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瓢泼打在身上,生疼,周铭面无表情的走出巷子。
拐角处,一个男生呆立在那里。
周铭走到他面前:“你都听到了,这就是事实。”
“她的最后一句话,你有什么想说的。”江寂的眼睛看着远方,没有焦距。
雨水顺着脸颊不停地流下,周铭眼眶发热,木着表情,僵硬道:“他如果真的喜欢我,反而好了。”
那些早已被岁月燃烧殆尽,变成飞灰的惨痛往事。
江寞的一生就像是一只蝶,孤傲的,固执的。
他的性格热烈如火,敢于跟从内心,不愿归于平凡。
中二也好,乖戾也罢,都是那个少年人身上独特的印记。
他笑得开心,爱的热烈,痛的切骨,走的决绝。
他的选择随着他的告别变得无足轻重,他成为别人口中不孝的儿子,可恨的反叛者,成为整个镇子的污点,但是……
没有人知道江寞是一个多好的少年,他的勇敢,他的向往,他的期待,他心中的爱情和他来不及走完的青春……
他在最好的年岁,遭遇了这世界最大的不幸,他所有的挣扎和痛苦都没有人看见,掩藏在满身的伤口下,混着泪水吞进肚子……
明明是一个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少年,究竟在怎样的境遇里才选择了结束,没有人知道。
他背负着他不应该背负的中伤和留言永远的躺在冰冷的土地里,甚至到死,都备受欺凌。
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情之所钟,一往而深。
他为了这份身不由己献上了自己的一切,成了别人眼中的死不足惜。
周铭闭上眼睛,说了这么长的话让他有些难受。
雨越下越大。
那些记忆被他翻出来,一字一句的告诉江寂,只想让他知道,既然他们没有伤害过别人,那么也没有人可以轻易地评价他们的爱情,更没有人有权去干涉。
人世界最大的无奈莫过于用所谓的约定俗成去伤害一个善良的灵魂。
江寂手指紧紧地握着,他脸色苍白,呼吸沉重,他抬起眼睛死死地盯着周铭:“你撒谎!你只是想把自己摘出来!你把错误推给我的父母,我的哥哥,你在说谎!”
周铭垂下眼帘:“都是真的,无论你信不信。”
他亲手拔掉了自己的刺,往日种种血淋淋的重现在眼前,即便痛苦,却带着快意。
“江寂,我……我跟你说的这些,你信也好,不信也罢,都随你。”
“只是,不要去伤害无关的人,也不要自甘堕落,你好好活着,别这么累了。”
第11章
方齐开着台灯背单词,已经快一点了,毫无睡意。
周铭消失了两天,昨天夜里没有回来。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从那天开始,很多事情似乎都在变,让他摸不着头脑。
窗外是刷刷啦啦的大雨,给心上增添了烦躁。
似乎是等不到人了,方齐想着,抬手想关掉台灯,却在错乱的雨声中,辨出一丝异样的响动。
他站起身,一把拉开门,果然看到站在隔壁的人。
周铭浑身湿了个透,衣服紧贴在身上,显得分外狼狈,整个人带着刺骨的凉意。
方齐一惊,错愕道:“你这是怎么搞的?”
周铭喉咙动了动,没说话,只是呆呆的看着他。
眉头一皱,方齐伸手拉住周铭的手腕,几乎被冰凉的体温刺到:“先来我这儿,还有点热水。”
不由分说地把他拉进屋子,台灯昏黄的光让周铭感觉温暖。
他坐在板凳上,看着方齐找到干毛巾扔在他脸上,又从热水壶里倒出冒着热气的水递过来,随后拿了自己的干衣服。
周铭手指动了动,抱着热水瓶。
暖意透过冻僵的双手熨帖到心上,让他的脸有些热。
方齐道:“先穿我的衣服。”
周铭抬起头,木楞楞地看看他,随后乖巧的起身,把热水瓶放在旁边,拎起湿淋淋的衣服脱掉。
他本就很瘦,脱掉衣服的胸膛更是形销骨立,皮肤青白。
方齐一呆,随后不自在的扭过头去。
周铭瞥到了他的动作,手指顿了顿,终是没说什么。
他当着方齐的面,把湿透的衣物脱下来,穿上对方略有些宽松的T恤和短裤,重新坐在板凳上,抱着热水瓶。
方齐等他换完才扭过来,脸色还算镇定,就是耳后有些发红。
他不自觉地舔舔嘴唇,走过去拿着干毛巾给周铭擦头发。
今天的周铭变得像个小孩子,很乖,一句话也不说,坐在小板凳上,任凭方齐的大手在他脑袋上来回擦拭。
这是一种新奇的感觉,方齐心里涨涨的,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周铭长长的睫毛掩住了他的神情,细长的手指握着热水瓶,被烫的有些发红,穿着不太合身的宽大衣服,甚至可以看到暴露出来的皮肤。
知道自己不能再想了,方齐转移目光,问道:“你去哪了?”
