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川拼命地想说服自己,可脑海里却不断地浮现过往三年的时光,许多忽略的小细节一个一个冒出来。
这就是被人真心疼爱的感觉么?两世为人第一个真心待他的人就这么去了。
子欲养而亲不在,他还没考上大学,还没结婚,还没生下小孙孙,还没好好尽孝,她怎么可以就这么自私地离开呢。
脸上有一滴冰凉,贺川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陌生的情绪压过理智,贺川手脚无力,不知该如何。突然的,他想回到学校,是不是回去了,一切就不存在了。
等他下次再回家的时候,还没进门,就能听到贺奶奶的声音,“呀,川子回来了啊,怎么又瘦了,让你好好吃,不要省钱不要省钱,你这孩子是不是又不听话了。”
“妈!”同来的贺洁突然大喊出声,几步上前,匍匐在贺奶奶床前,不敢置信地大哭起来。
随着这哭声,一旁的王娟如抽泣的声音加大了些。贺永年在床头跪着,左右脸颊是红通通的巴掌印,此时正低着头,嘴里不断说着听不清的话。
哭声越来越大,悲伤的情绪越来越浓,周围来帮忙、探望的村人都扭过头擦拭着眼角。
贺川浑浑噩噩的,第一次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能做什么。
周围的一切似在眼前,又不似在眼前。他感觉自己好像一分为二,一半站在这里,一半飞在空中,可不管哪个他,此刻都是茫然无措,一颗心空荡荡的。
后面的事,贺川感知得并不明确,仿佛像个傀儡,被众人推着走着。直等棺材合上的那刻,贺川突然一个激灵,身子比脑子更快地做出反应。
“不要——”趴在棺材上,贺川看着里面睡得安详的贺奶奶,阻止众人合棺。
这一刻,贺川顾不上死者为大,他只知道棺合上了,他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他的奶奶,听不到她的声音了。
眼泪没有征兆地流下来,他想他的奶奶了。
九岁的贺海还懵懵懂懂的,直到这一刻才真正意识到什么,跟在趴上去,大声哭得眼泪鼻涕一把。
虽然奶奶更喜欢二哥,可他知道奶奶也是喜欢他的,会把好吃的留着,等他来了给他吃,也会在他被罚的时候搂着他乖宝心肝地哄着。
都是这破棺材,把奶奶给关起来了,贺海一边哭着,一边用力地拿脚踹。仿佛打败了它,奶奶就能从里面出来,然后搂着他了。
贺洁随后也控制不住情绪趴在棺材上大哭,一瞬间大声小声的哭泣不断涌起。最后还是村里的老人看不过去,将众人拉扯到一边,免得误了入土的时辰。
贺奶奶坟前,贺永年一直跪着磕头。
可有什么用呢,人死了就是死了,再也活不过来。贺川看着贺永年,眼里是浓浓的恨意。
这三天,已经足够贺川拼凑出贺奶奶死亡的真相——他的奶奶是被贺永年活活气死的。
可笑不可笑,讽刺不讽刺?
四处借钱无门之下,贺永年打起了原身母亲留下来的遗物。只是,贺奶奶一直不同意,两人为了这事争吵了好几次,贺奶奶先前身体抱恙也是这方面原因。
知道从贺奶奶这行不通后,贺永年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趁着贺奶奶出门唠嗑之际先斩后奏。只是没想到,他翻遍了整个贺奶奶房间都没找到,正准备再找一遍时,碰到回来拿东西的贺奶奶。
贺奶奶从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会做这种事,这和偷有什么区别?一气之下,一口气没喘上来,晕了过去。
之后气急攻心,导致脑溢血发作,没支撑多久,就永远闭上眼。
“给我滚、滚,奶奶根本不想见到你,”贺川推开贺永年。
现在在这儿假惺惺后悔有什么用?明明知道奶奶身体不好,明明知道老人不能经常生气,为什么还要这么做?难道就没有想过后果吗。
贺永年趴在地上,额头抵着地面,任是贺川动作一动不动,一言不语。
他没想过会这样,他以为和以往一样,生气几天就消气了,然后接下来的日子还有很长。
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为什么!
