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容貌已老,体态已胖,但是眉眼依旧未变。
当年也正是这个丫鬟指认柳茹帧毒害了自己。
吴皎月冲上前去,摇晃着芊芊的肩膀,怒喝:“当年到底是谁毒哑了我?你真的看到柳茹帧将粉末倒入我的杯子?”
芊芊满脸通红,呜咽着,一句话都说不出。
“别摇她了,她的舌头被人拔了,手指也被人砍了。”柳茹帧轻叹叹道。
吴皎月心中一惊,她抓起芊芊的手,掀起她的衣袖,发出一声尖叫,倒退了几步。
苏白看到这胖妇人的半截手掌,心里一阵恶心。
吴皎月抓着木椅,脸色惨白,她摇着头,闭上了眼。
“她已经不能说话,更不能用毛笔写字,而且整个人有些痴傻,师叔,你为何还收留她呢?”苏白忍不住问道。
“当初,薛茵茵把她折磨得半死不活,派人仍在城北的河边,我悄悄将她救回。本想让她神志清醒后,指认薛茵茵。奈何她已经疯了。”
芊芊目光呆滞,坐在桌边,一动不动。
苏白灵机一动:“师父,她是一直跟在你身边的贴身丫鬟吧?”
吴皎月点了点头。
“不如你再唱一段白蛇传,或许她会记起些什么。”苏白劝道。
“师姐,如今,也只有这个办法了。这院子本也是我放戏服、道具之地。我们再唱一出‘白蛇传’吧。”柳茹帧挽起吴皎月的手,眼睛有些湿润。
两人走了出去,苏白一个人呆在屋子里,眉头轻蹙。
她预感到那薛茵茵估摸着就是陷害师父的真凶了,可如今她的茵缘戏坊已经称霸京都,背后必有权贵撑着,想要和她分庭抗礼,无异于与虎谋皮,得仔细算计着。
正想着,就见到一白、一青两道身影走了进来。
吴皎月的嗓子已经沙哑了,她左手捏起兰花指,右手舞着宝剑,顾盼神飞,魅色四溢。
柳茹帧的唱腔高亢清丽,犹如空谷中的裂石之音,激荡着人的心神。
苏白小心观察着芊芊,看到她的身体轻颤了一下,然后泪流满面。
柳茹帧见芊芊有了反应,心中甚是激动,她给吴皎月使了使眼色。
吴皎月仿佛心有灵犀般点了点头,两人唱到了“白蛇传”的最高潮——水漫金山。
两人挥舞着宝剑,翻着跟头,一前一后踢腿旋转,仿若游荡在竹林中的白蛇和青蛇。
“扑通”一声,芊芊跪在地上,呜咽着想说些什么。
柳茹帧连忙停了下来,扔了宝剑,大声道:“你记起来了?”
芊芊点了点头。
“到底当年是谁下的毒?”吴皎月走上前,眼中含泪,嘴唇轻颤。
芊芊呜咽着,可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苏白端来一碗水,放在了芊芊身前:“谁让你投毒,谁害了你,沾水写下吧。”
芊芊用只剩半个手掌的手,沾了水,在地上写下“薛”。
她还要继续写,吴皎月出声打断:“够了!”
顷刻间,她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就像断了线的皮影戏,失去了生机,连自己兜里的丝绢落在了地上都没有发觉,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苏白连忙捡起地上的丝绢追了出去。
天空已经下起了暴雨,吴皎月走在雨中,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发丝凌乱,衣服湿透,她就这么走着,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地。
信任了一世的人,感激了一世的人,哪知道竟是这个人害了自己。
这种感觉就像锋利的尖刀剖开了自己的心,血流不止,疼痛不已。
苏白追了上去,抓住吴皎月的手,大喊:“师父!莫要做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吴皎月甩开她的手,继续走着。
柳茹帧冲上前来,一巴掌狠狠打响吴皎月:“没用的东西!你知道师父怎么死的吗?薛茵茵当年带着师妹们投奔到师父的对家,掏空了师父的戏坊,那时候师父突然病倒,落下了病根,后来身体每况愈下。你就是要死,也给我复了仇再死!”
吴皎月无力地趴在地上,泥水混着雨水溅在了她的脸上,小声说了句:“师父,徒儿不孝。”
苏白扶起了吴皎月,向屋内走去。
柳茹帧叹了口气,带着她们梳洗,将湿衣服换下。
夏日的暴雨总是倾盆而下,苏青端坐在马车里,闭目不语。
马车外“哗啦啦”的雨声让她有些烦躁,眉头轻蹙。
“怎么了?要去唱戏,不开心吗?”傅婉儿摇着蒲扇微笑道。
“怎么会呢?小娘,你知道我最爱的就是唱戏。”苏青压着心中的愤怒,笑容甜美。
要不是眼前的妇人关着自己的阿娘,拿捏着自己的秘密,真的恨不得冲上去扇她两个耳光。
卑微的妾,也敢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也敢逼迫自己去唱戏!
