素衣见她神色如常,紧张的情绪得到了一些缓解,压低声音:“今日本该有朝会,但因皇上抱恙免了。”
贺颜嗯了一声。
晓瑜、晓双几个自动退到了外面。
杨素衣若有所思,“我是想着,变天的日子不太远了,以赵家数年来积的阴德,横竖是没谁能容着。幸好我是女眷,那等霉运,不会再冲在前头,眼下该做的,是多捞赵子安一些银钱……”
贺颜好笑之后,便又一次地不落忍了。那般的夫妻光景,简直还不如常对青灯古佛。
还是想帮杨素衣一把,却是能力有限,要通过阿初。
她直言不讳地问:“这类话,我听你说过三两次了,都没提过娘家,没想过让娘家帮你促成和离之事?”
杨素衣这边,相对来说想的很简单。
在赵子安提出让她与贺颜冰释前嫌的时候,她动过好生应承寻机请求帮衬的念头,现在却是做梦也不会想了:庙堂里的大事小情,但凡听说,总能在传闻后面找到蒋云初的影子——瘆的慌,她是不敢求一个活阎王帮忙,以前动的那点儿少女心思,不要说早就放下了,便是还有,也吓没了。
她就算生来没皮没脸,到了今时今日,对贺颜也只有感激、珍惜之情,绝不会让对方因自己为难,平添烦扰。
帮赵家的儿媳妇跳出火坑,凭那父子两个豁出去根本不要脸的德行,谁只要沾上这种事,定会有头疼不完的事。
她一生兴许只有贺颜这一个朋友,如何还会不知轻重,不知惜取。
此刻,她不假思索地苦笑着摇头,如实相告:“出嫁至今,只与我娘通过信函、下人互通消息,相互宽慰。
“家中男子,都在忙着巴结赵家父子,何时找我,定是要我传话,替他们求赵家帮什么忙。
“心早就冷了。
“我娘再三告诉过我,实在煎熬的话,便寻机自己断发,遁入空门——便是看我做尼姑道姑,她也不要我回娘家。经过了这么多事,她也品出了不少事情,也心寒了。
“杨家……从根底就烂了。
“她只恨自己年轻时瞎了眼,嫁入了杨家。她只等我有了最终的着落,便会住到家庙之中。”
坦诚直白的言辞,让贺颜有所触动。
杨素衣却很快绽出如常明媚的笑靥,摆一摆素手,“不要说我这些烂帐了,我总能为自己寻到个过得去的出路——就算是误打误撞,也跟赵子安相处得似酒肉朋友,好歹还是有些本事的,对不对?”
贺颜笑着点头说“对”,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尽自己一份力——哪怕别人说是吹枕边风的力,也要帮杨素衣脱离赵家,重新开始。
送走杨素衣,没过多久,张夫人与张汀兰来了。
祖孙两个近来隔几日就送来拜帖,贺颜从一度的搁置,改为选择应下。见了面,便能看出些端倪,也便愈发笃定日后如何对待张家女眷。
说起来,祖孙两个做的事,于她是不得了而已,之于先生、阿初和很多人,都是不足挂齿的。加之昔日的贺颜成了蒋夫人,总要在迎来送往间留些余地。
张夫人、张汀兰进到厅堂,便一起屈膝行礼。
贺颜连忙起身避到一旁,笑道:“夫人真是折煞了我,快坐下说话。”
她说话间,有眼色的晓瑜、晓双已齐齐过去,搀扶起张夫人。
张夫人又是愧疚又是不安,“是我唐突了,但是上次相见,我做的事实在上不得台面,唐突了蒋夫人,是以,才一见面便行礼赔罪。”
“上次相见?发生了什么事?”贺颜笑着反问,“我竟是不记得了。”
张夫人的脸红了红,嗫嚅道:“蒋夫人不记得,便是什么都不曾发生。”心里一直悬着的那块大石头却落了地,她是真怕这个炸毛的时候一丝余地也不留的小姑娘耿耿于怀,始终记着那笔账。
半推半就之下,她与张汀兰在客座落座,接过小丫鬟奉上的热茶。
贺颜道:“本该是我去张府拜望,可是资质愚钝,打理家事漏洞百出,便一直腾不出时间。”
张夫人明知对方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却不得不颔首应承,“偌大一个府邸,自是事务繁杂,我是过来人,深有体会,但是凭蒋夫人的资质,用不了多久,便会游刃有余。”
贺颜一笑,“借您吉言。”
话题就这样打开,一老一少说起家长里短来。
张汀兰始终正襟危坐,用心聆听,生怕贺颜何时提到自己,自己却反应迟钝惹人厌。
被祖父手段婉转地整治了这么久,她再不敢出一丝差错。
贺颜观望一阵,淡淡地将话题转移到女工、琴棋书画方面。
祖孙两个闻音知雅,几乎是小心翼翼地应承。
她们累,贺颜也累。过了小半个时辰,张夫人适时地起身道辞。
贺颜亲自送到垂花门外。
临上马车,张夫人见她态度依然柔和,便凑近些,低声道:“张家不比别家,我们这些女眷,在有些事情上,总想着为家族分忧。