“川子,你吃一点,你再这样身体会吃不消的,贺奶奶要是知道也会担心的。”
此时,离贺奶奶去世已经过去了三天。当时贺川请假的匆忙,并没有多说原因,林小西是周末回家才知道贺奶奶去世了。
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就像做了一场梦,一点也不真实。她记得上个星期回校时,贺奶奶还和她说路上小心,可现在……
“我没胃口,你们不用管我,我过几天就好。”胃似乎没有感知般,贺川一点也不饿,也不想吃东西。
“可……”林小西想再说些什么,可看着贺川这个样子,又不知说些什么。
放下碗,林小西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最后,只握住贺川的手,坐在一旁,安静地陪着。
时间是最大的疗伤圣药,头七过后,贺川就开始上学了。
走出村口时,贺川回头看了眼四环村。
明明什么都没变,依旧是那个熟悉的村落,可因为少了一个人,突然觉得它是那么的陌生。
“川子?”林小西在前面,疑惑地回头看向贺川。
“没什么,走吧。”
悲伤,是昨日的悲伤;现实,是今天的现实。他还要努力读书,考上燕大回来给奶奶看呢。
“川子,好好读书,争取也考个燕大回来,这样我到底下见到你爷爷,也可以炫耀炫耀咱大孙子是文曲星,能光宗耀祖呢。”
往昔的话,在耳边浮现,贺川告诉自己,会的,他会的。
贺奶奶临走时,将贺川托给林平照顾着。
七七过后,贺川打了桶水,将家里的一切仔仔细细擦洗了遍。然后,买了几把锁,将所有的门一一锁上,便搬到了林爷爷那儿住。
离开时,贺川站在院子门前很久。
往事一件件浮在心头,贺川想起刚来这个世界时,对这一切的嫌弃。
那会,头上磕到的伤还没好,贺奶奶特意割了些猪肉,熬成肉粥端给他吃。
可他第一眼看到的却是贺奶奶托着碗边黝黑的指甲,尽管碗里的粥又白又香,却愣是什么胃口都没有。最后,还是在贺奶奶的视线下,强忍着生生地咽下。
后来,他打着为奶奶分忧的借口自己下厨。结果显然易见,一国太子的他哪会做这些活啊,不知道糟蹋了多少食材,才勉强做出正常的饭菜。
每次,贺奶奶都骂着,为那些食材痛心疾首,然后,又欣慰地将那些他做得很难吃、准备倒掉的菜吃掉。
完了,再到周围的老姐妹那闲聊,聊着聊着,话题总会带到大孙子又给她做饭上。
贺川不懂这是怎样的心理,当时只觉得费解,如今再想,却有一丝明悟。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做得更好,她就不在了。
院墙角落,一棵桃树伸出枝丫。
现下是秋冬,树干干瘪瘪的,褐红色枝丫也显得孤零零。
可贺川知道来年春天它就会重新长出绿叶,然后开花、结果,在温度悄悄上升时挂上青红的桃子。而贺奶奶会把个大的,没有虫蛀的挑出来留给他吃。
还有另一边的樟木树,一年四季常青,像把大伞般矗立着。
夏天天气热,村子里还经常停电,他们就把竹床搬到树底下。每次贺奶奶都让他躺着睡,自己则搬个小木凳,坐在一旁,摇着蒲扇,给两人扇风。
……
许许多多,过去并没放在眼里的物什,如今再看,多了满满的回忆。
贺川最后看了一眼,然后扭头,再也没回头地向林小西家走去。
其实,他有想过直接住到校宿舍的,只是,最终还是应了林爷爷的要求搬到林小西家。
他,到底还是舍不得!
即便锁了家里的一切,不想再触景生情,可到底还是想离得近点,再多看一眼。
而且这样,奶奶应该会更放心吧。她临死都惦记着他,想帮他找一个靠谱的落脚,现在,他住在林爷爷家,应该能放心了。
至于贺永年,贺川并不想提这么人。
第38章chapter03
“川子,你真不回去吗?”
