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寅漫步而来,听着他们对话,忍住笑意说道:“他的意思应该是他们那里也有和我们一样发色的人。”
何果至亮着眼睛点头,伸手点了点他们两人的头发,又扯了扯自己散落的金发,“有一样,有不一样。”
马晗感觉他的脑袋要炸掉了,这种教人学习的事情果然不适合他,怪不得前几日柳贯那么谦让把这个事情丢给了他。
马晗后知后觉感到头疼。
盛寅坐下来给何果至把脉,除开伤寒外,何果至的四肢都有些冻伤,盛寅取了药膏让他日日涂抹,这些天下来后总算是恢复了大半。而他的旧疾同样在盛寅的把控中,只要按时服药,那周身的刺痛不会再继续往复了。
“今日身体还会刺痛吗?”为了照顾何果至的听力,盛寅故意说得很慢。
何果至点点头,但是又摇了摇头,“痛,但,少了。”
盛寅颔首,这就说明药还是起效的。
何果至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盛寅的手指,不住比划着,“厉害,很,厉害,太,厉害了……”他似乎只记得这么个词是夸耀的意思,翻来覆去都是同一个词来夸奖,让马晗忍不住吐槽,“你就不能换换词语,好歹换个感激的词语,如多谢什么的……”
何果至深以为然,“多杰。”
马晗:……
盛寅在旁边看着何果至与马晗的日常对话,若不是涵养还在,那笑意当真是忍不住。
他要起身的时候下意识往窗边一扫,留意到这府内另外一个护卫正抱臂看着这里,那沉稳严肃的模样就好似在盯梢一般。
柳贯的眼神让盛寅下意识想起了何师叔说过的话。身后这正在跟着马晗鹦鹉学舌的传教士会是藏有祸心吗?
盛寅有些迟疑,随即摇摇头,不再深思。
若何果至真的有问题,如今他身在何府,何师叔定然不会放着他出去作乱。
他还是好生看他的医书吧。
……
这冬日里头好容易停雪,那暖洋洋的日出消融着皑皑白雪,何玉轩却不高兴。
他厚厚地裹在大裘里面,手里抱着暖炉的模样很是可怜。
何玉轩是真的怕冷。
他眯着眼躲在工部里头,往常还会出去走走,现在除非是把要务送到眼前来,不然何玉轩压根不会出门。
这还不如落雪的时候,如今这天气可真的是愁人。
何玉轩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抽出手来把改好的文书丢到一边去,闲暇的时候喝着暖茶来暖身体。这都快接近除夕,再过些天就能休息了,何玉轩也感觉到了工部有些人心浮躁,只要不出意外,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朱棣治下的官员还是比明太.祖要好一点的,至少薪资与休假还是有些的,当然比不上前朝。
这春节期间能休息个三五日已经是万幸。
何玉轩慢悠悠地在手头的文书上写了个大大的不字,然后随手丢到一边去。他颇为头疼地按了按额角,喃喃自语地说道:“这种看着就是来浑水摸鱼的文书能不能不要递上来?”
他深以为前段时日帝王在朝廷中训斥官员递来的折子皆是花团锦簇却并无半点实在这事,做得太妙了!
朱棣把那些只会做华丽文章的折子都打回去重写,着实是打了不少人的脸。
若不是何玉轩疲懒,他着实也想这么做。
“叩叩——”小吏进来通报,“尚书大人,两位侍郎大人求见。”
何玉轩慢慢点头。
王侍郎与刘侍郎一齐进来,看着他俩的脸色还算是着急,何玉轩勉强提起了精神。
这两人本来就不对付,要是能一齐过来还真的是个奇迹。
刘侍看着王侍郎沉吟的模样,嗤笑了声,摇头对何玉轩说道:“尚书大人,原本华盖殿的修缮已经结束。为了预防大雪对新修复的地方造成伤害,前两日臣已经递折子给您说要复查一次。”
何玉轩颔首,刘世说的这事他有印象。
华盖殿的修缮其实从帝王登基到现在就一直在持续,在何玉轩成为工部尚书那前后就已经竣工收尾,余下的只有简单的两次复查。
这次就是第二次。
何玉轩摩挲着下颚,他看着刘世说话时眉梢那得意的模样,又看了看王侍郎那稍显瑟缩的站姿,“所以这次查验出问题了?”
