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的视线落在何玉轩的眉心,渐渐下移看着他的眼睛,“然子虚曾打算逃离北平。”
刚刚和缓的气氛顿时僵住。
何玉轩抿唇,拥有着睡梦坦诚技能的燕王果然很难缠。他心里怒打小黑屋,面对着燕王则是谨慎说道:“王爷是怎么发现的?”
他很光棍。
这和小黑屋的同人不同,同人是一个很隐私甚至事关何玉轩如今所有情况的重要存在……被发现了小黑屋的存在,也相当于何玉轩也会被证实所谓的怪力乱神。
子不语怪力乱神。
这是何玉轩的底线,他不会告诉任何人,除非那人是共犯。
然如今的状况,何玉轩也不希望出现一个共犯。
秘密之所以是秘密,便是因为只有一个人甚至没人知道。
除此之外的事情,如燕王刚说的话,何玉轩觉得没有必要挣扎。
燕王能提出来,说明他已经有确凿的证据,彼此都心知肚明了。
横竖现在是做梦,只要在一定界限内,总不会出事。
“你的行踪并未避人。”燕王言辞淡漠,“而我一直有人跟着你。”
何玉轩抿嘴,在成药与炼钢铁这两件事之前,燕王并没有任何关注他的理由,便是何玉轩被发现了所写的文章,难道就真的让燕王疑心至此?
虽然何玉轩从燕王身边的内侍身边知道了一些隐晦的事实,让他对此有所感悟。可当燕王真的把这件事情摆在他的面前时,何玉轩发现他还是留有疑惑。
他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大夫,到底有哪一点值得让燕王重视了?
燕王似是看穿了何玉轩的疑惑,淡漠地说道:“那破庙可还记得?”这话听着轻飘飘,却犹如一把冷硬的刀锋刺过。
何玉轩背后一激灵,就好似记忆中的迷雾突然散去了一些,有什么呼之欲出的东西在挣扎着。
破庙……何玉轩记忆中唯一能称得上破庙的,也唯有与燕王第一次见面那会儿了。
“当初的子虚便是个朝气蓬勃的书生,举手投足间很有韵味,是个书篓子,却挺有想法。”这便是最开始燕王对何玉轩的想法。
何玉轩从不曾去回忆起这次会面,然那朦胧的记忆却随着燕王的讲述渐渐鲜明起来,让他也有点不太自在。
何玉轩到现在还能回想起当初自己的……稚嫩。
夸夸其谈,就好似腹有乾坤,什么话都敢往外倒,连遇到一个普通的路人都能扯掰上半天,先是自己阐述了一堆内容,然后又扯着人家要趣闻奇谈。
实在是没皮没脸。
便是如今的何玉轩去回想,十四五岁的他是猫嫌狗厌的性子,连自家人都嫌弃的时候,就更别说其他人了。
这般年少岁月,于何玉轩完全没有纪念的打算。
“王爷,那些都是……小儿胡言。”何玉轩艰难地为自己辩驳。
他当时才十四五岁,哪里会把那些意气风发年少轻狂当做是真话呢?
朱棣轻笑,淡然的嗓音言道:“那自然是不当做一回事的。”
何玉轩:……您这可就有点直白了。
“不过……时隔数年,你却走了完全不同的道路,确实让人惊讶。”朱棣敛眉,自然而然流露出了凌厉的气势,“我很失望。”
那就是一场不经意的会晤。
就跟蜻蜓点水一般一点而过,只留下荡开的涟漪,却没有任何的痕迹。
水波消失后,谁也不知道这曾经有过这场如此普通的记忆,双方甚至都在记忆中抹除了这个褪去色彩的画面。
然初次见面时,何玉轩那熟悉又陌生的面容,让朱棣沉淀许久的记忆悄然探了个头……失望的情绪油然而生。
就好似曾精心期待过夜昙绽放那瞬的惊艳,却发现那花儿早就悄然凋谢在无人处。
朱棣发觉那已然落了一地残花时,胸腔中好似跃动着无名的怒火。
这花与他无关,他也不曾做过彻夜守护之人。
然朱棣便是如此任性恣意地生气了。
至少他曾有过那么一刹那,也期待过少年的豪言壮志。
何玉轩抿嘴反驳,“您不信任我所说的言论,却又期待着我有所成就,您这是强盗逻辑。”
朱棣低沉地笑了起来,冷硬的线条柔化了些,眉宇微动,一腔寒意便揉碎成乖戾的气息,“便是如此,那又如何?”
