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倾却是不信,“总有上门来巴结讨好的吧!”
霍司摇摇头,“她们不算。”只有她是。
霍司让她坐下,将那药随手放在一边,拆开点心,取出一块直接吞了进去,叶倾连忙给他倒水,“你也不怕噎住。”
霍司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似乎又被呛到,眸中有泪,“真甜。”
叶倾无奈摇摇头,自己不喜欢吃这些,害怕他也不会喜欢,如今看来,倒是买对了。
叶倾又问了霍司他的伤势,霍司道:“不要紧,已经不重要了。”
他的话让叶倾有些没有听懂,而后又听他道:“你在宫中,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总和陛下置气,君心难测,人总要学会保护自己。”
叶倾知道他是好意,只点了点头,两人又说了些话,叶倾便起身了,“若回去晚了,恐怕不妥。”
霍司要送她出门,又被叶倾止住,“不用送,你先好好养伤吧。”
霍司嗯了一声,叶倾快走下台阶时,忽然又听他唤住自己,叶倾转过身来,疑惑地看着他,他只道:“没事,只想叫你一声。”
叶倾觉得今晚的霍司有些奇怪,她走出宅院,马车无法驶进来便停在了巷子口,她快要走出巷子时,心中突然想到什么,忽地转身往回走。
那些下人手中拿着的是钱袋,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要遣散府中下人。而今日他所说的那些话,竟都像是离别之言。
叶倾快步冲进宅院里,竟还是晚了,霍司跪坐在大堂之中,胸口插着一把剑,血已经流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霍司实在太可怜了。
第64章拔蛊
叶倾扑倒他身前,连忙点住他胸前两处大穴,霍司扶住她,“不必了……”鲜血从他口中流出,他忍不住呛了两声,“你怎么又回来了?”
叶倾眸中血红,“你这是要做什么?是谁要你的性命,慕容珩吗?”
霍司却摇了摇头,“不,是我自己……”
一边是对他有知遇之恩的人,一边是他喜欢的人,直到现在,他也并不想背叛慕容珩,可他却无法控制自己。霍司不想让叶倾因为自己而与慕容珩起了隔阂,他不能说。
可叶倾又怎会信,“是不是他知道了你为了我放走王之泓的事!”
霍司不想让她歉疚,摇着头,“跟你无关……”
可他说完便快支撑不住,叶倾将他的身体抱在怀里,泪珠在眼眶打转,对府中凑过来的下人喊道:“去请郎中来,快去!”
霍司却喘息着道:“来不及了……你知道我擅于用剑,已经损了心脉。”
“为什么……为什么要自尽,是他逼你,一定是他逼你,他究竟还要害多少人才肯罢休!”
霍司抬起手来,叶倾连忙握住,听他艰难道:“我是孤儿,从记事开始,便不知道父母是谁,如今……我死了,更不知要葬到哪里,我可不可以请求你,将我葬在叶家的坟茔之中……”
他心中那些隐秘的思慕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她在他心里是天边皎月,地上霜雪,纤尘不染之人,不应该去承担他死去的沉重。
可他这番话中的深意,叶倾又怎会听不出,她从来不曾想过霍司会喜欢她,叶倾泪如雨下,却又摇着头,紧紧抱着他,“不,你不会死!”
霍司贪慕地看着她的脸,可眼前却渐渐模糊,他突然想起初见那日,她一身伤痕,而自己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时光何其匆匆,但他已经无悔。
郎中来时,只看到大堂之中,女子身上的白衣已经被染红,而她怀中之人显然已经没了气息。
霍司下葬那日,天色阴沉,雨雾蒙蒙,叶倾扶着墓碑,神色怆然,长发已被雨雾打湿,一把油纸伞遮了过来,慕容玖站在她身后,未曾言语一声,只默默地陪着她。
而后她忽然晕倒,慕容玖连忙扶住她的身体,她额上滚烫,慕容玖将伞扔在一旁,拦腰抱起她的身体,她却揪住他的衣衫,苍白的脸颊上透着不正常的红晕,“送我回宫。”
慕容珩机关算尽,却没有想到叶倾会撞见霍司自尽一幕。慕容珩从慕容玖的怀中将人接了过去,未曾盘问他们为何会在一起,只立刻吩咐:“传太医!”