周铭低着头:“见一个朋友。”
“是上次那个?”
“嗯。”
方齐挑挑眉:“他是不是二中的?我上次开大会的时候好想见到他了。”
周铭不语。
房间里变得安静,只有擦头发的擦擦声。
好半天,方齐还以为周铭睡着了,却听到他说:“你在二中是不是有朋友?”
方齐点头:“有,关系挺好的,原来跟我一个班,后来转到二中了。”
周铭扣着水杯,喉咙有些紧。
他闭上眼睛,小声道:“上次来的那个江寂,是我老家的弟弟。”
声音喑哑干涩,扣着水杯的双手泛出青筋:“他也在二中读书,认得你朋友。”
方齐动作停住,敏感地觉得周铭有些不对劲,接话道:“是吗?那挺好的,下次我们可以约着一起吃烧烤。”
周铭突然摇摇头,他按着毛巾,躲过方齐的手,站起来。
二人相对而立。
周铭低着头,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拿给方齐:“这张照片,是江寂发给我的,你朋友是同性恋吗?”
照片上,陆琛和邵宇亲密地靠在一起,露出令人钦羡的笑容。
方齐手指动了动,道:“是。”
他想看看周铭的眼睛,但对方的表情隐在暗处,看不到。
“你是吗?”
方齐盯着周铭,道:“我是。”
“你接近我,是想跟我搞同性恋吗?”
他的问话过于直接,方齐猝不及防却又不得不承认,他点头:“是,但是……”
“没有但是。”周铭抬起头,面色是从未见过的冷漠:“我不是同性恋。”
解释的话哽在喉咙。
方齐怔怔的与他对视,可是对方的眼睛里面什么都没有,他平静无波,让方齐隐隐的一丝猜测和希望也落空。
“我不是同性恋,我也不会跟你在一起,如果这些日子的相处让你有了错觉,对不起,我可以马上搬走,我们以后……”
“不用了。”方齐打断他的话:“我搬走,本来也是我自以为是。”
他觉得自己像个小丑,极尽所能的表演和讨好,换来的却是人家的避之不及,说不定还会有些恶心,毕竟被一个男人喜欢,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周铭攥着毛巾,木然点头:“我回去了。”
转身,走出这一方小小的光亮,外面是漫无边际的黑暗和雨水,潮湿的气息透过毛孔,钻进四肢百骸,让他颤栗。
他清楚地感觉到隔壁的灯倏忽暗了下去。
心上的灯,也一起暗了下去。
周铭的喉咙里被插进了一个刀片,割的他生疼,却叫不出声。
黑暗中,方齐坐在床上。
他的脑子有些无法思考,只觉得像被人打了一个耳光,前所未有的委屈和屈辱包裹了他的心,让他想逃离。
是了,从头到尾都是自己的误解和一厢情愿,周铭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什么,可是若从没有动过心,那之前的相处,暧昧的试探,又算什么呢?
他蒙住脸,似乎想掩盖自己的狼狈。
这是他循规蹈矩的青春期里唯一一次心动,收场惨淡。
第二天,周铭很晚才从画室回来,走到隔壁房间,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没看到人。
他停住脚步,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小心的走过去推开门,里面已经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床铺是新的,柜子已经擦过了,窗帘也换了下来,平常放在门口的小电炉也没了踪迹,就好像从来没有人在这里住过一样。
周铭呆呆的站了一会儿,才退出来回到自己的房间。
下意识的打开电炉煮了两碗面,煮好了又发现一个人根本吃不完,只好放着一碗在旁边,自己在矮桌上吃面。
强迫着吃完一碗,周铭起身洗碗,把另一碗没动的面倒掉,然后洗漱,睡觉。
他用被子把自己裹紧,把头埋进枕头,双手握着脖子上的玉坠儿,鼻子突然发酸,喉咙里干干的,所有的悲痛和难过全部咽回肚子里,眼泪却透过指缝,洇湿了枕巾。
人的一生只有短短的几十年,又有多少次机会可以这样的去喜欢一个人呢?又有几个这样的人值得自己喜欢呢?
