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受伤了?”苏青上前假装担忧道。
小姑娘疼得说不出话,一旁的大娘抱怨道:“哎,真不知这英国公的管事的是来寻亲,还是寻仇。一言不合就把我女儿打成这样。”
苏青好生安慰了一番,又见出来的几个女子皆是受了伤,要么嘴巴被打肿了,要么腿被打瘸了。
她犹豫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径直走了进去。
只见一个坐在正中央的老嬷嬷怒喝道:“真是人心不古,这些人听闻流落民间的侯门嫡女身上挂有双鱼玉佩,竟随便去玉器铺子买了双鱼玉,然后瞎编个故事,就敢冒充小姐,胆子也忑大了。”
“你老消消气,这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是在找不到小姐,只能回京都复命了。”丫鬟安慰道。
“我何尝不想早些回京都,可是夫人这些年思女成疾,身子也愈发差了。大夫说了,心病还需心药医,倘若这次还寻不回小姐,恐怕夫人要,”崔嬷嬷眼睛一红,不忍再说下去。
“民女苏青,特来认亲。”苏青跪在地上,不卑不亢道。
崔嬷嬷已经不抱有什么希望了,她坐在木椅上,撑着脑袋,看着下跪之人,觉得年岁倒是符合,长相也有些像,便问道:“你可有随身戴着的双鱼玉佩?”
苏青将颈部系着的双鱼玉佩取下,捧在头顶。
崔妈妈望着暗绿色双鱼玉佩上的一丝裂缝,她的心突然跳得厉害,连忙让身边的丫鬟拿过来给自己瞧瞧。
她举起双鱼玉佩,透着光仔细地看着:那一丝裂缝从一条鱼的尾巴处延伸到另一条鱼的背脊。
崔嬷嬷的手有些颤抖,连忙吩咐丫鬟取回烛火。
她将玉佩置于烛火之上,暗绿色的玉佩逐渐变成了紫红色。
跪在地上的苏青看到这一幕,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这是老爷当年为夫人寻得的西域紫玉打磨的玉佩,可是匠人的失误造成了瑕疵,将军大怒,还是夫人求了情,说破碎裂纹是‘碎碎平安’的意思。”崔嬷嬷的脸因为回忆而荡起了笑容,额头上的皱纹也平缓许多。
她连忙上前扶起苏青,抓着她的手,哭诉道:“小姐,老奴来晚了,这些年夫人找你找得好辛苦,快随我回府吧。”
苏青咬着嘴唇,面露难色。
“怎么了?”
“我阿娘一个人把我拉扯大,我总不能抛下她一人,独享荣华富贵啊。”苏青松开了崔嬷嬷的手,转身皱起眉头。
崔嬷嬷更加感动了,心叹自家小姐虽然在外生活了十多年,还好心思未被教坏。
不懂规矩,可以慢慢教。
可若心思坏了,再改过来,可就难了。
她们傍晚一起去客栈找到苏梅,崔嬷嬷更是千恩万谢她抚养苏青成人。
苏梅只是在一旁尴尬地笑着,木然地点头。
这辈子,她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可这次,把一辈子的恶事都做尽了,让自己的女儿冒充救命恩人的女儿去侯府享受荣华富贵,苏梅内疚地用指尖狠狠戳着掌心。
崔嬷嬷本意是给苏梅一大笔银子好好补偿她,可是她怎么也不肯收。
随即崔嬷嬷又让她一起去京都,给她安排个住处,闲暇时也方便看看女儿,苏梅更是说这万万使不得。
不是她不想见女儿,而是撒了个弥天大谎,她又有何面目再见救命恩人?再者,去了京都,那英国公必定细细盘问自己,倘若一不小心,说错了话,让他察觉出什么端倪,苏青的小命可就难保了。
崔嬷嬷无奈,只能让苏青再陪苏梅最后一晚,明日一大早,务必要启程返回京都,她怕夫人思女成疾,等不了太久。
夜,桌上的烛火微弱地燃着,苏青和苏梅两人一个坐在床边,一个坐在木椅上,相对无言。
苏梅无精打采地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娘,我知道你在内疚,可是你不想想,咱们养了苏白十多年,顶替她的身份怎么了?”苏青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可当年,若不是苏白的阿娘救了我们,用以身犯险,引开山贼,我们母女早就一命呜呼了。”
“够了!难道你要我以死谢罪吗?”苏青突然站了起来,“你只需记得,我才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唯一的亲生女儿!苏白她不是。”