叶倾病了几日,慕容珩一直未去上朝,坐在榻边守着她,霍司他确实容不下了,可他并不想让霍司成为他和叶倾之间的祸根。
慕容珩以为叶倾醒来时,定会冷脸相待,或是同他大闹一场,可她却异常平静,嘴唇干的起了皮,人也消瘦许多,睁开眼看见慕容珩,却只轻声道:“我饿了。”
慕容珩忙将她扶起,命人送了些清粥和点心过来,一勺一勺喂给她,她也没有反抗,霍司的死在她那里就像是没有发生一般。
霍司死于自尽,朝中没有人敢妄议此事,慕容珩也并不觉得奇怪,只是叶倾的平静,却让慕容珩更为担忧了。
之前只是因为那个琴师的事,她都同他闹了很久,如今霍司死了,她却不吵不闹,他越发不安,平日里同她说话也小心翼翼,倒是叶倾,除了将霍司葬进叶家坟茔之外,再没什么出格之举。
皇城司副统领之职交由了尹襄,其余一切都没有变化。吏部尚书收受贿赂一事被侍郎弹劾,查证之后属实,慕容珩大怒,叶倾带着皇城司前去抄府,刚要对身旁人说些什么,却喊出霍司的名字,尹襄尴尬地笑笑,叶倾才意识到,是啊,霍司已经不在了。
不知不觉便到了冬日,叶倾站在昭阳殿中,看着窗外飞雪如絮,寒气从外面透了进来,殿中自有暖炉,因而她穿的也极其单薄,慕容珩走进来时,便见她神色漠然地立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肩上突然多了一件外袍,叶倾侧头看他,慕容珩轻声道:“这么冷的天还开着窗子,受了风寒怎么办?”
叶倾淡淡道:“只是房中太闷了,想透透气。”
她终于变成了慕容珩希望看到的模样,和顺,温柔,可他却不觉得欢喜,他总觉得眼前的叶倾脸上像戴上了一层面具,不抗拒他的靠近,却也让他触摸不到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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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慕容珩倏地回过头去,“你是说你有办法将蛊拔除?”
宋九跪地道:“是,只不过……强行拔蛊必会受许多苦楚,非常人所能忍。”
慕容珩眉宇之间忧色满布,问道:“可有缓解之法?”
宋九道:“那蛊依血脉而养,若是为了减缓痛楚而用药,只怕蛊拔除不尽,反生后患。”
慕容珩深吸一口气,“可这事绝不能让叶倾知道。”
宋九眼眸微转,“小人倒是有办法,可令叶大人昏睡数个时辰,但拔蛊时仍会疼痛难忍。”
早前他用那蛊只为了牵制叶倾,可现在他却不忍,只道:“就这么办吧。”
叶倾近些时日经常在噩梦中惊醒,每次醒来都会生出一身冷汗,也会将身旁睡着的慕容珩惊醒,慕容珩将她搂在怀里,她的心跳的极快,慕容珩问道:“梦到什么了?”
无边无尽的血色,她陷在其中,怎么也走不出,可她却摇了摇头,“没什么。”
慕容珩抬起袖子给她擦干了额上的薄汗,“不管发生什么,都有我在。”
若这话是旁人说的,叶倾或许还会存了感激之情,可不管慕容珩的话有多真心实意,她都觉得冷透骨髓,她这一生称得上惨痛的遭遇,哪一个不是拜他所赐。
可叶倾却已经学会隐藏自己的情绪,面上未曾显露分毫,只轻轻靠进他怀里,慕容珩不住抚触着她的背,似乎这样就能安抚到彼此。
次日晚间就寝时,长德端了一碗药进来,叶倾疑惑的看向慕容珩,慕容珩轻声道:“你不是时常被噩梦所扰,我让太医熬了些安神的药,兴许能有些作用。”
叶倾虽然不信慕容珩,却也知道如今他不会害自己,不疑有他,将药喝了下去,果然如他所说,躺在榻上不久,她便有了困意,而后沉沉睡去。
慕容珩将帷幔掀起,将她身体扶了起来,而后宋九走了进来,跪在脚榻上,道:“小人需要用银针刺穴之法将那蛊引出。”而后在叶倾身上施针,促进血脉汇集。
而拔蛊确如宋九所说极其难捱,叶倾靠在慕容珩怀里,虽未醒来,但额上汗珠不断滴落,紧紧握拳,手背上青筋显露,慕容珩却只能抱着她,不断给她擦汗,旁的什么都替代不了。
宋九也十分紧张,生怕出了差错,引得慕容珩震怒,他取出一根金质铍针,又有些为难的对慕容珩道:“烦请陛下……将叶大人的衣衫拉下,小人要对其背上的膈俞穴施针。”
慕容珩神色阴郁,如今箭在弦上,也无法回头,他只能将叶倾的身子捞在怀里,将她寝衣褪到肩胛之下,那针一刺入,叶倾便忍不住动弹起来,这痛楚比方才更甚。而叶倾身体内那只蛊虫躁动,引得慕容珩胸口一阵阵钝痛,慕容珩却只能竭力按住她,叶倾张口咬在他的前臂上,血色从衣袖中透了出来,慕容珩生生忍着,轻声安抚道:“就快好了……”
那蛊虫终于被引出,叶倾身上脱了力,终于松了口,身上衣衫已经湿透,慕容珩也松了一口气,将叶倾平放在榻上。
宋九将那蛊虫安置好,忙对慕容珩道:“陛下胳膊上的伤还需包扎。”
慕容珩坐在榻上,看着叶倾脸上毫无血色,担忧不已,让他先给叶倾诊脉,而后唤了长德进来,长德见他胳膊上伤的实在不轻,血也顺着流到胳膊上,更甚至粘在衣袖上,长德为他处置伤口之时,都觉得触目惊心,可慕容珩却只看着榻内的人。
长德为他敷了药,又仔细包扎好胳膊上的伤,慕容珩见宋九面色变了又变,忍不住威胁道:“若是你这法子无用,或是损伤她的身体,朕便立刻要了你的命!”