王侍郎抢着说道:“修缮完备的各处并未查出问题。”
刘侍郎点头,只不过又幽幽地补了一句,“可惜的是其他地方出了问题。”
何玉轩挑眉,听着刘世的意思是原本修好的部分并未留下祸患,可是原本完善的地方却出了错漏?
刘世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在刘侍郎呛住的时候继续往下说:“修缮的各处确实很是干净利落,检查的过程中并未出现问题。可是工匠在复查的时候发现堆积的新土与残破木石料并未清除干净。”
何玉轩隐约记得那个时间段刚好是工部内部撕逼……不是,政斗得最为激烈的时候,这交接的事务有错漏很正常,可是王侍郎并未变动过才是。
王侍郎就是当初与金忠一齐作为工部左右侍郎的那位右侍郎,虽然清查的时候有点牵连,但是不算严重,后来因着修缮华盖殿等的功绩还算是小小升了官职,从右侍郎提到左侍郎。
刘世所说的问题若是真的,王侍郎确实要后怕。
当初这事是他负责的。
何玉轩捂着暖手炉说道:“你们发现的淤泥杂物都堆积在何处?”
到底是怎样一种藏匿才能把一大批废料都给遮掩起来,甚至乎连检查的时候都没发现。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毕竟建筑修复替换下来的废料可是极多的。
刘世略显恶意地看了眼王侍郎,“在华盖殿后面的那口井。”
何玉轩:?
华盖殿后面什么时候多了一口井?
何玉轩当初看过规划图,华盖殿的后面压根就没预留出来给井的位置。
王侍郎苦涩地说道:“当初在修缮的时候,施工的工匠头目说是在庭院发现了暗流,禀报上来试图作口井,臣核查后禀报了原本的王尚书,王尚书觉得可行。后续因为修筑的过程中遇到麻烦,最终舍弃了整个方案,不过还是做出了个造型来,成为一座灯台的特殊造型。殊不知……”
“殊不知,那成为了工匠偷工减料的好法子。”刘世补充完毕。
何玉轩大致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其实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是发现这件事端的人是王侍郎自己,何玉轩笃定他肯定会做好一切方案再来寻他,解释完毕后交出一个完美的解决办法。而如今发现的人是刘世,且是在这种王侍郎猝不及防的前提下……两人本来就有仇,他如何能堵得住刘世想要落井下石的心态?
何玉轩不紧不慢地说道:“刘世这事做得不错。”
刘世似乎不曾想到何玉轩会褒扬他,脸色登时流露了些惊喜的神色。
何玉轩抬眸看着王侍郎,话语带着些许漫不经心,“至于你,是当真一点都不知情,还是在后头知道后把这事给压下来的?”
王侍郎一愣,顿时想说些什么,却被何玉轩抬手按下,“你知道我的脾性,我无需知道辩解的缘由,你只需告知我处理的方法,回去交份文书给我。”
王侍郎察觉到何玉轩的意思,立刻点头说道:“是!”
若是王侍郎能自己圆了这件事,何玉轩还不至于因为这事就舍弃掉他,可敲打一二也是必要的。王侍郎不比刘世容易糊弄,这事何玉轩不认为他一点都不知情。
要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的话,这次就不会是两人一同前来了。
王侍郎被何玉轩给打发走了,留下刘世一人有些不满地说道:“大人难道不惩戒一二?”
何玉轩悠悠地说道:“这件事若是要处理就必定得经过万岁同意,届时自有分说。”王侍郎要是能圆上,何玉轩自然会保他,要是做不到……他垂眸看着那本看了一半的文书,示意刘世走近两步,“是你邀他一同过来的?”
刘世摇头,“臣回到的时候就被王侍郎缠上了。”
何玉轩若有所思地点头,看来他想得不错。他靠在椅背上,揣着个暖手炉看着刘世,突然问道:“你和张丘是怎么回事?”
刘世被何玉轩这么一句突如其来的问话弄得有点不知所以然,试探着说道:“他是我的同门师弟。”
何玉轩:?
他的兴致反倒是被刘世这句话给勾起来了,原本何玉轩是想诈一诈刘世的话,这么一说反倒是有点好奇了。他摆摆手让刘世坐下,饶有趣味地说道:“你们是同门师兄弟?你们的师傅又是何人?”