“茵缘戏坊是京都最大的戏坊,你会喜欢的。”傅婉儿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还请小娘多多照拂。”苏青低头道。
低下头的那刻,苏青狠狠咬牙。
她恨自己,恨自己成了侯府嫡女,还如此卑微,竟向一个妾卑躬屈膝。
不过她明白,现在只能忍,只要时机一到,不仅要把这个贱人除去,还要将她的宝贝女儿毁去!
到了姻缘戏坊,苏青昂着头,受着所有人的朝拜。
这种感觉真的棒极了,如今的自己不再是需要争取唱本的角儿,而是侯府嫡女,只要勾一勾手指,就会有人将唱本献给自己。
薛茵茵见到了衣着华丽的苏青,连忙行礼请安。
苏青理也没理,而是逛了逛茵缘戏坊,看了看台上排练的青衣花旦,朝着薛茵茵不屑道:“真是伤风败俗!衣不遮体、唱本媚俗,你懂不懂戏?”
薛茵茵气得脸色铁青,朝着傅婉儿抛了个眼神求助。
傅婉儿走上前拉着苏青的手:“来到了戏坊,可要好好听坊主的话,切不可任性妄为。”
苏青从这话里听到了隐隐的威胁意味,无奈只能点了点头。
“还不快向坊主行礼?免得落人口实,说我们侯府家风不正。”傅婉儿吩咐道。
第38章32
苏青咬着牙,向薛茵茵行了个礼。
没有办法,自己的软肋被傅婉儿拿捏着,根本没得选择。
“不要这么见外,”薛茵茵微笑着将苏青扶起,又命人将戏服递了过来。
苏青将戏服拿起,发现竟然是几乎透明的丝质绸缎,气得浑身发抖。
她看了看一旁戏谑偷笑的傅婉儿,终于明了她的诡计!
这个贱人绝不仅仅是要自己唱戏这么简单,而是要逼着自己穿上这露骨的戏服,唱着媚俗的曲儿,让阿娘乃至整个英国公府丢脸,让自己再无立足京都世家的可能。
只要这样,才能让她的庶女站稳脚跟。
真是恶毒啊。
苏青一动也不动,就这样悠悠地看着傅婉儿。
傅婉儿昂着头,全然没了在苏家的谦卑和顺,她走到苏青的身前,前倾在她耳边低声说道:“穿上!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苏青咬着牙,穿上露骨的戏服,明明是华贵的真丝,却感觉全身有千万只蚂蚁在啃食般,扎得厉害。
“还不去台上唱一曲?”傅婉儿斜着眼睛,看向苏青。
就在苏青迈向戏台之时,突然听到一串急切的脚步声。
转身一看,才发现是吴皎月带着苏白快步走来。
薛茵茵见到吴皎月,自然是热络地迎了上去:“皎月,你真的愿意加入我茵缘戏坊?”
“啪”的一声,清冽的耳光声响彻整个戏坊。
顿时鸦雀无声。
薛茵茵捂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吴皎月:“师姐,这是为何?”
吴皎月用沙哑的嗓音一字一顿道:“这一巴掌不仅是为我打的,更是为师父打的。你这个残害同门,欺师灭祖的东西!”
“呵呵,”薛茵茵讽刺地笑了笑,“你终于知道了?都是我做的,那又怎样?我辛勤学艺十载,师父却一直拿我作你的替补,一直不给我登台的机会。如果你的嗓子不哑,我哪能登台。如果不背叛师门,我怎能坐拥京都第一戏坊?”
吴皎月被薛茵茵的无耻气得浑身发抖,没有一点点的愧疚,没有一点点的廉耻之心!
小厮们赶了过来,上前要把吴皎月和苏白拿下。
“都给我退下!”薛茵茵高声怒喝,“师姐,我知道你最是高傲。只有在戏曲上正大光明地击败你,才能证明师父当年的眼光是何其糊涂,才能让你卑贱到泥土里。”
吴皎月嘴唇轻颤:“我真是看错了你。”
“我的戏坊夜夜爆满,去年皇宫举办的‘梨园盛世’,我夺魁了。就连侯府的千金,也是我的徒弟,你说,我哪点不如你?”
薛茵茵神色平静,她的声音如春风般温柔,可实则如尖刀刺向吴皎月的心。
听到‘侯府千金’四个字,苏白浑身一颤,她环顾四周,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低着头的苏青。
她突然恍然顿悟上辈子,苏青已经成了侯府嫡女,却还依旧唱戏的原因。
莫不是那英国公府有人洞悉了她真实的身份,逼迫她唱戏,逼迫她毒害娘亲?
