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熠一顿,没有说话。
宋普望着他的眼睛,小声道:“陛下莫非要舍弃曹喜?”
见澹台熠不说话,宋普有些急,“毕竟曹喜一直尽心尽力地伺候陛下,若陛下弃他而不顾,日后陛下如何取信与心腹?如何让下属心服口服?”
澹台熠这才开口道:“孤在宋卿眼里便是这般不近人情?”
他压低声音道:“当年孤母后中毒,身边无人和她一般状况,想来幕后之人连这点都考虑到,放心吧,曹喜比孤还要安全。”
宋普听前面,还松了一口气,但听到后面,顿时心虚起来了,他冲澹台熠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来,轻声道:“臣也担心陛下,不过陛下连这点都考虑到臣委实没想到,果然陛下是一如既往的英明神武,臣甘拜下风。”
澹台熠金眸微微泛起光彩来,伸手捞过了他的腰,低头下去在他唇间吻了吻,低声道:“这段时间便麻烦宋卿,多多忍耐。”
宋普还不知是何意,但从那日过后,他渐渐明白澹台熠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从去年开始的水灾,大寒,到今年初夏又有某处山崩泥石流,将一县淹没了大半,死伤无数,农户牛羊鸡鸭家畜莫名死绝等等,这一件件的加起来,便开始有流言蜚语,乃是上天对皇帝的不满,才导致的天灾。
澹台熠越发忙碌起来,为了应对这次越演越烈的流言蜚语,内阁给出的解决方案是提前祭天。
这个时代的人都十分迷信,毕竟生产力低下,农民靠老天爷吃饭,若是老天爷不赏饭吃,那农民说饿死就饿死了,情况好点也就卖子卖女为人奴罢了。
也因为如此,这种流言在百姓之中流传的很快。
宋普听澹台熠说了,才知道外面发生了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他对澹台熠说:“那个山崩,有没有可能是火药?”
澹台熠看他,“宋卿知道那是什么?”
宋普觉得这个时候有火药也不是稀奇的事情,毕竟这种东西就是中国发明出来的,这个世界虽然是架空吧,但作者肯定会用自己熟悉的东西来创造,因而火药出现,他第一时间虽然意外,待时间久了,也觉得太正常了。
宋普说:“臣没准会做这个玩意儿。”
火药配方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他不太记得比例,若要做,还是得试验。
澹台熠怀疑地看向他,“宋卿怎么什么都知道?”
中国火药是因为炼丹副作用产生的,久而久之便成了火药,那段息怕是对此有过接触,才会阴差阳错地把火药搞出来,
宋普没有在意他的怀疑,他自信地弯起唇角,笑容闪耀道:“陛下真是的,臣多才多艺,陛下还没有习惯吗?”
澹台熠:“……”
他恍然道:“孤忘记宋卿也是心思巧妙的人物了。”
宋普挺起胸脯,骄傲道:“臣会的可多了,陛下若是好奇臣为何会这么多,臣也只能告诉你,因为臣是社会主义接班人。”
“……”澹台熠道:“什么接班人?”
宋普道:“社会主义接班人啦,九年义务教育让臣从初中就知道火药配方是什么惹。”
澹台熠:“……”
澹台熠蹙眉道:“宋卿癔症了?孤怎么听不懂宋卿在说什么。”
宋普收起他刻意做出的洋洋得意表情,叹息道:“臣跟陛下开玩笑呢。”
又有些说不上来的心堵,干脆让灯笼回宋府去他院子里拿了一袋硝石回来,当场给澹台熠表演了一个制冰。
澹台熠:“……”
他好像从来没有深入了解过宋卿,虽知道他会做些新奇的糕点,但不知道他还会做冰,做火药。
宋普拿了一块冰块,“啪”的一声拍到澹台熠脸上,道:“臣会的还不止这些,臣还记得水泥怎么做的,水泥做的房子不透风,冬天会暖和很多,水泥做的路可以很平坦,也不会颠簸,不过啊,水泥路对马蹄不太好,伤马腿,就算再好的汗血宝马,也遭不住水泥路上跑几公里……”
宋普絮絮叨叨地说完,再去看澹台熠,就见他一脸懵逼,完全是听不懂的表情。
宋普看着看着,突然笑出了声。
澹台熠见他停下了,才缓慢地眨了眨金色的眸子,低声道:“宋卿笑什么?”
