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会,声音越来越大,两人似乎又在争吵。贺川嫌烦,抓起一把棉花,团团,塞到耳朵里。
果然,这下清净多了。
再出房间时,贺永年已不知何时离开了,贺奶奶坐在椅子上,一手支在桌面撑着头,眉眼间是皱着的状态。
“奶,你怎么了?”贺永年关心地问着。、
“没事,有些头晕,老毛病了。”贺奶奶扯出一个笑,回着。
贺奶奶今年六十七岁,人到这个年龄都有些毛病,不是关节痛就是头晕。之前也有过好几次,贺川便没有放在心上,只让贺奶奶到床上躺会。
扶着贺奶奶进房间的时候,贺奶奶嘴上说着贺川大惊小怪,皱着的眉眼却松了几许。
大孙子的拳拳关心,对贺奶奶来说就是最好的灵丹妙药,原本突突跳着的脑袋也没那么疼了。
一手搭在贺川手臂上,贺奶奶突然说了一句不相关的话:“川子放心,属于你的,奶奶不会给别人,都留给你的。”
说完这话,贺奶奶便没再说了,贺川虽然有些疑惑,但也没问。
后来的后来,贺川每每回忆往事,总忍不住生出愧疚和后悔。若是,他没有什么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凡事走心一点,一切的一切是不是就走向不同的结局。
可是,这个世界没有‘若是’,人只有经历了,才知道有些遗憾会变成遗憾。
日子继续,在贺川收到县一中通知书的时候,贺怀生也收到帝都燕大的录取通知书。
燕大是国内最好的几所学校之一。
消息传回四环村时,整个村子都激动了。村里人时常挂在嘴边的两所大学便是燕大、清大,可这些年愣是没听说过谁考上,贺怀生成了这第一人。
为此,贺永年一家特意回了趟村里,流水宴从早上摆到晚上,整个村子比过年还要热闹。
姑姑贺洁和姑父朱建国也带着表弟妹回来,这一天,所有人脸上的笑都灿烂至极。
贺川突然想到了,在大夏国殿试之后,新科进士跨马游街的场景。那时的兴奋热闹和现在也不遑多让吧。
人来人往中,贺川看到了贺怀生,对方一向内敛的情绪此刻难得的外放。
从见贺怀生第一眼起,贺川就知道这是个聪明人,果然,是挺聪明的。
贺怀生也看到了贺川,对视了一眼,向贺川走来,“爸这几天很高兴,他说我是他最大的骄傲。”
不得不说,能有今天的成绩,贺怀生还有几分感谢贺川。自从贺川成绩上来,贺怀生就一直很有压力,哪怕那时候他每次月考都是第一。
他告诉自己,要再努力再努力。只有永远超过贺川,爸爸的眼睛才永远有他。
随着年龄增长,他对亲身父亲的记忆越来越淡,回忆起来的父亲角色都被贺永年代替。
然而,他也永远知道他并不是他亲身儿子,即便他喜欢他更甚于贺川。
“是么,那恭喜你。”
三年时间,两人说过的话很少。不管面上怎样,彼此心里都清楚他们不喜欢对方。
“谢谢,三年后,我会在燕大等你,希望你有来的一天。”
语气里带着一丝挑衅,若是过去的贺怀生,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果然,有了名校通知书的加持,底气都足些。不过,难得的,很对贺川的口味,“放心,这一天一定会如约而至,你不会失望的。”
简单的对话后,两人错开,他享他的荣光,他继续他的积累。
对于贺怀生,真的,贺川并没有太过地放在心上。
人生如攀峰,若是每攀登一座山峰,就停下来看看山顶的石头,他想,他也走不远的。
而他,自信会走得更远!