吴皎月气急攻心,头晕得厉害,一时难以站稳,苏白连忙上前搀扶住她,朝着薛茵茵笑了笑:“薛坊主,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水满则溢,月满则缺。花开会谢,没有哪个戏子能永远红,更没有哪个戏坊能永远鼎盛!更何况,你的戏坊怎么红起来的,你自己清楚。”
苏白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一个重锤砸到了薛茵茵的心里,她的额头冒出几滴汗珠,手紧紧地抓着丝绢。
她知道,每当别的戏坊有了红角儿,就不惜一切代价用重金挖来。
每当别的戏坊有新的唱本,就立刻炮制出一个类似的唱本,低价对打,让别的戏坊一一开不下去。
这就是自己的戏坊能屹立京都不倒的原因。
就算有些戏坊能苟延残喘活下来,也是小心翼翼地奉承着自己,从来没人敢当着自己的面说出,眼前这个身着白衣的女子着实太胆大了。
“之前还想来我戏坊唱戏,被我拒了,就愈发不平,诅咒起我来?”薛茵茵摇着蒲扇微笑着。
“拭目以待吧!看看今年的京都梨园,你还能不能一手遮天?”苏白扶着吴皎月走了出去。
苏白如寒潭般的眼神让薛茵茵心间一颤。
一不留神,苏白和吴皎月的身影就消失在眼前。
苏青在戏台上唱着茵缘戏坊最红的戏“牡丹亭”,薛茵茵在戏台之下的心思早已飘了出去。
她明白看样子,吴皎月和柳茹帧是和解了,而且发现了自己当年的恶行。
这两人当年唱着白蛇传红遍大江南北,号称“乐府双臂”。若不是自己从中挑拨作梗,闹得她们争锋相对,自己哪能出头?
“阿兄,你怎么来了?”傅婉儿欣喜道。
薛茵茵连忙起身,朝着前来的中年男子福身:“见过首辅大人。”
首辅傅怀德抓着薛茵茵娇嫩的双手,把她带向怀里,看向傅婉儿:“为兄想你了。”
傅婉儿用扇子拍打了下傅怀德,指了指台上。
傅怀德向台上望去,只见一个清丽貌美的女子,穿着粉色的戏服,含泪葬花。
这真真是堕入凡尘的仙女,一下子让傅怀德忘了身在何处。
薛茵茵揪了揪傅怀德,嘟哝着小嘴:“她可是侯府嫡女。”
傅婉儿不屑道:“侯府嫡女又怎样?我若是让她嫁给阿兄,她必然是愿意的。再说我阿兄堂堂首辅,哪里配不上她?”
薛茵茵揪着手中的丝绢,心里觉得有些好笑。自己做了傅怀德的外室这么些年,没有名分也认了。
毕竟,一个首辅,决计不可能娶一个戏子。
就算首辅位极人臣,可英国公的嫡女,也断然不会嫁给年近四十的鳏夫,更何况还有一对不省心的子女。
傅怀德点了点头:“或许,我该再次考虑考虑自己的婚事了。”
傅婉儿让人叫苏青下来。
苏青见到傅怀德的一刹那,就被他泼天的贵气给镇住了。
再加上他出色的五官,挺拔的身姿,完全不像是一个有了一对儿女的中年男人。
“这是当朝首辅大人。”傅婉儿轻声道,心里却鄙夷这个没有什么见识的冒牌货。
傅怀德是情场高手,自是知道如何攻略这种小女孩的心。
他的话没有多说,只是淡然地看着苏青,足以让苏青脸红心跳。
傅婉儿借口时间不早了,带着苏青离去。
马车上,傅婉儿故意透露首辅大人是自己的阿兄,而且妻子去世多年。
“小娘,你是想让我嫁入傅府?”苏青问道。
“怎么,不愿意?”
“我自是愿意的,只是……”
“只是好奇我为什么这么好心?”
苏青点了点头。
“只要你毒杀了姬濛,我自然会促成这门亲事。”
苏青抠着手指,紧抿着嘴唇。
“不用急着拒绝,我不逼你。毕竟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只是首辅的夫人,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你自己好好考虑。”
傅婉儿说完,便闭目养神。
夏日的天,变得很快。
下午还大雨倾盆,晚上便星辰闪烁,万里无云。
苏白和吴皎月、柳茹帧三人,坐在青帧戏坊内的桌前,商讨着应对薛茵茵的办法。
“我的人全被薛茵茵用银子挖走了。我的徒弟只剩下红芍一人。”柳茹帧坦然道,“而且要参与皇宫的‘盛世梨园’比拼,需要五品以上官员的保荐。”
“官员保荐的事,我会想办法。只是,红芍真的是你的底牌吗?”苏白有些疑惑。
“你这是何意?”
“我瞧着你身边的那个丫鬟绿荷不像是一般的丫鬟。她说话的声音和走路的姿态,都感觉有些戏曲功底。柳师叔,竟然你和我师父要通力合作,就不能藏着掖着啊。”
被苏白这么一说,柳茹帧有些脸红:“其实,自从五年前薛茵茵在各大戏坊挖人后,我就多了一个心眼,暗暗培养自己的心腹。绿荷虽是我的丫鬟,但是却在私底下悄悄教她唱戏,以备不时之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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