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二姐点了点头:“玉奚岭有处深山楼阁,那里清静不被人打扰,也适合这时候去避避风头。”
秦玉嶒轻应了声:“如此,我也不再挽留了,你稍等些时候,舅舅便叫人准备马车,送你们过去。”
说完又叫人准备了一袋银钱,塞到了梅二姐手中:“这些银钱你拿好,以备不时之需,你如今无依无靠,总得有些钱财傍身才安心些。”
“多谢舅舅。”
“有何好谢的,你总归是我亲侄女。”秦玉嶒轻拍了拍她细弱的肩膀,眼中满是无奈,好好的太师府嫡女,有大好前程,可偏偏与那一身铜臭世俗的商人不清不楚,如今还生下一女,已无回旋的余地了。
告别了玉嶒舅舅,梅二姐与茉茉乘着马车离开总督府时,刚好与秦家母女仨人错身而过。
茉茉啐了口,冷哼了声:“晦气!”
梅二姐哄着悄悄睡觉,睨了茉茉一眼,她这爱憎分明的性子,好是好,就怕以后不知收敛吃了暗亏。
可哪晓得,才走了没多远,也不知是何故街道被堵了。
官兵满大街的在搜查,好似在寻什么人。
特别是乘马车的,几乎是一辆一辆排查了过来。
梅二姐与茉茉心口仿佛紧绷着一根弦,悄悄咽了口吐沫星子,一眼望去,皇城长街上,再无往日繁荣喜乐。
满目皆是戒备森严,人仰马翻,怨声载道,这般光景。
茉茉紧张的握着梅二姐的手:“这到底……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呀?二姐儿,不会……不会要变天了吧?”
梅二姐眸光沉了沉:“莫怕,政权的斗争,暂时还没有烧到我们头上来。”
“通通都给我下马车,快点!”此时带兵头儿开始下达命令。
这些人野蛮霸道得很,眼看着一个不肯下马车的年轻妇人,被他们狼狈强行拽下马车,梅二姐抽了口气儿,道:“茉茉,我们下马车去。”
自己下去,总比被人像拖牲口一样拖下去强。
“嗯。”茉茉眼眶红红的,率先跳下了马车,接过悄悄后,梅二姐也跟着下了马车。
那些官兵查得十分严格,好在并没有为难梅二姐她们。
排查完后,他们正准备上马车,突然茉茉惊慌的拽过梅二姐衣角。
“二,二姐儿……囚车,囚车里不是……”
梅二姐猛的回头看去,只见后边行来好几辆囚车,一个囚笼里闪押着一个人。
而其中一人,便有她父亲,堂堂梅太师!大哥梅炫明也在其中。
除了梅太师,还有她所熟悉王敏之,和王家在仕途的两兄弟。
后面跟着一众亲眷,哀嚎震天。
“快……快回舅舅家!”梅二姐脸容难掩紧张与担忧之色,她也不敢再看那哭嚎的人群里,是否有自己的母亲和姐妹。
即使看见了,她不能上前相认,也做不得任何主张。
此时马车还扣押在那里,无法前行,梅二姐抱了孩子穿进小巷快步朝总督府跑去。
见他们又跑回来,秦督统没有多问,便已明白发生了何事。
将她们领到书房后,秦督统说道:“早说了如今这世道不太平,让你们呆在府里,别出去。”
梅二姐红了眼眶:“舅舅,我看到……看到父亲和哥哥他们……他们被抓了!”
秦督统长叹了口气:“如今那三皇子得势,铲除异党也很正常,梅公和王公太迂腐,不懂得虚以委蛇,硬要对着干,那哪能饶得过他们?”
梅二姐:“三皇子现在竟有这般权利,说抓人就抓人了?”
秦督统:“陛下危在旦夕,那四皇子又无权无势,如今局势,也该看得明明白白了嘛!这天下谁当君主不都一样?死衷那一套,行不通了!”
“舅舅!”梅二姐心脏都紧揪在了一起:“现在哪里是说风凉话的时候,能不能想想办法?若我父亲真有个三长两短,我母亲不是要伤心死?”
“梅公那般对你,你还认他做父亲?”
梅二姐抿了抿唇:“我不认他,他就不是我父亲了?我总的也做不到,眼睁睁看他去死却什么也不做啊!”
秦玉嶒沉吟了好一会儿:“我又不是没劝过你父亲,叫他‘弃暗投明’,他就是不肯听劝啊!我能怎么办?你跟你母亲就来秦府住几天,正好陪陪你外祖母。”
看来秦玉嶒并未想过要帮他们梅家,而且立场观念不一样,是很难劝服他的。
梅二姐倒也是个很有骨气的人,当下神色一凛,欠了欠身:“既然如此,那侄女便告辞了。”
“你……”秦玉赠也有些气性,好歹不听,还这般不识抬举,那便做罢!
走到总督府后门院中,又碰上那秦家姐妹,看样子并不是巧合,而是蓄谋在这儿等她。
茉茉警惕的低叫了声:“二姐儿,小心哪!”