第36章chapter03
宴席散后,看着离去的人群,贺奶奶握着贺川的手,“川子,好好读,你也能考燕大的,到时奶奶也给你摆席。”
虽为鼓励,但贺奶奶知道她的孙子一定能做到的。
想象着那一天场面,自己和孙子被村里人围在中间,承接着大家的祝贺、羡慕,贺奶奶布满皱纹的脸满是激动,不知觉带出笑。
“嗯,川子知道,”贺川应允。
早在他知道燕大的地位后,贺川就把自己未来学府定为燕大。现在,贺怀生都去了,他自然更不能落下。
不在意,是一回事;超越,又是另一回事。两人间复杂的关系,注定贺川视线会在贺怀生身上停留一会,想要拿来做陪练,再踩下去。
收拾好碗筷残羹,几人都累瘫在椅子上。
贺永年已经喝醉了,脸色酡红,双眼迷离,看着贺怀生全程带着老父亲傻笑。明明话都大舌头了,可脸上的喜气却那么显眼,他真的真的没想到怀生会这么争气。
有时想想,贺川还挺佩服贺永年。别看他对原身、对贺奶奶的态度是这样,可对继子的一番心意却是前无古人,堪称教科书级别,道一声绝世好继父绝不夸张。
王娟如今天也精神焕发,往日躲在贺永年背后的女人,今天第一次挺着胸走在人前。
农村保守,对寡妇再嫁少不了嘀咕几嘴,更别说她还把和前夫的几岁儿子带上,更是成为村里这方面主要议论对象。
王娟如也是知道这些的,平常和村里人相处都淡淡的,她想早点搬到县城里也不乏有这方面的原因。
可现在,儿子考到了帝都的燕大,方圆百里顶顶的出息,大大的长脸,谁也不会拿过去那些破事说嘴。就算说了,那也是羡慕嫉妒,谁让她生了这么个好儿子呢。
即便后来看到前来道贺的王振发,王娟如也表现得大大方方,丝毫没有紧张。贺川瞧了一眼,这两人的保密工作还做得不错呀,竟然到现在都没透露出一丝风声。
贺小姑一家也没走,此时留下来收拾加聊天。
家里出来个名牌中的名牌大学生,甭管贺怀生是不是老贺家的种,总归是他们养的,吃她们家饭长大的,贺洁、朱建国都与有荣焉。
他们一对儿女,过几年也要参加高考,有贺怀生在前面带头,将来也考到帝都去,这有人照看总比没人照看来得强。
热热闹闹的大喜事,彻底盖过贺川被县一中录取的事。几乎每一个看到贺川的人都停下来拍拍贺川的肩,“好好和你哥学习,三年后也考个燕大回来。”
说的人都是诚心的,可听的人却有些漫不经心。在场所有人中,贺川才是那个局外人,应付完所有事,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至于还聚在堂屋里的人会说些什么,并不在意,也不想知道。
随着贺怀生步入最高学府,贺永年的事业心就越来越强。帝都居,大不易,儿子这么出息,他这个做父亲的就绝不能拖后腿,得奋斗出些东西留给儿子。
这三年在县城做生意,贺永年可不仅仅只是做生意。他人本就聪明,现在见识提了上来,脑子越发的活络。不仅重新捡起课本,还自发订阅各类前沿杂志报刊。
1984年,日本八佰伴在香港开设首店,如今三年过去,生意红红火火。不仅如此,同期进展的其他海外业务也遍地开花、节节高,其成功的经营模式一度成为业内佳话。
贺永年自家人知自家事,也没想着有朝一日能走向国际。可农民出生的田良平能将八佰伴摊子摊那么大,他贺永年就只能守着县城里的一亩三分地吗?
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这道理贺永年很早很早就明白。
当初,他若是没有辞去供销社的工作,能有后来属于自己的杂货店?没有杂货店作根基,他能搬到县城里,再经营一家超市?
想到即将到帝都读大学的大儿子,再想到虎头虎脑贪吃的小儿子,贺永年觉得他应该再做些什么,而不是得过且过。
之前涌出的想法再次浮现在脑海里,并越来越强烈。别人能弄出个八佰伴来,他就不能依样画葫芦搞个玖佰伴吗?
贺永年想到市里发展,县城终究太小了,人流量不行。只是,这些想法缺少钱来支撑,没有钱,寸步难行。
贺川知道这些,还是中秋节放假回家无意间听贺洁对贺奶奶说贺永年借钱,说到一头说起的。
贺永年想在市里开一家百货商场,这可不是一个钱两个钱就能行的。虽然政府鼓励大家搞经济,允许贷款,可能贷多少却是根据抵押物有标准的。
贺永年现在一个字钱,两个字缺钱,三个字很缺钱,自然起了向周围人借钱的打算。
贺洁不想借,她觉得自家大哥太飘。县城里的生意才经营三年,就想到市里发展,这市里能和县里一样吗,说不定就打了水漂。
而且,她两个孩子马上就上高中,婆婆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到钱。
“你哥就是太活,县里面刚刚安定下来,就想着到市里。你别理,好好按按你哥的性子,过几年再说。”
贺奶奶皱着眉。小富即安,在贺奶奶看来,现在的日子已经够好的了,她真不明白自己这个儿子还要折腾些什么。
想到前些日子,贺永年找她索要川子妈的遗物,贺奶奶一口气就喘不过来。那些可都是留给川子的,他怎么好意思开口啊。
