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小马车从巷子口驶离,哒哒地又走回原来的大道,与城门口背道而驰,越离越远。
……
摘月台今儿来来了位大客人,抬手就包了最高的一层。
最近的客人也不算多,掌柜的自然是高兴,一高兴还给客人送了果盘,自家小儿送上去后,还笑眯眯地窜下来,“爹,今儿的客人可真好看。”
掌柜的皱眉,“那可是位公子。”
掌柜的儿子满不在乎地笑道:“爹,那就是您迂腐了,美人都好看,哪里管他是男是女……”
这父子俩的争执丝毫传不入那位包下了最高层的人的耳朵里。
何玉轩慢吞吞地给自己斟酒,那动作就好似在打太极一般,慢得出奇,却又让人无可奈何。桃花酿据说是这酒楼最好的酒,只可惜何玉轩尝起来,却过甜了些,若是能再纯一些,酒再烈一些,倒是一件好事。
他一人安安静静地在摘月台坐了一整个下午。
一桌好菜没吃几口,桃花酿倒是超乎了何玉轩的意料。
越到后面越浓烈,那灼热感从腹部一路烧到喉咙,果然是北地的酒,便是冠了一个桃花轻柔的名头,到底还是不掩本质。
俊秀公子转动着清透小巧的酒杯,迷离的眼神看着这澄澈酒液,抑制不住低笑了几声,那酒杯上附着斑驳的纹路,在面带醉意的人眼中就好似在扭动一般。
何玉轩饮了一杯酒,低吟道:“酒力不能久,愁恨无可医……”酒意浓浓,斟酒不停,何玉轩举杯又笑,“上医医国,其次疾人,固医官也……”
师傅果然懂他。
半醉半醒的何玉轩凭窗远眺,瞧着这街道上的隐隐绰绰的景色,街道交错,不管是人来人往亦或是寂静喧嚣处,都带着独特的脉络痕迹,更有无论如何都抹煞不去的人烟气息。
风声萧萧,在高处总能看到别有风味的景色。
何玉轩醉入骨里,慵懒迷糊间只记得他给钱后,踱步出了摘月台,慢吞吞爬上等了许久的马车。
车夫惊讶地看着喝得烂醉的公子哥,扯着嗓子说道:“公子要家去,可要去何处?”
半晌后,俊秀公子那咕哝回应总算从车厢内滚落,“去燕王府。”
车夫:“哈?!”
……
车夫战战兢兢地把马车拉到燕王府,却不敢直接在正门停下,转悠了一圈后,壮着胆子在侧门停了马车,返身要去掀车帘,却听到一声干脆的阻止,“且慢!”
车夫回头,却看到一个面相极为好看的少年在台阶小跑过来,“莫要冲突了大人,我来便是。”
少年动作迅速,掀开车帘看到车厢里酣睡的人,顿时就松了口气。他扶着人下来,从荷包里摸出来几两银子递给了车夫,匆匆扶着那位醉酒的公子进了燕邸。
车夫一脸茫然,摸着那几两碎银,突然放到嘴里咬了一口。
哎呀,原来不是做梦。
莺哥扶着何玉轩回前院,好生安置了何玉轩后,这才松了口气。
他端着水盆出来,看着满院落的好风光,突然回想起一刻钟前的画面。
三宝公公亲自登门,言笑晏晏地说道:“何大人片刻后便回来,请去侧门等候,好生照料何大人。”
莺哥原是不在意,可此刻听着屋里何大人平静的呼吸,他突然有点后怕。
三宝公公是怎么知道何大人的行踪?
又是谁让他来传这个口讯?
温凉秋日,莺哥毛骨悚然,不敢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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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三十一本书
王景弘慢条斯理地打理好衣衫,趁着灰蒙蒙的清晨就推开了门,鼻翼呼吸间皆是湿意,昨夜的朦胧小雨让今晨的空气极为清新。
他推门而出时,正好撞见院落中的人,微愣:“昨日守夜的不是你?”