宋普道:“臣在笑陛下方才的表情。”
澹台熠有些气短,却也很诚实地道:“宋卿说的,孤都听不懂。”
他很少承认自己的不足和短处,若放在以前,他也要嘴硬说宋卿是不是发癔症了,但这会儿,他却是说不出这种话来。
火药的威力他其实明白,当时死了不少禁卫军,本来能进禁卫军的,也无家眷拖累,是属于他这个皇帝的私军,与黑龙卫的性质差不多,不过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且能力比黑龙卫要差上许多,但也是一等一的好手,结果死了那么多。
他生气吗?当然是生气的,也很明白是自己太过狂妄自大才导致如此严重的伤亡,若连自己的错误都不承认,那便不算什么男子汉了。
也因此像那段息逼问过火药的来历,只是段息嘴很紧,百般酷刑轮番上阵,都未曾让他松口。
没想到宋卿轻易出口说自己能制…………
他知道宋卿不像他那么狂妄,若真的出口,那便是有一定把握的,若真像他说的那般,澹台熠就在想,他当初为什么装作混不在意的样子!
澹台熠想到此处,不由得更诚恳地道:“宋卿说能制火药是真的?”
宋普道:“臣只是知道佩服,忘记比例了,若给臣一些时间,臣便能捣鼓出来。”
澹台熠沉思片刻,道:“那宋卿便放手试试罢。”
宋普从前也没什么野心,只想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但现在坐在了这个位置上,也应该为澹台熠分担一些事情才好。
想到便做,澹台熠准备祭天事宜,给宋普安排了一个工坊,去做那所谓的火药,他说的那些材料,硫磺硝石炭等等,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澹台熠一看,都觉得若不是宋卿说出口的,他都觉得是唬他了。
澹台熠也忙碌,将此事安排下去,便很快将其抛到了脑后。
那下了毒的甜汤倒是每天都有,澹台熠也没有再倒,而是喂给了一只兔子吃。
在那只兔子渐渐失去活力的时候,也当机立断地开始露出了病容。
祭天大典还有几日,澹台熠干脆连早朝都不去上了。
倒是有个好消息,宋普还真的将火药给整出来了,澹台熠喜出望外,便差人去请了文武百官前往比武场。
宋国公也来了,与一群文官嗑叨,都不知道陛下此举何意。
有一人压低声音,对他们悄声说:“你们可知,最近陛下似乎身体不佳,我听说夜里请太医进宫几次,也不知是出了什么问题。”
说着,还给了宋国公一个眼神。
宋国公:“……”
宋国公自然能提出他言下之意,不由得一哽,心里不大舒服起来。
旁人露出了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表情,唯独那开始说话的人又假惺惺地接道:“陛下年纪轻,头一次娶妻难免出格,哎,我倒是羡慕国公爷啊,有个好儿子,可惜我家那婆娘只会生女儿,这有什么用呢!陛下看不上呐!”
宋国公:“……”
好气!
宋国公板着脸道:“你这话若是让陛下听见,陛下能饶你?”
那人笑嘻嘻地道:“我和国公爷开玩笑呢,私底下说说,国公爷不至于告诉陛下罢?”
宋国公一哽,直接扭过脑袋,不欲与他再说些什么了。
那人还要再说写什么,就听陛下身边的大太监一声响亮的“陛下驾到”,顿时住了口,与旁人一块儿循声看去。
第148章抱抱恙
不止皇帝来了,连那所谓的男皇后也跟着来了。
也是这个时候,众臣才知道宋国公儿子长得到底如何。
说实话,与他们想象中的相差甚远,也和传闻中不太相符,并不是如何绝色,甚至也并不女气,应当是长辈们都喜欢的相貌,稍有些圆润的下巴,看起来肉嘟嘟的脸颊,一派的少年气,还长着一双猫似的圆润眼睛,看起来干净透彻。
尤其此时他穿着和澹台熠同一个色系的锦袍常服,色彩华丽鲜明的锦袍穿在澹台熠身上,反而成为其陪衬一般,并不能压住澹台熠本身的耀眼光芒,但在少年身上,反而成了一个放大点缀的效果,也使其越发像一个富贵公子哥,看起来很无害。
的确是秀气漂亮的少年人,但燕京长得比他好看的人也不少,也不知是靠什么博得了皇帝的欢心,才叫皇帝执意立他为后。
就在众人心思纷杂之际,澹台熠清清嗓子,开了口,道:“孤今日邀众卿来,是为了让众卿看看工坊制出的火器。”
众人一阵寂静,似乎没有听懂澹台熠再说什么。
澹台熠咳嗽了几声,也没有管他们在想什么,很干脆地让人将那所谓的火器搬了出来。
火药易燃易爆,便装在了一个铁制球体之中,再添上有一段距离的引线,便成了一个大杀器。
为了让众臣看清楚,澹台熠还让人托着球体给他们看了一圈。
众人议论纷纷,却都不知道皇帝此举何意,还是由叶首辅先一步发问:“陛下,臣斗胆一问,此物作何用?”