梅二姐大无畏的朝她们走了过去,秦家二姐妹步步紧逼,将她的路堵住不让过去。
“好狗不挡道。”梅二姐低斥了声,要是以前,她断是说不出这种糙话的,历经这么多,看的淡了,没什么可端着的,反而让自己不舒服。
秦秋歌低笑了声,推搡了她一把:“我是来看看落水狗的。”此话一出,又觉不妥,果然梅二姐冷笑了声。
“是吗?也不知道昨儿是谁像条落水狗,扑腾着快要淹死了,我好心搭了把手救了这条狗,结果却遭了反噬,实属不该救这狼心狗肺的东西!”
“你!我……”秦秋歌扬手狠抽了她一耳巴子,巴掌刚落下,梅二姐硬气的反手,打得她措手不及,连脸都偏了,踉踉跄跄了好几步才站稳。
秦二掩着嘴,瞪着眼看着梅二姐,这模样也太凶悍了吧?以前她可不这样。
“茉茉,我们走。”
茉茉走了几步,扭头对俩姐妹啐了口:“嗬呸!”
走在混乱的大街上,那些恸哭的家属都已经回家了,又或许已经被官兵给强制遣散了。
茉茉一眼迷茫的望着大街,鼻头一酸:“二姐儿,你说咱们还能去哪呀?”
看着茉茉怀里抱着的咿咿呀呀吮手指的小丫头,二姐儿眸光越发坚毅,想了想道:“咱们去琼楼。”
茉茉抽噎着:“现在跑琼楼?咱们不得省着点银子花?”
梅二姐:“不是吃饭,是去找人。”
茉茉猛的看向梅二姐:“找人?”
梅二姐边走边道:“你忘了那个琼楼楼主,顾随?”
茉茉听她这么一说便有了印象:“他和大爷好像关系很不错?”
梅二姐:“现如今,咱们将能找的人,都找找吧,没有别的办法了。”
因时局不安,琼楼这段时日生意也萧条得很,不过顾随倒很悠闲,偶尔练练字,看看书,呆在后院里种种菜,喂喂鱼。
“师父!”赵四匆匆从外头跑来。
“何事如何此慌张?”顾随睨了赵四一眼。
赵四走上前道:“奚爷的内眷前来投靠,我已将她们带到了大堂里。”
第92章
顾随听罢,便知赵四嘴里说的内眷是何许人了,便道:“你准备些上好的茶点,将她们领至厢房,我换件衣裳便去会会。”
“是,师父。”赵四便赶紧忙去了。
将主仆俩人带到厢房,赵四说道:“我师父等会儿便过来了,俩位娘子稍等片刻。”
茉茉冲他礼貌道了句谢,目送着赵四离开,道:“这伙计倒是客客气气的。”
梅二姐点头,心情依旧凝重。
“二姐儿,您在寻思着啥呢?”
梅二姐轻叹:“就不知那顾随究竟是表面功夫还是真实与爷关系好着。”
茉茉:“若是假的,那我们只管离去便是,也不妨着谁了。”
梅二姐历经风雨,自是想得比茉茉周全许多:“若能如你所说便好,现如今到如纷扰不安,我家人又身陷囹圄之境,舅舅如今是帮不上什么忙了,我只能寄望于这位顾楼主。”
话音刚落,门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梅二姐深吸了口气,表情沉了沉,起身相迎。
顾随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茉茉前去开门,福了福身:“给顾楼主请安。”
顾随瞧了眼茉茉,那机灵劲儿和一股子泼辣,鲜明得如同带刺的小野花,站在那儿极为抢眼。
茉茉本也算得上是堂堂正正的小美人,但与梅二姐一比,又逊色了许多。
顾随尽管之前也远远见过这梅二姐两位,但再次相见,也不由得心中感叹,不愧是皇城里的第一绝色,人如其名也。
顾随水敢怠慢,抱拳做了个揖:“梅二姑娘。”
“顾楼主无需客气,快快请坐。”梅二姐请了顾随入座。
茉茉接过悄悄放置里屋的床榻,出来又给俩人斟了茶水,便又退到了里屋照顾小悄悄了。
顾随自是能猜出梅二姐今次来意,却也没有率先开口。
梅二姐心戚戚然道:“既然我今次前来找顾楼主,也实不相瞒,有一事相求。”
顾随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梅二姑娘请言。”
梅二姐抿了抿嫣红的唇,眼眶绯红道:“如今朝中时局变数不定,我梅家落得个叛贼之名,父亲锒铛入狱,小女子心中万分惶恐,无依无靠,也不知找谁帮忙。便想起顾楼主与奚爷曾交好,故此前来腆着脸讨个不情之请。”
顾随失笑,说道:“梅二姑娘言重了,我确实与奚爷交情甚好,算起来,已十年有余的兄弟情份。奚爷这人目光长远,十分重情义,他于我有再造之恩,今日是他家眷前来相求,我自是不会坐视不理。”
听罢,梅二姐十分感动,热泪盈眶:“不知顾楼主有何好办法,将我父亲兄长他们救出来?”