三宝刚挥退旁边的小内侍,自己打了水,慢腾腾地漱口。
三宝、王景弘、侯显等人都是燕王身边的近侍,但是负责的方向各有不同,虽然同样亲厚,然三宝确实是他们几人中较为受重视的,几乎时时刻刻跟着燕王。
三宝瞥他一眼,高挺的身影微顿,又弯腰洗脸,“王爷一宿没睡,刚刚侯显他们伴着王爷出门了。”
侯显跟着去的,而三宝被留下来,想必是有要事要三宝做……
王景弘下意识闪过几个念头,但都被他平静的神色给压下来了。
王景弘踱步过去,也没让小内侍打水,自己随意就着冷水擦了把脸,然后听到三宝淡淡说道:“你那个徒弟看好了些。”
王景弘双眼微眯。
“若非他,昨日王爷也不会召何大人来不是?”虽说莺哥单纯天真了些,好歹是个听话的,王景弘不愿随意折了他。
三宝近乎淡漠道:“王爷不打算追究。”
三宝和王景弘都是聪明人,这句话后,王景弘自然而然明了了三宝的意思。
昨日莺哥入内院报备,遇到了自家义父。他对王景弘向来是不设防的,王景弘这做义父的也毫不留情地在义子口中得到了不少消息。虽不知三宝对何玉轩的看重意义为何,然三宝的关注,便意味着他背后实则是朱棣的关注,王景弘自然不敢小觑。
果不其然,三宝得知这场短短的对话后,不过一刻钟,三宝便从王爷那得到了新的口谕。
这一遭可真让王景弘有些摸不着头脑。
而如今三宝这句话,意味着不论何玉轩做过什么。今日往后,一笔勾销,再无留痕。
那王景弘就不能再把莺哥当做一枚可以任意使唤的棋子了。
何玉轩的身份已然不是需要监管之人。
三宝擦干净手脸,王景弘也漱口完毕,两人并肩出门,倒是迈往截然不同的方向。
三宝背后跟着两个小内侍,正往内院去,他将会去见燕王世子,传达燕王想要他知道的消息。
而这一件事……三宝微不可查地蹙眉,与何大人有着微妙的联系。
……
何玉轩沉睡不自知,都不知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在酒意中累极的他在梦境沉沦不知几何,最后是在一堆烦乱的噩梦中惊醒。
何玉轩半睡半醒间抬头望着熟悉的床帐,额头突突作痛,就好似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搅和般眩晕,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足以让何玉轩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又一次喝醉酒了。
何玉轩捂着脸,手指没有移动,只是顺着弧度下滑,然后按着发胀的穴道按压,过了一会后,这不断突突的疼痛才舒缓了些。
他已经许多年不曾喝醉了。
酒非是好物,更能冲昏头脑,一贯不是何玉轩喜爱的物什,如若不是当时的何玉轩急需分散精神,他是绝对不会选择喝酒的。
浑身都被抛在酒味中的何玉轩皱着脸,苦巴巴地叹气。
莺哥似是觉察到了屋内的动静,很快就推门进来,就看到一只躺在床榻上犹如被蹂.躏了千万遍的咸鱼何玉轩。
何玉轩干巴巴地说道:“是你接我回来的?”
他完全没有最后那一程的记忆,只记得自己辛苦爬上马车的过程。
莺哥点头,麻溜儿地说道:“三宝公公来通知小的,让小的去侧门候着,小的这才知道大人出去喝酒了。”
何玉轩沉默了半晌。
莺哥有点不自在看了眼何大人,就看到他神情有些不对,眉眼里带着淡淡的困惑,手指落在被褥上,那微弯的指骨白皙干净,像极了瓷白的玉盘。
大人看起来有点困惑?
莺哥记下这事。
何玉轩的教导,莺哥并非听过就忘,而是开始认真地自己思索起每一件事了。
何玉轩敛眉,他虽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必然是被燕王看在眼里,可却不曾料到他还是低估了燕王的重视……能精准得知道他去往何处,甚至是到这个程度,看来他是时时刻刻都被盯着了。
何玉轩未料到竟到这般地步,一时之间也不知说些什么。
该感叹最后他做出的选择是留在北平吗?