那种“你便奈我何”的无赖霸道震撼了何玉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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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三十七本书
何玉轩:这是真的嫑脸。
他揉了揉脸,深感朱棣的姿态放肆恣意,自有着他的随性。只是何玉轩从未料到话题会拐到这个方向,油然而生的无奈也是席卷了他的全身。
原是这样一个微妙的缘由,让燕王关注他,甚至连何玉轩的一干行动都暴露在监视下。
“王爷何不杀了我呢?”何玉轩一把软黏柔软的嗓音流露出淡淡的困惑,“我之存在,于您不过是一个不完美的后果,如果您不给我这次机会,才是正常。”
朱棣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扳指,那幽冷的光芒让人心醉,就连这个细节,小黑屋也完美地展现了出来,“我为甚要杀你?”
你来我往间,何玉轩宛如谈论着的不是一条命,而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何玉轩抿唇,偏头接道:“不再碍眼?”
朱棣淡然笑道:“道衍对你的评价倒是没错。子虚确实是个轻忽己身之人。若拿你的性命来要挟你,还不如拿你师傅来。”
何玉轩嘟哝着说道:“您和住持怎么都这般说?”他不觉得自己有看轻过自己的性命。
朱棣的指尖一下下敲打着扶手,那回声清脆至极,“杀你对我有何用?让你发挥出更大的作用不是更好……我不信你愿甘心,我也不信你乃仲永之流。”朱棣显然是个利益最大化的人,何玉轩留着,比他不留更有作用,那为何要平白浪费呢?
何玉轩虽没什么表情,却有种被人戳破心事的愕然。
要说何玉轩后悔吗?
倒也不曾后悔,然要说是否甘心……何玉轩是不甘心的。
哪怕他如今已经被自己强硬磨去了原本的棱角,生生把那份冲动自大克制成疏懒低调,可终究不曾真正彻底改变他。
若何玉轩真的甘心,早便离开了北平,何以还拖到最后的时日?
何玉轩且叹且笑,忍不住摇头,“王爷啊王爷,若您平日里也愿意这般坦诚,怕是早就深得人心了。”
这与燕王靠武力智谋赢得的尊重相同却又不同,何玉轩所言的更似一种人格魅力。
三国时,魏蜀吴三国唯有刘备是最为底层,然他却始终牢牢把住了仁义一途,而跻身成为最终胜利者之一。
哪怕蜀国只有短暂的几十年,不可否认刘皇叔的魅力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哪怕是虚伪的仁慈,那面具能伪装一辈子,便成为真实。
朱棣拧眉,似是因何玉轩所说的话不喜,然何玉轩就好像没发觉对面这位的脸色不对劲,思忖着摇头,推翻了刚才的话语,“然人有不同,这便是您,任谁都不能相与比较。若是强行改变,岂不是画虎不成反类犬?是我刚才胡言了。”
何玉轩摇头,刚才是他妄言了,两者是截然不同。
仁慈的君主固然是好,然朱棣也是不差,大明盛世非是虚言……当然这位的手段偶尔能不那么残暴血腥,那便更好了。
朱棣敛息,他挑眉看着安稳坐在对面的何子虚,那笃定的话语活似当初起兵那夜,淡定自若侃侃而谈。就让人更想知道……若有朝一日他袖手立于朝廷,列队朝臣间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模样是何等洒脱。
朱棣眼眸闪过一丝异样的精光。
何其特殊。
每当何玉轩说出如此笃定的话语,朱棣总比往常更感愉悦。
然……朱棣不大满意。
他看似清醒实则耿直地想道,何玉轩既然对他忠心,为何又坐得这般远?
朱棣双手按在桌面上欺身靠前,漆黑如墨的眼眸注视着何玉轩,那紧迫盯人让何玉轩猛然生起被人咬住后脖颈的恐慌感。朱棣这模样犹如一只猎食的巨兽,而何玉轩犹然是只可怜兮兮的猎物,几乎要瑟缩在桌椅里。
这位爷又怎么了!
何玉轩惨痛地想到,这余下的一刻钟为何如此漫长?
“王爷,您不觉得您现在有点……情绪外露吗?”何玉轩敲边鼓,试图让朱棣意识到他现在的状态不大对。
朱棣站定,慢悠悠地沉思了几息,露出个淡淡的笑容,“子虚一直以为我是一个内敛冷肃之人?”他踏出第一步,绕开了桌案。
一步接着一步,都是随着话语踱步,渐渐逼近了何玉轩。
“谁无放纵之时?”
哒。
“子虚多虑了。”
哒。
“不过,我确有冲动。”
哒。
朱棣想亲近亲近他这位新纳入麾下的谋士,有何不妥?
何玉轩已然离开了桌椅,被朱棣的步步紧逼压迫到了墙角,身后避无可避,何玉轩忍不住抓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燕王的率性而为,难道包括这种霸总的壁咚吗?