贺川没继续再听下去。高中的课业比起初中有深度多了,尤其是他还准备参加竞赛,需要付出的精力更多。
中秋节过后,贺川按时返校。却不知在他离开后,贺奶奶和贺永年爆发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争吵,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争吵。
商场如战场,这个世界并不是只有他第一聪明人,他能看到的商机别人也能看到。
隔壁豫省第一家民营百货商场正式营业的消息传过来时,宛如一根导火线炸得贺永年面焦里也焦。
到嘴的一口肉,还没吃就这么被人抢了、吃了。
心里的悔恨自是不提,冷静过后,贺永年加紧了筹钱的准备。
眼见贺洁那里彻底指望不了,贺永年只剩下前妻余汀安留下来的遗物一条路子。
余汀安是当地乡绅家的小小姐,战争那会虽然大部分家财或被人抢了或捐献出去,但真正有价值的好东西早就被当时有眼光的家主提前藏了起来。
后来遇到大运动,这些东西便一直没有见光,直到贺川外公临去世前才告知了余汀安。
贺永年曾经瞄了一眼,一个不大的首饰盒,里面半匣子珠宝,还有几件体积小,但绝不是凡物的小件古董。至于还有没有其他,贺永年没关注,也就不知道了。
他是因为父母之命才娶了余汀安,两人感情并不好,甚至,因为余汀安的成分让他被村人嘲笑而一再迁怒。对方许是也知道这些,成亲七载,彼此说过的话寥寥无几。
贺永年骨子里还有些大男子主义,这些年从没打过余汀安的遗物,在他看来,这些都是贺川的,至于怀生和贺海,有他这个当爸的给他们打拼。
这次不得已主意打到这,也不是存在占有的意思。他就是想把这些东西作抵押,向银行贷款,等经济缓过来了再还回去。
可贺奶奶一根筋,无论贺永年怎么说都不松口。
她不懂什么抵押,也不清楚什么贷款,只知道儿子要借一大笔钱到市区发展。这要是失败了,可不得赔上现有的一切及儿媳妇留下来的东西?怎么可以!!!
贺永年面对家人时性格较为冲动,加上母子俩这几年来累积的矛盾,情绪一瞬间彻底爆发出来,言辞特别激烈。
贺奶奶气得心脏快速跳动,手连连指着贺永年,一个呼吸没上来,晕了过去。
贺永年这才吓住,怒气咻地浇个透心凉,忙蹲下身来查看。一阵慌乱中,林平过来扎了几针才悠悠转醒,但人肉眼可见精气神暗淡了许多。
贺川人在学校,一心读书。虽然每个周末都回去,但贺奶奶不想让贺川担心,也不想贺川怨恨贺永年,什么都没说,一直隐瞒着身体状况。
只在一次回家时,贺奶奶突然将原身母亲留下来的交给了贺川。
“这些都是你妈留给你的,我现在都交给你,好好保管着,以后再留给重孙子或重孙女。”
孙子大了,都读高中了,这几年行事也是个稳重的。属于他的东西就交给他吧,他这个老婆子就不看着了,免得被人惦记。
“奶,你说啥呢,我还小,这些东西还是你收着,以后你看哪个重孙子讨喜再赏给他,现在着什么急啊。”
虽然贺奶奶伪装得很好,但他本跟着林立学了一些皮毛,加上还有林小西这个小尾巴通风报信,贺川早就知道贺奶奶这段时间身体有些不好。
庆幸的是并不严重,好好养养就没大碍。不然,哪怕贺奶奶伤心,他也要贺永年付出代价。
三年时间,面对贺奶奶的真心,贺川早就把这个老人纳入他的羽翼之下。
贺川以为贺奶奶会很快就好,就像过往每次的小病小痛那样,躺一躺、好好休息休息就又是美好的一天,什么事都没有了。
可十一月份的一天,天气已经转凉,带着丝冷意。
贺川正在教室里埋头写作业,突然,有人找,是周奶奶家开拖拉机的大儿子。正当贺川诧异时,周奶奶儿子开口了:“川子,快收拾收拾,你奶奶出事了。”
心跳咻地一停,贺川能感受到血液停止那瞬间的无措,看着周奶奶儿子,一言不发。
第37章chapter03
虽然从周奶奶儿子的表情中,贺川猜到这‘出事’并不仅仅只是出事,可真的看到贺奶奶安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贺川心里突然就空落落的,一片空白。
站在离床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贺川突然停下,眼前回响起每次放假回来贺奶奶都会说的:
“呀,川子回来了啊,怎么又瘦了,让你好好吃,不要省钱不要省钱,你这孩子是不是又不听话了。”
过往的声音一句句浮现,可眼前的人……
明明他走的时候还好好的,身体只是小恙,多休息养养就没事的,怎么现在……
时间就像一把剑,不动的时候的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危险,让你麻痹了内心,可一旦动了,伤筋动骨,剜心泣血。
他在干嘛?是在伤心吗?
gu903();有什么可伤心的?这是原主的奶奶,和他一点关系都没,他的家、他的亲人在大夏呢。而且,身为一国太子,他的志向是家国天下,亲情什么的他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