又是一年五一劳动节,因为占用周末时间的运动会刚刚结束,这次学校特意开恩放了五天假。
学生们欢天喜地,普天同庆,直等面对一张张试卷,才安静如鸡,焉哒哒。
林小西收拾好东西,便跑来找贺川。五天假,学校里大多数同学都回家,一个人留下多孤单单的。
“马上就竞赛了,我留下来多刷刷题,免得回去各种事分心效率不高。”这次假期,他另有其他打算,自然不会跟着林小西回去。
“我又不打扰你,你就呆在你房间里刷题啊,”林小西嘟嘟嘴抱怨着,只是想到贺川暑期里的省竞赛,到底没再劝。
贺川没回应林小西的话,只嘱咐着:“路上小心,我去送送你。”
“不用送啦,我和周恒一起呢,哎,他怎么到现在还没下来啊,真是太磨蹭了。”
送走林小西和周恒,贺川并没有直接回学校,而是左绕又绕,在一个破旧的筒子楼前停下来。
筒子楼前有不少游手好闲的半大小子。这些人年纪不大,处在找不到工作的尴尬阶段,又不想读书或读不起书,可不就闲着吗。
仔细观察了一圈周围的环境,贺川走进事先约定好的面馆里。果然,十几分钟后,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小平头蹑手蹑脚地进来,视线锁定在蓝衣黑裤手里拿着一支笔的贺川身上。
“就是你,让我们跟踪人的?”小平头上下打量着贺川,显然,没想到委托人这么嫩,还一副乖崽的模样。
心里面虽惊讶,不过面上却不动声色。
做他这个行当,只要钱给得够,谁还管个原因究竟。真什么都问明白了,还做不做生意啊?人家委托人肯定分分钟就走人。
“我需要的东西带来了吗?”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先前都是通过其他人传话。
“小伙子还挺冷嘛,东西都准备好了,钱呢。”小平头也不介意贺川的单刀直入,笑了笑,从胸前拿出一个档案袋来,然后视线停在贺川口袋上。
“放心,只要东西对的,钱不会少你的。”贺川回着,然后接过小平头手里的档案袋看了起来。
小平头也不怕人拿了东西就跑。这一带都是他的地盘,真有种想做霸王单,他还可以借此多敲诈些钱花花。
打了个响指,小平头叫了盘卤牛肉,悠闲地吃了起来。
袋里装的是这一个月来王娟如和王振发两人的动向。
贺奶奶去世后,看着哭得同样伤心的贺海,贺川曾犹豫过要不要曝光王娟如和王振发两人的关系。
不管贺海是不是贺永年亲生的,贺奶奶对这个小孙子是真心疼爱的,而贺海虽是个调皮捣蛋的,对贺奶奶却也是喜爱的。
可再多的犹豫在对上王娟如的贪心时都化为灰烬,只剩下愤怒。
知晓原主母亲有留下一笔珠宝古董后,王娟如就撺掇着贺永年,以他年纪还小代为保管的借口前来索取。
贺永年虽然很想借着这些珠宝作为原始资本到省市里发展,但因贺奶奶的死,一直留有心结,始终没开口。
倒是王娟如,说句不好听的,死得又不是她妈,有什么好愧疚的。贺永年不出面,那她就出面咯,怎么说继母也是母,和谁过不去也别和钱过不去。
找了贺川一两次后,见贺川性子比茅坑里的时候还硬,最后直接破门而入,自己进贺奶奶的院子翻找。
林平和村里其他人看不过眼,可能咋办?说到底王娟如是贺奶奶的儿媳妇,贺奶奶死后,这院子理应就该归贺永年。
他们这些外人能说什么?说多了还以为他们是贪图那份珠宝呢。毕竟余家当年是什么个光景,年纪大点的人都记得。
贺川还是放假回来听林平说起才知道的。即便心里吃了苍蝇般恶心,也改变不了什么,唯一庆幸的是他早之前就将那些东西藏在一个谁也猜不到的地方。
不过,也因为这样,贺川才将对贺海的那点犹豫放下。既然王娟如不想安安稳稳过日子,那他们就玩把大的。
一目十行地看完,贺川很满意,这人要作死,真是拦都拦不住。
不知是不是县里面人生地不熟的,王娟如和王振发两人胆子大得出奇,见面次数竟然比人家谈对象的还多。当然,也不乏这段时间贺永年市里、县里来回奔波,忙得喝水的时间都没的缘故。
自从贺奶奶去世,贺永年丧气了好长一段时间才重新走出来。知道原配的遗物是拿不到的,贺永年又琢磨起其他路子,这段时间心力都放在和人谈合作上。
“嗯,不错,”收起照片,贺川发出评价,然后将尾款付给小平头。
“我这还有一桩生意,不知你们这接不接?
“说说?只要不犯法,能接的我们这都接。”小平头扬了扬钞票,开始数钱,等确定金额对的,才问着。
档案袋里东西,他可是比谁都清楚。已婚妇女出轨老公朋友,啧啧,想想就带劲的很。
这年头,可没有后世信息爆炸,观念开放,当时负责这事的两小子可是吃惊得嘴都合不拢。就连他不也是吗,明明这种小事他都不管的,最后也忍不住跟了几天。好家伙,害得他回去对着自家娘们都疑神疑鬼的。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