“如今蒋侯爷权倾朝野之日不远,可有用得到张家的地方?”顿了顿,怕生误会,连忙补充,“我说的是我家老爷,能否帮衬侯爷一二。我们终究是害怕,他不仅仅是落个晚节不保的下场。”
贺颜目光流转,很快应道:“首辅大人做他该做的事,便足够。”
张夫人并不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却再三道谢。她不明白没事,转述给张阁老,他应该听得懂。
贺颜目送张家的马车走远,回内宅时,感触良多。
母亲与她也会干涉男子在外面的事,可如张家女眷这般的行径,她们不会做,夫君也不会允许她们做。
真是人各有命。
她在今日看到的是,这世道之下女子的种种悲凉。
感慨淡去,她又想起了手札上那条关乎她身死的预言,更为迫切地知晓原因。为此有所决定之前,她得去请教先生,让他帮自己拿个主意。
这是自幼便养成的习惯:与亲人很亲昵,但遇到事情,想依赖求助的只有先生、阿初。这般的缘法,她一面费解,一面这样走过了这些年,也没真正当回事:反正先生和阿初本就是她最亲最近的人,从不会让她生出哪怕一点点负担。况且,母亲与父亲为她做的事、操的心并不比任何父母少,只有更多。
梁王入狱,皇帝病情加重,阿初定会忙得五迷三道的,她想先有主张之后,再与他商量——嗯,好吧,她始终最在意最心疼也最不敢惹的,始终是他。
下午,贺颜带着雪狼来到书院,径自到了听雪阁等候。
雪狼对这里已经熟悉,在她身边坐了一会儿,就做贼似的溜出去玩儿了——好像它比她还大的身形可以因为闷着头垂着尾巴就能隐形似的。
喝了半盏茶,陆休步履生风地走进门来,到得近前,先用折扇敲了她额头一记:“小兔崽子,你怎么总往外跑?”
贺颜一手捂着头,一手放下茶盏,抬眼看他,“有您这样的恩师,想像话也不成啊。”好像他不想看到她似的,明明眼里全是笑。
陆休的笑意到了唇畔,转身落座,先找雪狼,“你家那个小崽子呢?”
“出去了,你总揪它耳朵,它不待见你。”
陆休哈哈地笑,“胡扯,别说我下手轻重的事儿,单说它,除了你跟阿初,我看是谁谁都不认,看谁都烦。”
“知道就好。”贺颜笑笑地捧起茶盏,啜了一口茶。
“今儿过来,找我有事儿吧?”陆休问。其实一进门就看出来了,这小气包子在他跟前,小心事能掩饰,严重些的就想都不要想了。
贺颜嗯了一声,“是件不得了的事呢。”
陆休斜睨她一眼,笑着起身,“走着,去诗画廊看看。”便是情同父女,也不便关起门来说体己话,恰好正是学子上课的时间,学院内很清净,在外面说话倒更方便。
贺颜说好。
师生二人未出院门,雪狼便追上来,神气活现地跟在贺颜身边。陆休唤了它三次,它才勉为其难地走过去,让对方拍自己的头,拎自己的大耳朵,然后气呼呼地回到贺颜身边。
陆休一阵笑,“小人儿似的。”
贺颜也在笑,“是啊。”
“好好儿待它。”
“遵命。”
诗画廊北面壁上,有能工巧匠在书院授意下,定期依照名士才子才女的笔迹篆刻出的诗词文章画作,很是精彩。
贺颜有事,便没了观赏的兴致,与先生半真半假地说起景家相关的事:“……昨日,景国公爱子被人冒名顶替,想必您事先就知情,正如知晓死士意欲到书院内行凶未遂之事。我听说,梁王、端妃近年来所着手的,不只是景家子嗣一事,查的别的事,应该与我有关,闹不好,我会被人算计得找人拼命。先生,您能不能帮我想想,这是怎么回事?我该怎么做?”她知道这样蹩脚的谎言骗不过先生,便一直垂着头,等着他数落之后,豁出去把手札的事如实相告。
只是很奇怪,先生听了,敛目沉思,神色肃然。这好像是压根儿没发现她在撒谎?那么,是哪句话引得先生费思量?又或者说,景家在先生心里,本就分量十足?
她停下来,五分不解五分期许地望着他,“先生。”
作者:鼻炎引起的头疼,烦得很,真想睡到三月份,但是今早想起来,有榜单任务还没完成,立马急了~十多个小时就弄妥这一万多字,将就着看哈~
时速惨不忍睹,但好歹能写,下章写了一些了,明后天能贴出~
抱歉,抱抱蹭蹭~
(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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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亲爱哒,么么!