顾随想了想,压低着声儿道:“其实梅二姑娘无需多忧心,谋乱之人,将朝中元老大臣抓去,无非是想逼宫造反,可螳螂补蝉,黄雀在后,你若信得过顾某人,信得过奚爷,就静观其变,它日必会有一个好结果和一个交待。”
梅二姐何其聪慧?自是从他言语中品出了一二,黑亮的眼珠子转了一圈儿,点了点头。
“多谢顾楼主此番提点。”
“不用谢,其实我什么也未做,眼下这时局混乱,梅二姑娘若是不嫌弃,先且在这儿住下,只等奚爷回来,再做定夺?”
梅二姐想了想,有些举棋不定:“这样的话,实在太过叨扰。”毕竟她虽是认识顾随,但交情并不深厚,奚爷也未曾提起过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俩人之间隔着一层看不穿的山岭,总叫人不踏实。
见她多有顾虑,顾随只是轻叹了口气道:“梅二姑娘不用多虑,实诚的说我也是看在奚爷的情面上,你若心中过意不去,等奚爷回来,再与他当面说道清楚,我也只当是奚爷承这份情义罢了。”
梅二姐起身谢过了顾随,待送出门后,茉茉抱着悄悄从里屋出来。
“二姐儿,咱们真的要在这儿住下?”
梅二姐想了想道:“总觉得他知道些什么,如今去哪儿都不安全,不若先在这里等消息。”
茉茉疑惑:“等消息?”
梅二姐:“等大爷和……和父亲的消息。”
茉茉无奈点了点头:“那便听二姐儿。”
梅二姐在琼楼第三天,皇城大乱,从窗口看向街道,俨然早已没有了往日的车水马龙。
若不说这里是皇城,哪里会有人想到,这天子脚下,终有一日竟会兵慌马乱,百姓惶惶度日?
梅二姐在屋内坐立难安,茉茉沏了茶,看了眼窗外,喧哗声让人心情凌乱,她上前将窗户俨好,回头道:“二姐儿,咱们在琼楼应该算是安全的吧?”
梅二姐若有所思,没有回应茉茉。
茉茉三两步上前,扣过梅二姐的手:“二姐儿,你这样茉茉心里头越发不安了。”
梅二姐抬眸看向茉茉,说道:“梅家一干女眷,还在家中,我母亲……也不知如何了?”
茉茉抿唇静默,梅二姐愁眉不展:“母亲待我自是没话说的,她生我养我,在此危难时刻,我总不能想着自己安危,而不顾及母亲。一干姐妹虽说不上特别亲,但也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家里发生这等大事,父亲被革职逮捕,家中必定负累重重。”
茉茉:“那要不,找顾楼主帮帮忙?”
梅二姐一脸难色:“我们前来叨扰,已是麻烦了人家,现在又因这些事情,再同他开口……”
茉茉:“那……我们悄悄回去看看?”
梅二姐听罢,眸光一亮,说道:“茉茉……”
“嗯?”
梅二姐:“悄悄还太小离不开人,你在此带好悄悄,我一个人回去看看,若是无恙,我便很快回来找你。”
茉茉下意识摇头:“不行,外边这么乱,你一个人出去,奴婢是绝不答应的!”
梅二姐想想,也自知这不是个好主意,“那要不……再腆着脸求求顾楼主。”
茉茉用力点头:“甚好!”
此时,顾随正在后院研究新的菜品和样式,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下意识扭头看去。
梅二姐走到他跟前,欠了欠身,欲言又止。
顾随率先问出口:“梅二姑娘若有什么直说便是,咱们无需如此见外。”
听他如此说,梅二姐才道:“我……我想回家中看看,也不知母亲她们如何了。”
顾随沉吟了会儿,道:“此时出门实在太过危险,不若等到天黑,待官兵少些,我叫几个身手不错的伙计,陪同梅二姑娘一道前去如何?”
梅二姐脸上一喜:“多谢顾楼主。”
顾随摆了摆手:“无需多谢,当年奚爷也曾有恩于我,这只是小事而己。”
梅二姐虽对他与奚风渡之间的事情有些好奇,但终究没有多问。
好不容易等到了当天晚上,在顾随的帮忙下,梅二姐顺利的来到了梅府。
正门时不时会有夜间巡逻的官兵,所以他们走的后门。
茉茉因为要照应悄悄的安全,所以并没有跟来。
推开后院的门,才刚走进院子,梅二姐便觉这庭院有些凄凉,不似她在时那般繁华光景。
院子里一段时间不打理,便已经长出了荒草,零落散乱着一些不中用的东西。
屋子的门似是被人打砸过,有好几扇耷拉一旁,似掉不掉。
梅二姐下意识带人往主院走去,屋子里亮着一盏泛黄微弱的灯,她心中大喜,又有些踌躇。
顾随提醒了句:“梅二姑娘,如何不走了?”
梅二姐做了个深呼吸:“我许久未归,想到昨日种种,心中百感交集,如今桃花依旧,物是全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