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受了那件事的影响,新年后奕舒情绪一直不太好,期末考试不仅没进步,还退步了两名。
但这次假期太短了,放假时距离年关只余下一周。
毕竟是过年,没必要让成绩影响了心情。
奕明诚和秦柔也没多说什么,还宽慰了奕舒。
奕舒也整理了情绪,陪着难得有了丁点空闲的奕明诚秦柔准备年货。
商场里,奕舒盯着挂在货架上的一串花灯,忽然想起什么,偏头:“爸爸,今年年后我们回南城吗?”
奕明诚拿了几样装饰放进购物车,面上浮现几分歉意:“抱歉,年后公司有事,可能回不去,怎么,想奶奶了?”
“嗯。”
“放心,等公司的事情解决了,爸爸一定抽空带你回去。”
“好。”
不过眨眼,就又是一年。
奕明诚秦柔没有守岁的习惯,忙碌多日,好不容易能喘口气,十点一过,就去睡了。
奕舒百无聊赖的看着春晚,在沙发上翻了个身,摸过手机。
是舒舒呀:在干什么呀?
J:看书。
是舒舒呀:今天是除夕……
那端没有很快回过来。
也许是在迟疑该怎么回。
也是,说是除夕,一来,江侵家里电视早已砸了,二来,就算没砸,以江侵跟他父亲的关系,也不可能坐在一起看春晚。
奕舒有点懊悔的看着自己发过去的信息,几秒,试图补救。
是舒舒呀:不过,我看外面都没人放烟花。
是舒舒呀:以前在南城,除夕在我奶奶家过,乡下,可以放烟花,很热闹的。
这次,那端很快回过来。
J:想看烟花?
是舒舒呀:嗯。
J:等我一下。
是舒舒呀:??
那端却很长时间都没有再回,直到奕舒看着电视开始有点困,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喂?”
“方便下来吗?”
“嗯?”
“方便的话,就下来,我在门外。”
奕舒愣了下,拿着手机随手披了件外套就轻手轻脚出了门。
出去时,江侵果然在外面。
她走过去:“怎么突然过来了?”
江侵藏在后背的手伸出来,掌心攥了一把仙女棒:“不是想看烟花?”
奕舒怔了下:“哪来的?”
据她所知,这个时候没有店铺开门了吧?
“和平街有家店,开着。”
那家店的老板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妻子去世二十年,都没再娶,也没孩子。
每年除夕都在店里过。
“那不是很远?”
“也不是很远,来回不到一个小时。”
“……”
这还不算远?
大除夕的,就因为她一句想看烟花,江侵能跑五条街去给她买。
奕舒伸手握住他被风吹的发冷的手:“傻不傻啊你。”
江侵顺着反握住她的手,将人勾进怀里。
放假后两人还没见过。
想见她,又不知该怎么喊她出来。
恰好,她说想看烟花。
江侵把头埋进奕舒脖颈,轻嗅熟悉的气息,声音微哑:“想你了。”
奕舒心头一软,回抱住他,小声在他耳边回了句:“我也想你。”
两人在楼下抱了会儿,江侵才松开奕舒,揉了揉她脑袋:“好了,放烟花。”
江侵拿着打火机,奕舒拿着仙女棒,点燃过后,就有微小却也绚丽的火花在眼前炸开来。
转起来的时候,噼里啪啦,格外好看。
火花后,奕舒一双眼睛完成了月牙。
江侵透过火光温柔的看着她:“可惜没有那种大一点的。”
“没事,这个也,很好看。”奕舒把仙女棒分给江侵:“一起玩呀。”
几十支仙女棒,很快只余下最后几支。
奕舒坐在长椅上,靠在江侵肩膀,看着眼前转瞬即逝的美好,不知怎么,心头忽然就生出些怅惘:“江侵,你说,以后,一切都会顺顺利利吗?”
“会的。”
嗯,江侵说会的。
那就一定会的。
奕舒眼底漾起浅浅的柔光。
希望明年啊,奕明诚秦柔可以顺利处理好公司的事,自己可以顺利见到奶奶,还有,她和江侵,能顺顺利利考到同一个大学。
虽然暂时回不去南城,但电话肯定还是要打的。
初二一早,奕明诚就给老太太去了电话。
电话接通,电话那端的人,却不是老太太。
奕明诚皱眉:“晓静?咱妈呢?你喊咱妈接电话。”
“她在里间忙。”
“你把电话给她,用不了多少功夫。”
“哥,有什么事,就跟我妈吧,我帮你传达……”电话那端的声音支支吾吾。
某个瞬间,奕明诚听到,听筒那边好像传来一句:“麻烦病人家属过来一下……”
尽管声音微弱,但确确实实存在。
奕明诚心头一颤,不对。
他掐了下眉心:“晓静,你跟我说实话,妈是不是出事了?”