起初是画室的老师发现,这个叫周铭的孩子开始变得安静,虽然以前也不怎么说话,但现在简直安静的可怕。
他一整天坐在那里画画,不说一句话,把他叫到办公室里询问,依然一言不发。
秦老师有些慌乱,翻出学生册联系到了周铭的母亲。
周母来得很快,家长和老师坐在对面,试图问出些什么。
周铭低头,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也不想说话。
他觉得很累,与人相处让他疲惫不堪,既然说出的话只会伤人,说再多不信的人也不会信,那说不说话还有什么区别。
既然听自己说话的人已经不在了,那说不说话还有什么区别。
周母低头抹泪,她想着是不是前几天家里人的态度让周铭难受了。
“铭子……妈不是……妈,妈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置气了,你有什么委屈跟我说,是我的错,是妈错了……”
周铭动动眼珠,从桌上抽出一张纸,写道。
“说不出来,不说了。”
阳光洒进屋子,周铭靠在隔板墙上,手指轻轻地敲了敲,等了一会儿,又敲敲。
他知道对面再也不会有人给他回应,那个大大咧咧又温柔勇敢的方齐被自己推走了。
方齐的以后不再有周铭,他会按部就班的参加高考,考入医科大学,成为一名出色的医生,不用被人戳着后背指指点点,仓皇的逃离……
他会遇到更好的人,会更加恣意,会长命百岁。
周铭低头看着玉坠儿,嘴角扯出一个弧度。
梦境终究是梦境,也永远不会发生。
第12章番外
每一个人小时候都会有一两个引为知己的好友,从光屁股穿开裆裤就认识,一起长大,说着幼稚又认真的梦想,聊着别人听不懂的话。
周铭跟江寞同一天出生,在同一个医院,同一间病房,又是同一个镇、同一个村的。
两位妈妈一见如故,小宝宝从不会睁眼的时候就被定为了干兄弟。
江寞的性子比起周铭要活泼很多。
村子里长大的孩子,上山爬树,弹弓射鸟,无所不能。
江寞领着村子里的小孩子结成了一帮娃娃军,周末开会,放学疯玩儿,周铭凭借着干兄弟的身份,成功在娃娃堆里混成二把手。
五岁那年,周铭的父亲出了事,爷爷奶奶又去得早,家里一下子少了脊梁骨,日子也不好过。
江寞经常拉着周铭到自己家里混吃混喝,好在江家父母人都很好,很照顾孤儿寡母。
他有个只比他小一岁的弟弟,叫做江寂,明明只差一岁,却什么都听哥哥的,连带着对周铭也格外尊重,整天铭哥铭哥叫个不停。
一年后,周妈妈改嫁了。
都是一个村子里的人,互相的情况多有了解,周家的孤儿寡母分了一大笔赔偿金,老沈家的又是个大龄未婚的男青年,家庭情况一般,不嫌弃周妈是二婚,于是自然而然走在一起。
周铭跟着妈妈搬进了继父家。
继父是一个老实木讷的汉子,一直没有媳妇是因为穷,娶了周妈妈之后对母子俩也很照顾,就算一年后妹妹沈思瑶出世,也没有冷落了周铭,在他提出想学画画的时候全力支持,周铭很感激。
江寞经常领着江寂去看周铭写生。
周铭拿起画笔,整个人都好像会发光,就算江家兄弟是门外汉,也觉得他画得好看。
小江寂越来越崇拜铭哥,经常哀求着周铭把画好的画送给他,三个人感情好的像是亲兄弟。
升到初中,学校里新招了一批年轻的老师,带着他们初一的学生,江寞的成绩很好,作为班长兼数学委员,和新来的数学老师越走越近。
镇郊有个大坝,很高,下面是国道,旁边有护栏,远处是绵延的山,周铭经常在这里写生,江寞就陪着他,算是两人的秘密基地。
江寞平躺在地上,脸上挂着少不更事的微笑,低声说:“铭子,我得跟你说件事。”
“说。”周铭拿着铅笔比对着面前的山,抬手准备作画。
“我喜欢姜老师。”
笔尖一折,纸也破了,周铭低头皱眉看着自己发小,不可置信的说:“姜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