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恒幽幽叹了一口气，等到掌灯时分，他才提起毛笔，在敞开的折子上写下对镇国公世子不服管教的无奈，在折子的最后……

他的毛笔有千斤重，迟迟无法落笔。

虽然他把陆家所有资源都给了陆铮，可那是陆铮凭着天分和本事换来的。

他也不是刻意打压世子等其他儿子，起码在他们年幼时，对儿子们，他也是倾尽全力培养他们。

陆家虽然同皇室牵扯很深，但真正站稳脚跟是军功。

而且陆恒没能完成父亲的遗愿，便期望他的儿子们有人能收复辽东！

可这几个儿子资质平庸，不是将才。

哪怕他们不是平庸无能的人，从小被大长公主宠着，镇国公夫人疼着，没有天分，连勤奋都欠缺。

如此一来，陆恒又岂能让他们中任何一人领兵出征？

他在意儿子的性命，同样也不能把将士的性命交到平庸的统帅身上。

他更不屑让儿子去疆场度一圈的金儿，或是去侵占麾下的功劳。

陆家许是自他之后难保今日的尊荣，可是他却可以保证他们一世的富贵。

既然他们生在富贵陆家，享受一辈子富贵也没什么不好。

许是能让陆家顺利沉下去，而不是始终顶在勋贵第一的位置上。

镇国公世子只见到了荣耀，却不知陆恒需要承担的压力。

世子等儿子对陆铮的芥蒂，陆恒也有所觉察，但他一直以为自己能控制，能调教好世子。

可隆庆帝处置果断处置八皇子逼得陆恒也不得不下定决心。

此时他放过世子的话，下一刻没准他就会接到隆庆帝的圣旨。

镇国公世子并非无懈可击，而且皇上怎么会找不到一个人的错处？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啊。

镇国公世子尚了公主，是隆庆帝的女婿没错。

八皇子还是他看重的儿子呢。

不是谁废就废了？

女婿多个毛？

陆恒最终落笔，请废长子世子之位！

如此，他还能保住长子的一辈子荣华富贵。

不是镇国公世子，他总还是公主驸马。

“大长公主殿下有请国公爷，说是务必让您过去一趟。”

陆恒楞了片刻，放下毛笔，长子可以说是母亲一手带大的。

他在此事上还需要知会大长公主一声。

去了后宅，大长公主精神萎靡不振，整个人显得病恹恹的。

陆恒是孝顺的儿子，连忙询问母亲的身体状况。

“我听说德妃……”

“现在已经不是德妃了，她被皇上挪去了冷宫。”

大长公主低垂下眼睑，嘴唇蠕动，“到底是你姐姐看重的人，她又一向老实稳重，不争不抢的，怎就落得被贬去冷宫？”

“皇上到底想怎样……”

“母亲。”

陆恒按了按眉心，“还请慎言，陛下的任何处置，身为臣子都没有置疑余地，前朝如此，后宫妃嫔的荣辱，臣子更不能插嘴。”

“可是她兢兢业业伺候陛下许多年，她是你姐姐留下代替自己伺候陛下的人，你姐姐过世后，她就是陆家在后宫中的招牌。”

大长公主期许看着陆恒，“看在你姐姐的情分上，你也不能就这么眼看着，方才世子来说了，前朝的事，我们都听你的。”

“你不让我们管八皇子，我们不会多半句嘴。”

“可是德……才人。”大长公主艰难吐出封号来，“她这么被关去冷宫，真会被弄死的，你姐姐就是死在……她唯一信任的妹妹又是死在后宫。”

“当日她为了同皇贵妃争宠，阻止皇贵妃做皇后是出了大力的，陆家总不能卸磨杀驴。”

“听说这次是顾湛……好，我不说他。”

眼见着儿子脸色不妥，大长公主改口说道：“总之，咱们不能不管她！这也是我唯一的要求，不求她立刻复宠，我不能眼看着她死在冷宫之中。”

“母亲。”

陆恒见到大长公主捂着胸口，连忙扶住她，“您这是为难儿子啊。”

“恒儿，当娘求你了。”

大长公主眼角潮湿，“倘若你不肯伸出援手，我……我直接去求顾湛，去求陆铮，因为当年的事，我这个做姑姑的人在皇上面前没有面子，被皇上所厌弃，可我到底还是陆铮的祖母，养了陆铮母子这么多年，对他极好。”

“皇上总不会如此绝情啊。”

母亲哽咽压抑的哭声传入陆恒耳中，他只能无奈点头：“我尽量帮德才人。”