苏梅愣了愣神,终究点了点头。只是叹道:“你去了英国公府,一定要把夫人当做你的亲娘看待,更要守规矩,切莫再惹是生非了。”
“我自是晓得的,这次机会来之不易,一定好好珍惜。”苏青抓着苏梅的手安慰道。
京都初夏的晚风已有些闷热。
大都督府,肖逸穿着薄衫,走进一间暗室,来到一块无字的牌位前,点了三根沉香,拜了拜。
他双手卧成拳头,透过袅袅的烟气,望着无字的牌位,咬着牙,眉头紧蹙,有些出神。
直至沉香燃尽,他才回过神来,眼神冰冷无比。
走出暗室,来到院子里,一个褐衣番子来报:“爷,苏白在城西买了一个小屋。”
肖逸的眼神瞬间温和起来,只道:“继续跟着。”
京都最大的城门永安城门口,人头攒动。
听闻陛下要亲审叛贼梁崔一家,百姓们为了一睹当今圣上风采,清早便放下手中的农活,围在监斩台的四周。
苏白更是一夜没睡,前一晚便前来守着,现在才方能站在最前面。
烈日高照,众人等了许久,也不见梁崔,更不见圣上。
小孩的哭闹声、妇人的交谈声、壮汉的争吵声混成一股喧闹的嗡鸣之声,在苏白的耳边挥散不去。
再加上闷热的天气,刺眼的阳光,苏白险些晕厥过去。
突然号角响起,人群让开了一条道,梁家、冯家的罪犯悉数被押上监斩台。
苏白不由地湿了眼眶。
萱怡郡主那么高贵的女子,如今竟然衣衫褴褛,十指不全,糟乱的头发下,面容有些晦暗。
此刻的萱怡郡主仿佛是一具行尸走肉,跟着眼前的步伐,僵硬地挪动着脚步。
第28章中
上了刑台,萱怡郡主一眼便看到了另一头的男子。
她的身子不住地颤抖,这些日子,若不是想着再见儿子一面,她早就在暗无天日的昭狱咬舌自尽。
萱怡郡主跪在了冯塘的身边,铁链之下的左手紧紧握着冯塘的右手。
冯塘身子微颤,他用目光瞥了瞥右边的阿娘,紧紧握紧了拳头。
他从未像今天这般觉得自己无用,最爱的亲人任人宰割、受尽羞辱,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
陛下朱潜已端坐在高台之上,他倚靠在龙椅之上,看着傲骨铮铮的梁王,笑了笑:“梁王,郑对你百般信任,赐你十万禁军,守护京都,没想到你竟然深夜造反,火烧皇宫,诛你九族,可有不服?”
“朱潜老贼,当年若不是我父王助你登基,你现在早就身首异处,坟头长草了!”梁王的长子怒喝。
“杀!”陛下脸上的笑容凝固,吩咐道。
刽子手手起刀落,梁王长子的人头滚落到地。
“是父王,父王要反,我进谏了多次也无用,圣上饶命!”梁王的小儿子趴在地上哭诉着。
“杀!”
又一颗人头滚落了下来,鲜血已经染红了刑台。
梁王依旧挺立着脊梁,面无悲喜,目视着前方。
朱潜看着气定神闲的梁王,又听到百姓的议论之声,手紧抓着龙椅,青筋暴起。
他知道梁王是昔日的战神,抵住了漠北的突厥,守护了大周的江山,保护了天下的子民,在百信心中声威不小。
只有让最亲的人指正梁王才有说服力,才能堵住天下的悠悠众口。
而梁王的血脉决不能留!
就在朱潜烦躁的时候,瞥见了跪在一旁的萱怡郡主和他那不成器的纨绔儿子冯塘。
他站起身:“萱怡郡主,你可知你兄长犯了何罪?”
梁王的耳多微不可见地抖动了下,萱怡郡主却真真切切看到了。
那是兄长自小的毛病,只要一紧张,耳朵就会抖动。
“犯了欺君罔上、意图谋反之罪。”
“既然如此,该如何处置?”朱潜又坐回了龙椅,看似随意地问道。
“杀。”萱怡郡主咬着牙,抬头看向朱潜。
“甚好。”朱潜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让身边的太监递了过去。
萱怡郡主接过匕首,看着刀鞘上的五彩琉璃,立刻想起这事陛下当年和阿兄结拜兄弟是,阿兄赠送给陛下的礼物。
“不知陛下何意?”萱怡郡主有些颤抖。
“郑不是不念旧情之人,梁王谋反,罪该万死。但护国有功,你若能证明你和梁家早已没有瓜葛,便饶了冯家,只贬为庶人便罢了。”
萱怡郡主点了点头,握手匕首的断指右手有些颤抖。
她站起身,拖着沉重的脚链,走到梁王身前,跪下。
嘴唇微颤,刚想说声抱歉,却听见阿兄说:“来吧,我不会怪你。”
萱怡郡主泪如雨下,怎能不怪自己?
十多年前,若不是自己爱慕朱潜,逼着阿兄助他登基上位,就不会有今天!