澹台熠昂首挺胸,一派淡然之色,“此物名为火药,犹如雷霆之怒,有摧枯拉朽毁天灭地之威能。”
他话音刚落,便有十来个侍卫,将一座一人高的假山搬了过来。
澹台熠望了一眼那假山,又扭过头来对他们淡淡的笑,“众卿今日便好好看着,孤是如何不废一丝力气,将那座石山炸得粉碎。”
说罢,不等群臣质疑发问,便让人将那火药放到了假山之中,点燃了引线。
有侍卫过来让他们往后退退,省的被炸飞的碎石砸伤,有臣子不信,与同僚嘀咕道:“真有这么神?我怎么就不信呢?”
他这么说着,对侍卫的警告也不以为意,还不信邪地往前站了几步。
就在此时,突然一阵巨响响起,那座假山顷刻间便被炸碎,因为威力巨大,那假山几乎是粉碎,灰白色的灰尘霎时间弥漫在整个比武场,有无数碎石被抛到空中,又洒落下来,重重地砸在了躲闪不及的臣子身上,登时就砸起了一个大包。
尖叫声、惊呼声、求救声混作了一团,而澹台熠早早就退开了,与宋普看着这一幕发笑。
宋国公与他们一起,看着这混乱的场面,震惊得无以复加,他张张嘴,几乎都说不出话来。
待硝烟散尽,澹台熠才示意曹喜让众人安静,“众卿看到了吧?这便是火药,此火药乃是皇后所制,此器毫无意外会成为本朝重器,有此器震慑,梁国何愁不能成就统一大业?”
有人却是捕捉到了重点,大胆地确认:“此器当真是皇后所制?”
澹台熠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的确是皇后巧思制出来的玩意儿——孤的皇后又岂会是无才无德之人?自然是有着天底下谁都比不过的聪慧人儿!”
嗳,澹台熠此时的情态像极了炫耀自家出息儿子的老父亲。
宋普在旁边听得脸红,又被那些臣子盯得不自在,只能微微笑着望着澹台熠————这在群臣眼里,又分明是以夫为天的模样。
到底是皇帝嘴里的“火药”给人太大的震撼,又听见皇帝对男皇后不吝赞美之词,顿时都有一种感觉——这皇后比一般男人都厉害啊!
又听澹台熠道:“也只有皇后如此聪慧的人才能与孤相配,孤要昭告天下皇后制器之功德。”
说着,他又咳嗽了几声,嗓子沙哑了,“孤疲了,众卿散了罢。”
说罢,也不管众人是何表情,伸手去拉宋普的手,混不在意地在众目睽睽之下甜甜蜜蜜地道:“回纯合宫,宋卿给孤捏捏肩,孤肩膀都酸了……”
完全不是在他们面前不太好相与的皇帝模样。
众臣还未从方才的震撼之中回神,倒是有人看皇帝离开,斗胆走到了只剩下一地碎石的中央,弯腰拾起一块碎石,碎石上的炽热温度烫得他手指一抖,将那石块丢了出去。
旁人见此,也纷纷上前检查,确定石头当真如他们所见碎得一塌糊涂,才确信那火器的威力。
宋国公登时扬眉吐气,他自然知道这种东西对于一个国家而言意味着什么,不仅意味着打战时兵力会以难以想象的低数目损耗,还意味着一种绝对的主动权。
说是国之重器也毫不夸张,而这样的东西,是他儿子搞出来的诶!他儿子!!!
宋国公洋洋得意地对方才损他的文臣道:“惭愧惭愧,犬子玩性重,又是男子之身,我还担心配不上陛下,那想得到他会捣鼓出这玩意儿?看来还是陛下慧眼识明珠,伯乐相马,否则犬子恐怕也泯然于众人矣,又岂能制出火器这种雷霆神物?”
那文臣心里暗骂了几句,面上流露出几分尴尬,讪讪地道:“宋国公有福气啊……”
他还未说完,便被人挤开,替了他恭维起宋国公来。
宋国公被拍了一通马屁,那真的是浑身毛孔都舒展开来——舒坦!
回去后喝了几两小酒,美滋滋地与宋母说起了悄悄话,“我看我们这儿子真没嫁错,陛下那等风姿人物,儿子与他在一起后脑子比之前好使了不知道多少,火器都搞得出来……”
宋母也听说了宫里发生的事情,也与有荣焉,认真听宋国公说话,心里对这个婚事越发满意。
他心里美极,絮絮叨叨地拉着宋母说了好一通对儿子的赞美,才砸吧着嘴睡下。
因为火器一物的出现,民间的流言蜚语稍微有所抑制,祭天结束后,澹台熠也妥善地安排了灾地的百姓,一旦有饭吃,灾民便不会再说什么。
之后的日子,澹台熠上朝上的越发少,在六月份的尾巴,干脆就称病,在寝宫之中避而不出了。
恭王这个时候来探望,澹台熠自然是没见他的。
恭王在殿外候了半个时辰,与曹喜打听了病情,隐约有了猜想,却也没有表露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