宋九忙道:“陛下容禀,小人迟疑并非是因为蛊毒之事,而是方才为叶大人诊脉之时,察觉她的脉象乱的很,似乎一直在服用一些药。”
慕容珩眉心紧蹙,“什么药?”
宋九不敢隐瞒,只道:“依小人观察,应是避子的药物。”
慕容珩却是立刻否认了,“不可能,平素徐太医为朕请平安脉时也为叶倾诊脉,并不曾说起此事!”
宋九却道:“徐太医学的医术大多为正统,不像小人,喜欢钻研一些奇巧,因而小人猜测,叶大人用的药,徐太医不曾知道这些也是有的。”
慕容珩变了脸色,突然想到什么,又问:“那她是否也并非不孕之体?”
宋九犹豫着点了点头,慕容珩的手忽地垂下。
第65章火海
原来都是骗他,原来一直都是在骗他。
慕容珩侧身看向榻内的人,苍白的脸色,一如初见时紧抿着的唇,若是睁开了眼,也必定还是那双凉薄冰冷的眸子。这两年来,他竟然从不曾将她暖热。
前些时日,他又提起大婚之事,要她与宁洛和离,可她却看着他道:“名分本就是不重要的东西,我人在你身边还不够吗?纵然是和宁洛有夫妻之名,可我和他却没有夫妻之实,我的枕边人是你不是吗?”
他明明极其不满,可又被她一番话说服,她靠在他怀里,“这天下人的非议,我从不在乎,你也不会在乎,我们只要自己过得好就是了,旁的什么人,并不重要。”
其实哪里是不重要,而是她从不曾有和自己天长地久的心思。若是换成阿玖,她还会这么做吗?
他突然想起那一次他说出期盼孩子的话,她却道:“不会有孩子。”那时他还怕她会多心,原来她说的都是真的,那都是她的肺腑之言,并非不能有,而是不想和他有继续缠绕下去的纠葛。
宋九也知方才这话怕是说错了,只不过他又有何选择,那蛊他已经是犯下大错,可不敢再继续错下去。
慕容珩也拔了蛊,这疼痛滋味实在难熬,可却不及知晓她瞒着他时十分之一的痛楚。
他躺在榻上,竟不知究竟应该抱紧身边人,还是彻底远离。
这一年来,除了霍司,他不曾要过一人性命,知她不喜滥杀,着手令人重新修订法令。连那琴师,他都安排了在昭阳殿当差,在她视线可及之处,只怕她会猜疑自己要了那人性命。
为了她,他收敛了往日脾性,也见得她终于肯温和以待,他曾暗自欣喜,如今想来却极其讽刺,原来不管他怎么做,都无法改变她的初衷。
慕容珩忽地起身,将密室中的门打开,走了下去。
叶寒城睡眠轻浅,听到守卫行礼时便醒了,他倒是从不曾见过慕容珩这般失魂落魄的神色。以往他的神情中总是带着一丝倨傲,那是极度自信之人才有的笃定和从容。
叶寒城披衣起身,淡声道:“虽不知如今是几更天,但陛下仿佛不应该来这里吧。”
慕容珩坐在桌前,却答非所问,“朕不是赐了你许多酒吗?拿出来。”
叶寒城笑了笑,将一壶酒放在桌上,“这酒我已经许久未喝了,陛下如果要喝的话就请独饮吧。”
慕容珩抬眸看向他,“你不喝?”
叶寒城轻笑道:“我只想保持一些清醒,浮生若梦,怎可久醉。”
慕容珩跟着念了句,“浮生若梦……”
叶寒城看着他自饮自酌,问道:“陛下是有烦心事吧?”
慕容珩嘴角一垂,算是默认了。
能让一个大权在握之人心烦意乱的,恐怕也只能是和她有关了。但叶寒城却没多问。
慕容珩见他一脸淡然的模样,反问道:“你就没有烦心事?”
叶寒城闻言,语气之中第一次带着些嘲讽,“陛下觉得,一个阶下囚,会有人做的很开心吗?”
慕容珩倒也没有生气,“我还以为你已经超然物外了。”
叶寒城淡淡道:“陛下打算何时放了我,或是杀了我?”
慕容珩将手中酒杯放在桌上,回道:“放了你,一旦叶倾得知,朕便没了退路。”可若是杀了叶寒城,哪怕他在旁人眼里早就已经死了,可慕容珩仍旧怕叶倾会知道真相,会记恨他。
叶寒城点破他的困惑,“越是犹豫不决之事,心中其实早就已经有了答案。”
慕容珩如梦初醒,是啊,他纠结叶倾的事,其实并没有任何意义,无论她有没有骗他,他都不可能杀了她,也不会放她离开。
慕容珩不得不承认,“这世间,朕遇到的人之中,只有你,活的最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