早已经在同人徜徉了几百遍的何玉轩对咚这个字可真的是深恶痛绝。
不仅能壁咚,还能地板咚,沙发咚,池塘咚,甚至还能床咚,天花板咚……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咚法?
给何玉轩一支笔,他甚至能描绘出“咚”的一百零八个合适的地点!
何玉轩胡思乱想,就是为了避免让自己想太多。果不其然他还是深受同人的荼毒,何玉轩察觉到自己的想法有往深渊滑落的可能,立刻机敏斩断了念头。
清心绝欲方才能超脱世俗,稳住!
“子虚在想什么?”
朱棣念着子虚这两个字时,漫不经心间夹杂着几分郑重,让人分不清究竟是在刻意呼唤,还是随口提起。
何玉轩看着一步之遥的朱棣,心一横,“在想王爷今夜是不是发了疯。”他肆无忌惮地张口说道,“王爷是最知礼的,这种层层逼迫的姿态,您到底是怎么了!”
何玉轩一脸痛心的模样,就好似朱棣这般作态让他遭受了多大的打击。
“你说得对。”朱棣沉吟了几息,“我也觉得不大对。”
“不过你不是说我们是在做梦,梦便是如此稀奇古怪不是吗?”一袭黑衣的男人自圆其说,竟好似很有道理。
何玉轩痛定思痛,错了,他应该绕着桌子跑一圈。
“王爷,您会后悔的!”何玉轩是真的没退路了,后面直接就是封死的墙壁,他再想逃都逃不到哪儿去。
啊啊啊何小人在心里疯狂暴击小黑屋!
朱棣若有所思地看着何玉轩,眉眼似是带着淡淡的困倦,何玉轩只看他难得轻柔地说道:“你长得还真好看。”
何玉轩想掏耳朵。
他好似耳鸣了。
下一瞬,朱棣在何玉轩的眼前消失。
何玉轩那高高提起的心刹那就松懈了下来,整个人忍不住靠着墙壁滑了下来,只觉得手脚都是僵硬的。
“小黑屋!”
他几近一字一顿地说道。
【安抚效果完成,请您开始读书,好好休息,再会。】
小黑屋说话的速度都比以往翻倍了不知几何,速速说完后就寂静了。
何玉轩靠着墙壁,伸手揉了揉眉心,忍不住后怕起来。
他方才还是自乱阵脚了。
朱棣初出现的时候,何玉轩虽发现他看到同人,其实不必如此慌张。
王爷对小黑屋是全然不知的,何玉轩大可以自然地表露出自己也是突然被丢来的模样,就能顺理成章地糊弄过去,而不是发展到最后那个……
何玉轩语塞,他不能理解最后朱棣的举动,虽说是率性而为坦诚交谈,可这未免太过坦诚了些。
何玉轩虚脱着爬回桌面,趴了会后才兴意阑珊地翻开同人。
这本同人刚刚被燕王随意丢到桌面的一角,看起来有点可怜巴巴。何玉轩对其却毫无好感,哗啦啦地翻开同人,“给我读。”
今日便是何玉轩再忍受不住那恶俗的语音,他也不想再看了。
小黑屋默默地响起了呆板的电子音。
……
何玉轩看着窗外微薄的亮光,渐渐移动的光芒散落室内,晨起朦胧的光影擦过地板,似是也留下了淡淡的痕迹。
他靠着床头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沉沉叹了口气,收拾收拾心情,速速投入了制药中。
唯有制药才能让他快乐!
何玉轩恶狠狠地穿戴好衣物,决定长住制药院落,让莺哥有事再来通知他。
彻底与世隔绝,修生养性做一个好人。
而早在半个多时辰前。
朱棣睁开眼,营帐外的操练声近在咫尺。
漆黑天际仍闪烁着几点微星,那是不愿被清晨赶去的夜幕残余。冬日凌然的气息席卷而来,一掀开被褥,便是再暖和的温度也一瞬冷却。
朱棣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慢条斯理地穿好了衣物,漫步走到帐门前。
那厚厚的料子盖住了所有的缝隙。
俊挺背影停留在帐门前久矣,几乎微不可闻的话语消散在空气中,“昨日似乎做了……一个梦?”
然醒来后,却悄然无踪,只留淡淡涟漪。
似乎是个好梦,还梦到了……子虚?朱棣记不太清梦境的内容,不知怎的怅然若失。
几息后,他掀开帐门,便又是那个冷硬的燕军统帅,身后正是大宁城。大宁的兵马被收编为燕军,宁王已然不得不服从于朱棣。
朱棣凌厉的眼眸扫过那群正在操练的士兵,呼吸间带着淡淡的白雾。
该回北平了。
心弦被轻之又轻地拨动了一下,朱棣沉眸,若有所思地摩挲过拇指上的扳指。
远方的何玉轩:哈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