陛下阴险多疑,梁家终究是无法保全了。
萱怡郡主闭上眼,举起匕首,朝梁王的心窝刺入。
周围的百姓纷纷指着萱怡郡主怒骂,她飞扬跋扈的恶名本早就被人熟知,如今为了活命竟然诛杀兄长,更令人不齿。
鲜血溅了萱怡郡主一脸,她的眼神空洞无神,走到梁家的家眷子孙前,一一朝他们的心窝刺下。
一时间,哭闹咒骂之声不绝于耳。
“萱怡,你罪该万死,家主为了救你才犯上作乱,你竟然为了苟活杀兄灭族,简直罔顾人伦!”
“萱怡,我倒要看看,你能活到几时?梁家的死士不会放过你!”
“萱怡,你不配为人。”
当最后一个梁家的子孙家眷倒下,萱怡郡主深吸了一口气,双腿跪在地上。
明明是初夏的正午,烈日当空,骄阳似火,她却从脚底寒到了心里。
梁家是簪缨世家、百年大族,却不知不觉毁在了自己的手上。
萱怡郡主闭上眼,朝高台之上的陛下跪拜:“罪女幸不辱使命!”
“善,梁家帮大周肃清乱党。有功,该赏,就让你儿冯塘进锦衣卫做百户,继续为朝廷效力。”陛下哈哈大笑道。
他实在爱极了梁家自相残杀,铁骨铮铮的梁家最后还不是为了活命弯下了脊梁?
不可一世的梁王还不是死在了他最爱的妹妹手上?
冯塘紧捏拳头,刚想怒骂,只听到身旁的阿娘小声道:“快谢恩。”
片刻间突然想起几日前,苏白来大牢看自己,让自己无论如何一定要听从萱怡郡主的安排。
他匍匐在地,大声道:“谢主隆恩。”
梁家已灭,只剩不成气候的商贾之家冯家,陛下朱潜也没有兴致,便摆驾回宫。
围观的百姓们依旧对着冯塘他们指指点点。
冯塘刚想发怒,却被萱怡郡主按住了肩膀:“今后,戳着你脊梁骨骂你的人会更多,你只需记着,为了活下来,咱家付出了怎样的代价,答应阿娘,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冯塘望着萱怡郡主的泪眼,突然有种不祥之感浮上心头。
“答应阿娘!”萱怡郡主捧着冯塘的脸,颤声道。
“好。”
萱怡郡主抓起匕首,刺向自己的心窝。
“阿娘?!”冯塘抱紧萱怡郡主,泣不成声。
他从来天不怕、地不怕,因为有个爱护自己的阿娘。可如今,怎么在一天之内全都变了?都变了!
萱怡郡主躺在冯塘的怀里,用最后的力气,摸了摸冯塘的脸颊:“好孩子,不哭。阿娘只是去向梁家列祖列宗请罪去了,你一定要听苏白的话,她答应过我会照拂你一生一世的。”
她转过头,伸出血淋淋的右手,指向苏白的方向。
苏白连忙上前,握住萱怡郡主的右手:“我会的。”
若不是萱怡郡主,自己怎能赎身脱离云丹戏坊?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苏白是懂得的。
萱怡郡主微笑着闭上了眼睛,双手无力地垂在地上。
冯塘还沉静在悲痛之中,只听到旁边一身闷哼,转眼望去,自己的阿爹冯敬之也自刎离去。
第29章下
至亲在一日之内全部离去,饶是冯塘之前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他仰天长啸,嘶吼之声让苏白有些心碎。
人生最哀痛的莫过于生离死别。
梁家、冯家除了冯塘一人,都死绝了。
让他活着,仿佛是一种惩罚。
冯塘举起匕首,朝自己的胸膛刺去。
匕首的刀刃在阳光下闪着寒光,苏白来不及多想,本能地用手挡住刀尖。
剧烈的疼痛从掌心传来,鲜血一滴滴落在冯塘的衣衫上。
苏白红着眼,用另一手掐住冯塘的肩膀大声喊道:“冯塘!你给我记住,你的命是你娘用自己的自尊换来的。她高傲清白了一辈子,为了你,低下了头,昧了良心。你要好好活着,活给她看看!”
冯塘掩面哭了起来。
苏白叹了口气,从裙摆处撕下一块布条,将流血不止的手掌包好。
她端坐在冯塘身边,任凭周围的百姓对她指指点点,任由愤怒地百姓将烂菜叶和鸡蛋砸在她脸上。
她只是想着,冯塘锦衣玉食了一辈子,现在不过是一个刚及弱冠之年的纨绔子弟,怎么经得起这样的打击?
既然答应了萱怡郡主,就要做好自己的本分,照拂好他。
千岁爷肖逸就站在不远处的酒楼厢房内,他透过暗窗看着苏白。
夕阳的余晖仿佛在她身上镀了一层金辉,她是那样的恬静,仿佛灭门之祸从未发生过。
肖逸紧紧地抓着身边的椅子,指尖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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