从刘世的口中,何玉轩倒是知道了另外一套说法。
张丘与之前伏诛的张昺有着七绕八弯的亲戚关系,好在除了这件事外并没有其他的联系,只除了张丘曾在张昺死前见过一次外……不然那次燕王府血洗的名单上就合该有张丘的名字了。
他的出身普通,与刘世算是同一条街道上的邻里,后来都曾经师从某一个木匠做活计,学了两年后张丘就离家出走,再不曾回过家乡。而刘世在学了几年后与木匠情同父子,老年无所出的木匠把刘世丢去学堂里面读书,读了好些年后总算磕磕绊绊走上了科举的道路。
“……后来合该是祖坟冒青烟,臣侥幸入朝为官,中举那年师傅去世了,我本是想着要丁忧回家,却因着没前例被打发了,至今还未曾归家祭拜一次……”刘世面无表情,说道后面眼圈有点发红。
何玉轩失笑,这少有人用“祖坟冒青烟”来形容自己,这是得多么不自信?可到了后面听着刘世的话,何玉轩又有点感同身受,有个可亲的师傅确实是一件难得的好事。
刘世也是个老实的,请求回家给师傅祭拜,吏部自然会拒绝。
这还不如说是归家探望亲人。
“张丘回京后你才重新和他接触?”何玉轩问道。
张丘点头,然后又摇头说道:“他在吏部我是一点都不知道,是两月前在街道上遇到,他同我打招呼,这才重新联系上的。”
刘世说话诚恳,虽然心眼不算大,可心思也不算多,何玉轩几乎能一眼就望尽他的想法。
因而他说的话,何玉轩不认为是假的。
何玉轩慢慢地说道:“虽然你们有旧交,可你知道近来这些事情比较避讳,走得近些也无妨,可就莫要在你们各自的家中了,还不如在酒楼等处光明正大些。”
刘世感激地点头,“臣知道。”
何玉轩颔首,准备让刘世出去,临走前又看似无意地补了一句,“这件事就莫要说出去了,吏部与工部到底分属不同,该说的不该说的你在私底下得分辨清楚。”
刘世点头应是,这才出去了。
如果是其他人也就罢了,通过和刘世交流的这小半个时辰,何玉轩深以为这是一个语早死且不会交际的人,这说话的逻辑偶尔还不如家里那个何果至。
刘世之前与何玉轩的接触都仅限于公事,说话也很简短,如今看来他怕是早就知道自己的短处,虽然不能决断常常来寻何玉轩,倒是在来之前就几乎把所有说的话都打好了腹稿。
何玉轩淡笑着拂去了这些残留的印象,半心半意地把刚刚还未看完的文书看完,随后活似没骨头一般地软了下来,那暖手炉的温度渐渐淡去,何玉轩把它搁置在桌面上,眉眼弯弯的模样就好似在思索着什么。
“这出戏可真是精彩……”
……
纪纲脚步匆匆地经过宫闱,大步流星的姿态穿过数道宫墙,经过的内侍宫女看到他无不避让。哪怕不是所有人都认识纪纲,可都认得出那身衣服。
那是锦衣卫指挥使的服饰。
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的名头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哪怕是宫墙里面的宫人都深以为然,不敢抵触这位狠戾的指挥使。哪怕都知道纪纲定然不敢在宫内出鞘,可事后他如毒蛇般盯上的话,那就当真是无法了。
纪纲的模样其实算不得难看,相反摒除掉他那身阴郁的气质,其实他还算得上俊俏。可那双眼睛就宛如是噙满了毒,被他盯上的那瞬间就好似毒蛇咬住了猎物。
恐怕这样的人也只有朱棣能驾驭得住。
“还请通报一二。”纪纲在乾清宫外停住,他温和地对门口候着的内侍说道。
那内侍欠身,而后就入殿去通报了。
纪纲有意无意地扫过这门口候着的亲卫,这还是明面上摆着的人,暗地里帝王还留有多少后手,那还真是未可知。这乾清宫被打造得如精钢铁桶一般。
他安静地候着,身后忽而不紧不慢地传来三道脚步声。
纪纲敏锐地觉察到那其中一人微妙的步伐,那拖长又慵懒的姿态就宛如是散步一般。
纪纲侧身看了一眼,一眼望到中间那人身披着的绯袍常服。
二品,锦鸡。
纪纲微微眯眼。
工部尚书何玉轩。
何玉轩似是没料到在门口会看到纪纲,他那看似倦怠微合的眼眸稍一睁,看着纪纲笑道:“原来纪指挥使也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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