第53章“佞臣”当道(中)
“佞臣”当道(中)
陆休停下脚步,看向她时,目光清明,“与景国公息息相关的,就那么几个人。除了国公爷的儿子,别人要着手去查的,不是显而易见么?”
他给了一个答案,贺颜会意,却更加困惑,“但那些与我有什么关系?怎么会有那种预言?”
陆休爱莫能助的一笑,“此事我不能给你拿主意,还是找阿初商量为好。”
贺颜了然地点头,很自然地岔开话题。
宫中。
吴宽来到莫坤的值房。
书案上罗列着诸多信函书册,莫坤拍了拍,道:“弟兄们搜查梁王府找到的,你看看有没有你们用得上的。”
吴宽称是。
莫坤歪到一旁的软榻上,问起蒋云初:“你们头儿呢?”
“在天牢刑讯室睡觉呢。”
莫坤一乐,“又三两日没阖眼了。”
吴宽翻着面前的东西,低声道:“锦衣卫这边搜查的时候留心了,想多找一些方志、端妃暧昧不清的证据,但是一无所获。要不要做点儿手脚,加点儿分量?”
他与莫坤共事多年,交情匪浅,方志一事的猫腻,知晓一些。
莫坤笑道:“不必。不要说找不到更多证据,便是找到,也要扣下。”
吴宽不解,“怎么说?”
“这事儿吧,到这地步刚刚好,再多做,皇上反倒会看穿有人谋害端妃。”莫坤道,“退一万步讲,事情就算是真的,谁会留着那种东西?”
吴宽更迷糊了,“照这样说,那封信不是不应该出现么?”
“这就不懂了吧?”莫坤正色道,“那封信完全可以说成是端妃留着要挟方志的。后宫女子,最在乎的,是子嗣和前程,便是与谁情分再深,也会留一手,以防万一。”
吴宽斟酌片刻,心悦诚服,“姜还是老的辣。”
“哪儿啊。”莫坤笑出来,“你们头儿点拨我的,先前我跟你心思一样。”
吴宽讶然失笑,“蒋侯这是要成精啊。”
莫坤笑意更浓,“好好儿跟着他混,错不了。”
吴宽称是。
被二人念叨的蒋云初,还在睡着。
成广得到手下通禀,到刑讯室看了看,笑了。蒋云初高大瘦削的身形歪在座椅上,长腿斜伸到案上,从入睡到此刻,姿势分毫没变。
成广悄无声息地退出,吩咐手下:“跟三位大人说侯爷正忙着,愿意等就在外面等,没空等就回去,这地方也没法儿款待他们。”
那名锦衣卫称是而去。
天牢外面,张阁老、安阁老、秦牧之听得锦衣卫的回话,很快达成一致的态度:“我们在外面等。不着急,让侯爷只管先办正事。”
他们来的原因,是贺师虞、何岱联合一些武官一起上折子,折子里说的事情,皆与景家相关。
内阁得到消息,不知如何是好:景家几乎是禁忌话题,那些人如今绝对是请皇帝给个说法。接下来,必然会有更多的武官就景家惨案上折子,他们这些文官,也得有个态度。此番前来,为的是向蒋云初探探口风。
三个人分别回到自己的马车上。
张阁老闭目养神时,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发妻上午去见过贺颜,贺颜说他应该做该做的事。
他懂这句话的意思,所需的场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傍晚,蒋云初走出天牢。
张阁老、安阁老和秦牧之忙下了马车,上前相见。
蒋云初歉然一笑,“劳三位久等了。若是得闲,找个馆子用饭,边吃边谈。”
三人同时说好,随后秦牧之道:“你不用进宫?”
蒋云初如实道:“不用,皇上病情加重,睡得多。”
一行人去了生意兴隆的德福楼。
席间,三个年长的人说了贺师虞、何岱上折子的事,秦牧之费解地道:“他们怎么突然重提景家旧事?难不成与梁王下狱有关?”
蒋云初并不隐瞒,把秦昊伪装景家子嗣的经过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不用问皇帝,也知道他想瞒下,可他们怎么可能成全。
震惊之后,张阁老低声道:“既然如此,在这关头提及景家的事,不亚于故意惹怒皇上。”
“事情已然出了,总不能当做没发生。”蒋云初道,“用这事做引子,请皇上严惩梁王,闹一阵再提别的。”
秦牧之目露关切之情,“千万提醒你岳父,别惹祸上身才好。”
“对,”安阁老说道,“折子里的言辞,千万要圆滑些。”
张阁老则道:“贺侯一向是有分寸的人,倒是不需担心。”顿了顿,望住蒋云初,表明立场,“知晓了原委,我就知道怎么写折子了。多谢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