电话那边安静了几秒,有控制不住的哭声传了过来:“哥,妈前两天贴对联从凳子世行摔下来了,这会儿在医院,老太太不让我给打电话,说怕你们担心……”
“妈情况怎么样?”
“脑溢血,不太好,哥,你要……回来吗?”
奕明诚脸色瞬间发了白:“你在医院等着,我这就回南城,医院地址发给我。”
初二的清晨,奕舒嗅着香味睡眼惺忪的下楼,却被一脸凝重焦急的奕明诚告知,他们需要立刻回南城。
睡意彻底消失,奕舒心头隐隐泛起不安:“爸爸,发生什么事了?”
“你奶奶,出了点事,在医院。”
幼时奕明诚和秦柔总是很忙,奕舒是奶奶一手带大的。
算一算年龄,奶奶今年也快八十了。
八十岁高龄,在年关住进了医院……
奕舒想都不敢细想,一下子就红了眼睛。
奕明诚给她擦了下泪:“舒舒,先别哭,听爸爸说,你现在先上去换衣服收拾东西,然后我们去机场。”
好半晌,奕舒咬着近乎快出血的下唇,点了点头。
奕舒从来没想到,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回到南城。
两个小时的飞机,再马不停蹄的打车去医院。
病房里,躺在床上的老太太,满头白发,瘦成了皮包骨,身上插满了管子,虚弱到甚至无法醒来。
病房里的人,不约而同的红了眼睛。
好半天,奕明诚才把眼泪憋回眼眶,看向站在身侧的女人:“晓静,医生怎么说?”
“手术已经做过了,但不知什么时候醒来,如果顺利,也许还可以慢慢恢复,但如果……”
剩下的话不需要说明,就足够人懂了。
病房里又是近乎让人窒息的沉重。
好半天,奕明诚才深吸一口气:“晓静,你先去休息吧,这里暂时交给我,有什么事,我再通知你。”
女人没日没夜的熬了好些天,眼睛全是红血丝,闻言,点了点头,离开。
一时之间,病房里只余下他们一家人。
奕舒站在窗前,手刚刚颤着摸上老太太的头发,眼泪就掉了下来。
秦柔站在她身后,声音沙哑的摸了摸她的头发:“舒舒,别害怕,会没事的。”
奕舒拼命忍着眼泪点点头。
奶奶,一定会没事的。
她还要,看着她上大学,嫁人。
老太太昏迷了整整两天。
到初四晚上,却奇迹般的醒了过来。
没有脑溢血过后的糊涂,僵硬,精神,甚至还可以说得上不错。
奕明诚买了粥小心翼翼的喂她。
吃过粥,老太太靠在床上,一脸布满皱纹的脸慈祥无奈又含着一丝责怪看向三人:“哎,都跟晓静说了不许跟你们说,怎么还是跑回来了?”
“妈,出了这么大事,我怎么能不回来?”
老太太摇摇头:“人老了,不中用了,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妈你说什么呢?”
老太太叹一口气,过了几秒,才又重新开口:“阿柔和舒舒先出去一下,明诚,妈有话跟你说。”
奕明诚跟秦柔对视一眼,秦柔领着奕舒出去。
病房里,只余下奕明诚跟老太太。
奕明诚轻轻拉住老太太的手:“妈,你想说什么?”
“之前那桩事,别瞒着了,听妈的事,去自首吧,走法律程序,会解决的,别躲着过日子了。”
“我也想,可是,妈,舒舒还小,不能没有爸爸。”
“那你想没想过,有天舒舒知道,她的爸爸,是这样一个人……”
“再说吧,如果我能在齐城立住脚,有了足够的权力,这件事,就可以压下。”
“明诚……你怎么就不肯听妈一句劝呢?”老太太咳嗽了一声,红了眼睛:“妈快要走了,再不能帮你什么了,这次,你就听妈一次,好不好?”