随后大长公主病了，陆恒领着世子在她床前侍疾，放在他书房的请废世子的折子并未承给隆庆帝。

在为祖母侍疾时，镇国公世子表现得很是孝顺，他整个人也好似成熟稳重了许多。

这让陆恒迟迟无法下定决心呈上折子。

也许世子还有改正的机会？

第八百五十六章顾四爷在朝廷上的怨怼（一）

此时陆恒一旦上了废除世子的折子，大长公主的身体只怕会承受不住了。

镇国公世子主动提起陆铮，并说，“虽然儿子无法完全消除对他的心结，但儿子愿意把他当作弟弟看，也能看到他身上的优点长处，甚至不再一心同他比较。”

陆恒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仔细看了看长子，心中泛起几分苦涩，若是他能早点明白这点，该多好？

现在会不会已经迟了？

到底是他的长子，陆恒寻思着去见见顾四爷，让顾四爷帮忙探听皇上的口风。

只要皇上愿意给镇国公世子一个机会，他也不是非要废掉长子的世子位置。

陆恒已经同何大人一个心思，抱上顾四爷的大腿了。

起码在隆庆帝面前，他们都没顾四爷有面子。

陆恒所不知得是自己所写的请废世子的折子已被人告知镇国公世子。

他以为世子真想明白了。

——

顾珈先被何阿娇打出门，又被镇国公亲自下令扔出镇国公府，她回到自己的宅邸就大病了一场。

她切实感到地位的差距，这才是她病倒的主因，更迫切期望八皇子能翻身，她也能做八皇子妃了。

因此顾珈托着病体一心为八皇子串联朝臣。

真正聪明人保持沉默，可总有些自诩正义英明之人，他们始终认为自己是正义的，该向皇上证明八皇子有多好。

经过收买，拉拢，许诺等等手段，再加上八皇子本身就有不少人支持，这些人有兔死狐悲的恐惧，八皇子失败，他们也落不了好。

隆庆帝陆陆续续收到不少为八皇子陈情的折子。

在半月后的大朝时，竟然有三分之一的朝臣跪请隆庆帝放八皇子回京。

高座在龙椅之上，隆庆帝俯视跪地的重臣。

有吏部的，有户部的，六部都有涉及，尤其是礼部几乎都出来为八皇子陈情了。

甚至还有几个将军认为八皇子颇为冤枉。

隆庆帝轻轻拍着龙椅扶手，似在斟酌一般。

如此助长他们为八皇子鸣冤的气焰。

顾珈同八皇子的幕僚也不是全然没本事的。

起码他们写出了声情并茂的折子，将八皇子塑造得有很无辜。

只因他资质太好才招人嫉妒。

“这份折子写得很好啊。”

隆庆帝赞道：“八皇子竟然有你们这么支持他，相信他，朕很欣慰这些年对八皇子的栽培，他啊，是被生母连累了。”

都说吏部官员多会受顾清影响。

可是吏部站出来为八皇子鸣冤的人并不在少数。

而弹劾永乐侯的人虽然不多，但分量不轻。

也是，分量轻的人也不敢同顾湛做对。

隆庆帝又收到不少弹劾顾湛的折子。

顾湛真有弄臣的资质，满朝的正义之士对顾湛又很大的敌意。

何大人低垂眼睑，暗暗骂了一句，傻逼！

隆庆帝面上对弹劾顾湛的御史多有褒奖。

但是昨儿听说隆庆帝同顾四爷喝了大半夜的酒，两人酒醉后勾肩搭背说是要看月亮。

隆庆帝发挥帝王的霸道，让人准备梯子，他带着顾湛去月亮上看月亮！

当然隆庆帝酒醒之后，严谨此事外泄，甚至狠狠踹了顾湛一脚。

他就这么宠着顾四爷，弹劾顾湛的御史难道不曾侮辱了傻逼这个词？

“去传顾湛上朝，朕亲自听他的解释，倘若他果真冤枉了八皇子，朕绝不轻饶。”

隆庆帝话语一转，“不过若是你们冤枉了朕的永乐侯？为公平起见，朕也当为他出气。”

公平吗？

不公平！

很明显隆庆帝更偏向永乐侯。

已经有不少站住来的朝臣暗暗后悔不迭。

隆庆帝的口谕传出去，顾四爷迟迟不到。

“怎么回事？”

隆庆帝低声询问太监总管，“永乐侯搞什么搞？他人呢？”

“回陛下的话。”太监总管也是刚刚收到消息。

他盘算该如何同陛下说，倒不是太监们还惦记着报复顾四爷。

因为顾四爷吸引了御史们的火力，东厂已经很久没被御史弹劾了。

而且内廷二十四监已经有了共识，顾四爷招惹不起。

而且顾四爷是能做太监们盟友的人。

小人奸佞和死太监阉党都是并列的。

顾四爷既然能帮何大人洗白一波，许是能让死太监们的处境更好。

当然这一切都在于顾四爷太厉害了。

太监总管自然不敢给顾四爷穿小鞋，反而想着怎么说圆滑。

“永乐侯方才被您教训了，正在床上由着顾小姐帮忙按摩，说是起不来……”