如果不是,岂非他一步踏错就直接了却残生了?
如果是这样,何玉轩倒是有一点点苦恼。
想来当初他当背后灵时,听到燕王和道衍的对话只有一半是真的。
燕王怕是看到不止一篇文章……
回想起这些时日他在北平写过的文章,虽然何玉轩都及时销毁了,可偶尔仗着莺哥不识字,他会拖到睡前才一并焚毁。
这其中但凡他出过一次门,留存的文章都会被人看去。
何玉轩背后发凉,不禁快速回忆着他可曾露出关于后世的内容。
好在关于这部分东西,何玉轩就算死记在心中也少有落笔,应当无大碍。
至于其他海军出航鼠疫科举吐槽诸如此类的东西,此时此刻何玉轩只当做自己没写过。
何玉轩冷漠,谁让他是个懒鬼。
自作孽不可活,一身懒病坑了他自己。
何玉轩摸了摸还尚在的头颅,又可怜兮兮地捂着脑袋,那隐隐作疼的感觉依旧缠绕着他,罢了。
何玉轩捂着脸,宿醉后的难受劲使他没心情去再深思。
莺哥张罗着要给何玉轩准备醒酒汤,何玉轩摆摆手让他不必忙活,拖着虚软的身体下床,在小药箱里扒拉了半天,才手指发软地找到了醒酒丸。
何玉轩干咽下去,然后趴在桌面上发呆,等待着药效发作。
莺哥准备好的清粥小菜放在面前,他却半点食欲都无。
“我没做出不雅的举动吧?”何玉轩模模糊糊地问道,声音因为是趴在胳膊里的,听起来有点发闷。
莺哥小脸红红,笑着说道:“大人并没有做些什么。”
何玉轩抿唇,听着莺哥说话的语调,他便知道自己肯定是发酒疯了。
何玉轩心里哀嚎了一声,继续趴在胳膊里装作不知道。
他是真的有点后悔了,虽然听师傅说过他酒后无状,应该不会闹得太狠……吧。
莺哥闷笑,看着何玉轩眼角泛红的模样,忍不住想起昨夜的何大人。
正如莺哥所说,何玉轩是真的没做些什么,或者是太出格的事情。
不过……昨日他非常好为人师。
分明被莺哥安置得躺下了,一会儿后又突然如游魂一般飘出来,举着一本不知是何物的书籍站在廊下,气定神闲地念了一刻钟,然后才慢吞吞地爬回去睡觉。
回想起那幕,莺哥觉得如此生动鲜活的何大人果真有趣。
何玉轩等待那昏沉沉的痛意散去后,才迷糊地睁眼,拇指又按了几个穴道,让那阵舒缓感袭来后,整个人才显得松活了些。
喝酒果然误事。
何玉轩抿唇,麻溜儿地坐起来,挺直腰板坐了一会儿,然后才去洗脸漱口,然后就着清粥小菜进行了一番纯粹是为填饱肚子所进行的吃饭活动。
莺哥看着何玉轩颓废的样子,忍不住笑道:“您这看起来真的很像是备受蹂.躏了。”
何玉轩懒洋洋地说道:“这可不是什么好词,你打哪儿学来的?”软绵绵的语调听起来没有半点威慑力。
莺哥:“在外面胡乱学来的,小的以后便不说了。”
何玉轩一本正经地点头,“如此甚好。”点完头,他便后悔了,还是不太适合做任何需要挪动头部的活动。
不过终究休息够了,这人也好了些,待过了一小会,何玉轩人就精神许多。
何玉轩这几日都有点日夜颠倒了,索性今日起来,这时候还算是早,虽然头还隐隐作痛,但是还是打了一套五禽戏。
莺哥生怕酒醒后的何玉轩有什么不适的地方,今日一直跟着他。
人跟着,未免开始絮絮叨叨起来。
“大人会随军吗?”
莺哥想得不多,在他眼里,何玉轩虽然是从应天府来的,但王爷一直信重他,府上几位大太监也对何玉轩敬重有加,那便是燕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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