“妈你说什么胡话?”奕明诚一怔,眼睛也跟着红了。
“妈的身体妈知道,妈可能,就在今晚了。”
“妈……”
“好好想想妈说的话吧。”
第63章青梅
奕明诚出去后,男人的镜片下,眼睛是遮不住的红。
他看了秦柔一眼:“妈喊你进去。”
秦柔点头,进去。
走廊里,医院的灯光渗着一丝冷白,打在人身上,那冷意像是要渗进骨头里。
藏在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奕舒坐长椅上,抱了抱自己的手臂,却不能缓和半点。
秦柔进去了得有十几分钟。
出来的时候,眼睛还带着流过泪的湿意。
她走到奕舒面前,摸了摸奕舒的脑袋:“舒舒,进去看看你奶奶吧。”
“好。”
奕舒起身,一步一步走到病房。
短短的几步路,像是将幼时那漫长的十几年,重新走了一遭。
奕舒脑海里想起很多事。
那些零碎的,温馨的事,却在她走到病床前的一瞬,戛然而止,全部化作眼泪。
老太太的手,冷的快要没有温度。
奕舒手指在她掌心轻颤,嗓音也颤的厉害:“奶奶。”
“哎,一年多不见,我们囡囡长大了。”老太太如同幼时那样慈祥的看着她,吃力的抬手轻轻蹭了蹭奕舒的脸颊。
“等我再大些,读完书,就能陪着奶奶了。”
“可是奶奶老喽。”老太太眷恋的看着她:“奶奶只求,我们囡囡以后能过的幸福,快乐。”
“奶奶我会的,你也要。”
“奶奶可能不能再陪囡囡继续往下走了。”老太太的声音开始变得急促:“以后,囡囡要好好听你爸妈的话,要好好学习……”
老太太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
奕舒站在床前听着,不知什么时候,泪流满面。
“别哭,哭了,就不漂亮了。”老太太吃力的蹭了下奕舒的眼泪,喘着气靠回床上:“好了,喊你爸爸妈妈他们进来吧。”
“奶奶……”奕舒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囡囡乖,去吧。”
听着老太太虚弱的声音,奕舒再说不出一句话,掩唇往外走。
走出两步,后面又传来老太太几不可闻的声音:“囡囡,以后,别恨你爸爸。”
没头没脑的一句。
轻的几乎听不见。
奕舒脑海一片空白,这话砸进去,像是一颗小石子砸进湖底,激不起半点波澜。
一切都被巨大的悲伤所取代。
奕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去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口的,又说了什么。
只是半个小时后,满是哭声的病房里,老太太躺在病床上,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窗外阳光如同金子一般洒进来。
恰好是阳光明媚的正午。
可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喊她一句,囡囡。
奕家的人先后赶来,聚集在老宅商量老太太的身后事。
无人顾及奕舒。
奕舒一个人呆呆的坐在窗边,看着外面一点一点变黑,夜色笼罩了从前的小院子。
天黑了,桌上却再也不会有老太太的做的饭,也不会有人一遍一遍喊她吃饭。
周围满是嘈杂,她的世界,却安静的可怕。
在这死一般的安静中,口袋里的手机不知什么时候响起来。
奕舒怔怔的垂眸,却半天回不过神来。
像是身处幻觉。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掌心都震的发了麻,她才意识到,是真的有人给她打电话了。
奕舒缓慢的垂眸,手机屏幕上闪烁着江侵的名字。
本来刹住的情绪,却在看到这个名字一瞬间,再度翻涌上来。
一滴泪砸在手机屏幕,烫的指尖都发痛,奕舒才眼睫轻颤,接通电话。
“我来你家了,你家没人,你去哪里了?怎么没跟我讲。”电话那端的人声音发紧,平静之下藏着遮掩不住的焦急。
奕舒不敢开口,怕一开口,就被江侵发现她的异常。
电话那端的人却愈发的焦急:“舒舒,讲话,出什么事了?”
他不善言辞,喊她名字的时候,却总是温柔缱绻。
简单的一个称呼,奕舒没忍住,哽咽出声。
那边一下子就慌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本来以为不会再掉眼泪了,这一刻,眼泪却还是一点一点蓄满眼眶,在奕舒眨眼的瞬间,掉下来。
半天后,奕舒才开口,声音哑的不像话:“江侵,我奶奶,去世了。”
“我以后,再也没有奶奶了。”
凌晨四点。
房间一片安静。
所有人都疲惫的沉沉睡去。
眼睛酸涩的要命,闭上眼睛,眼前却都是幼时的一幕幕,像是一块巨石压在人心口,难受的无法入睡。
奕舒抱着被子坐起来,顺着窗纱的缝隙往窗外看去。
一片漆黑。
像是明天永远不会再到来。
漆黑中,手机却再次震了。
是则微信。
只简短三字。
J:睡着吗?
奕舒愣了愣神,才回话。
是舒舒呀:睡不着。
江侵没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