“朕看他是没睡醒！在赖床吧。”

隆庆帝没好气说道。

太监总管低头笑了笑，“顾小姐估算还得半盏茶的功夫。”

皇上嫉妒了！

嫉妒一个可以睡懒觉的臣子！

同样昨儿喝多了，并且闹了大半宿。

隆庆帝天不亮就得爬起来，喝了一大碗醒酒汤，可是他还是因为宿醉而脑袋胀痛。

上朝后，他还要面对朝臣们的揣测，帮睡懒觉的顾四爷抵挡弹劾。

皇帝做错一点都是大事。

可顾湛有错的话，顶多一句他是纨绔子弟就能交代过去。

隆庆帝怎么都感觉自己这个皇帝做得还不如顾湛？

不，隆庆帝摇头晃掉了脑子里的荒唐念头。

许是他酒醉还没完全清醒吧。

“随他吧。”隆庆帝看向何大人询问起政务。

朝臣：“……”

他们只是听说顾四爷在宫中怨天怨地，没有对手。

如今他们亲自领略到皇帝对顾四爷超于寻常的宠爱和信任。

隆庆帝这也能忍？

以前皇帝可不是这么好脾气的人。

顾四爷是不是会妖术，给皇上下了降头咒？

“我早就提醒您快点起来。”

顾瑶亲自为起床气还没散去的顾四爷梳头。

她没有生过孩子，可有种送赖床的熊孩子去考场的即视感。

“陆侯爷提前给您送信，说是有人弹劾您……”

顾四爷懒洋洋打了个哈气，“何时弹劾爷的折子少了？爷佩服执着的御史们，在爷这么威风时，他们还敢上折子。”

“您就不担心？”

“呵呵。”

顾四爷爱上了呵呵，起身很有派头说道：“今日爷就让瑶瑶看看，爷是如何在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

第八百五十七章顾四爷在朝廷上的怨怼（二）

顾瑶回了一句：“你不吹牛会死吗？别把一次的运气当作你自己的实力！”

“好运气未必每次都眷顾你，皇上也未必每次都相信你。

“在后宫同前朝是有很大不同，上次，皇上只听你说，八皇子连面都没露……”她好似一个操不完心的老母亲，对着熊孩子不放心的叮嘱。

最近她和父亲之间的角色有点怪异。

不过此时顾瑶已经顾不上怪异了，轻声说道：“朝廷上的官员可不是六公主，您没了猪对手的神助攻，他们反而会抓住你的短处。”

顾瑶蹲下身子为顾四爷更换靴子。

因为顾四爷看不到，又不愿意用陌生宫女伺候，只能顾瑶自己动手了。

从伺候熊孩子起床，到给他讲睡前故事。

喵喵的，顾瑶养了个大儿子！

如今还得操心顾四爷太轻敌而翻船！

别人穿越过来就算是养儿子，也都是萌萌哒的小正太。

可顾瑶这算什么？

其实斗极品玩宅斗都比跟在顾四爷身边轻松。

放飞自我的顾四爷越发让顾瑶担惊受怕了。

顾四爷傲娇笑道：“爷有分寸的，瑶瑶放心！”

她怎能放心啊？

“您可别轻敌！”

“瑶瑶都赶上嘴碎的道姑了，你这么磨叽，陆侯爷将来会厌烦你的。女人还是要像你娘那样的，安静老实，一直相信爷！”

顾瑶：“……”

她已经无力吐槽了。

顾瑶被顾四爷硬是拽上了朝。

她一点都不想来的。

谁让顾四爷看不到？

顾四爷之所以让顾瑶跟过来，不是因为他看不到，而是他需要让顾瑶清晰认识到自己的厉害。

顾瑶就是他回府神吹的见证人。

而且顾瑶同他配合默契，他更愿意带上顾瑶。

顾四爷自诩聪明，有顾瑶这等倾城美人在，即便触怒了隆庆帝，看在赏心悦目的美色上，隆庆帝火气都会降低不少。

何况顾瑶在他身边，陆侯爷就不能眼看他有危险。

顾四爷看似骄傲鲁莽，其实在他心里的算盘一直拨得很响。

他可不傻！

你可以说他骑射不精，不爱读书，但绝不能说他不懂得因势利导，运用所有优势的傻瓜！

顾四爷早就同顾瑶说过，他若是镇国公的陆恒的话，陆家绝不是现在这样的。

顾瑶当时没好气的翻白眼，他怕是早就把陆家折腾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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