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汀张了张嘴,无法挤出一个字,动一动手指头都觉得费力。
“我见他那样,就想到了你,有几个人也问起过,结果你一直没出现,打听后说你转学了,家长也联系不上,我就知道出了问题。至于为什么,你比我更清楚才对。之后一点都不意外,学习强度太大,估计心头也不好过,身体跟不上去自然就倒下了呗。我觉得是好事。”
空气中有很长一段时间寂静无声,不时有人路过,也没有人分心关切。
靳溪灭掉烟,伸手在面色惨白的叶汀面前晃了晃:“吓到了?得,以上,删除,我说的都是假的,你最好别信。”
好半天,叶汀才转了转眼珠,喃道:“你以前……”
“对,我以前喜欢他。不过你们是恋人的关系,我早就看出来了。”
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就能把这个人从头到脚看得明明白白。靳溪也说不清为何见了曾经是情敌的叶汀就想说这番话,或许她就是故意的,让叶汀体会一下当年不快的代价。
只是长大后她也深陷感情漩涡,知道了两个人的对错有千丝万缕,不是究其一方就能捋出一条出路。
叶汀抿唇,脸色很差:“那现在?”
靳溪耸耸肩,回答他奇怪的关注点:“我老公和你们一起进的汗蒸房。”
“我知道了。”叶汀站起身,说:“抱歉,我离开一下。”
靳溪见他如何努力也掩饰不住的仓惶背影,感到小小失望,她还等着叶汀给她的故事续尾,想到这里她勾了勾唇。
算了。
卫生隔间。
叶汀掏出手机拨打电话,尽量让自己显得镇静。
梁洁芸的声音很快响起:“儿子?”
“当初离开的时候,你究竟有没有给曲一啸留下生活费?”叶汀一刻也等不了,他想听立马到答案。
“怎么问起他来了。”梁洁芸顿了顿,说:“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留了一笔钱,又问什么。”
“你撒谎。”叶汀一字一句道:“你根本没有。你没给他一分钱是不是?”
梁洁芸试图嘴硬:“叶汀,你……你发什么疯?”
“你只需要告诉我是不是?”
“是,那时候走得急,哪能想到这些啊,何况他有手有脚,吃不了多大的亏,不像你……”说了就说了,事情过了这么久,梁洁芸觉得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她还在絮絮叨叨,叶汀握着手机靠在门板上,突然就哭了。
难怪会在那么冷的天去买对联,难怪上次他生病时能在家里找出胃药。
他真是被曲一啸宠坏了,不论是分开前还是分开后。如果他早点知道这件事,绝对不会没皮没脸地去问曲一啸是不是有点喜欢他。
不重要了。
叶汀闭着眼睛,压下声音里的哽咽:“他没有成年,再懂事能干,也要学习,要吃饭,就算犯了天大的错,那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能一点余地都不留。”
“妈,养了十年的宠物死了,你还知道找个好地方把它葬了。”
“你以前对他那么好的,你说他可怜,懂事,你最喜欢他了,我以为你不会这么狠心。你怎么……怎么能骗我呢。”
“叶汀,你忘了吗?”梁洁芸静默两分钟,然后残酷地告诉他一件事实:“那时候,你不也跟着你爸和我一起走了。更何况那样的人,留他在身边干什么。”
曲一啸从淋浴间出来后没看见叶汀,找了一圈也不见人,只看见坐在休息区换好衣服的靳溪。
“我老公呢?”靳溪朝他招手示意:“过来坐坐,刚才叶汀就坐在这个位置。”
“你看见他了?”曲一啸走过去。
“嗯,聊了会儿天,不过现在去了哪里,我就不知道了。”女人补好了妆容,身韵妖娆绰约,端给他一杯橙汁,抄起一只手问:“喝吗?”
曲一啸摇头:“不了,我去找他。”
靳溪低眉一笑,不客气地自己享用:“快去吧,我老公快来了。”
一层楼都不见踪影,打了四个电话才接。
叶汀话里很混乱,说到看见温泉,曲一啸才知道他去了顶楼,怀着怒气的同时又放下半颗心,快步坐电梯上去。
酒店顶层有人工打造的温泉,是酒店的特色,环境优美,地势优越,温泉分两个大小池,晚上彩色灯光交织着,霓虹缤纷。
这个时点消费的人不多,曲一啸出了电梯直接往里走,一眼就看见坐在自助区的叶汀。
为了找他曲一啸跑得满头大汗,衣领湿了一大片,此刻说要等他的人正安安全全地,悠闲地坐在那儿喝酒,曲一啸觉得好气又好笑。
叶汀也发现了他,激动得从凳子上站起来,脸颊通红,张开双手求抱,说话都有些含糊不清,带着几分绵长:“你来啦。”
“你喝醉了。”光站着就歪歪扭扭,也不知道喝了多少,以前叶汀老是嫌弃酒的涩味不肯喝,现在倒是痛快。
曲一啸想拉住他。
结果还没碰上,叶汀就把手缩了回去,用力捂在胸口紧紧揪住自己的衣襟,指节发白。这副样子就像挨了一枪的小鹿,走不动,只能嗷嗷求救,噗噗冒血。
“好疼啊,这里。”叶汀说,醉醺的状态使得他无法注意到杯中红酒洒了满地。
“起来,回家。”曲一啸无奈,把他手里的杯子拿出来放在桌上,用服务员递过来的纸巾替他擦干净手和衣服上沾上的酒渍,整个过程安静而耐心。
做完这一切后,他再半蹲**,在众人的视线下背着他离开酒店。
回家这一路,叶汀都老实趴在曲一啸背上,脑袋搭在曲一啸肩窝,一身酒味,只是嘴巴里不停喊着疼。
曲一啸不知道他哪里疼,没管他,以为他发酒疯,直到感受到皮肤上传来的湿意,才知道叶汀哭了。
“你哪里疼?”曲一啸偏头问他,距离太近差点亲上,那双含了湿气的眼睛直剌剌把他盯着。
叶汀没有回答,也没再哼哼叫嚷着疼,像是睡着了,不过后来近在耳边的抽泣声音告诉他事实上并没有。叶汀一直在看曲一啸的侧脸,热气全部喷在曲一啸颈侧。
下出租车,进了公寓大门,路灯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曲一啸有多少年没有背过叶汀了,那时候背上的叶汀从来不会这么乖巧,最爱拿手戳他的脸,捏他的下巴,要跳个舞闹腾得自己抱不住他才肯安分下来。
树丛里有野猫在打架,叫声撕裂,叶汀也许被惊到了,动了动,又开始喊疼,只不过这一回并不止这一句,静谧的夜晚他的声音尤为惊耳。
“对不起,我不该离开你,曲一啸……对不起……”
曲一啸停下脚步,他确定自己听清楚了。他似乎知道叶汀为什么突然跑去喝酒,尘封的记忆被这句话一刀挖开,一晚上积压在心中的愤怒霎时被另一种火气替代。
“你醒了没?”曲一啸咬着牙问。
“我错了。”叶汀开始重复这三个字。
还醉着。
曲一啸握着拳,这么多年过去,他向来觉得那些事是无所谓的,现在应该也是这样才对。可当这些事从叶汀嘴里说出来,那些过往的疼痛都仿佛加倍回来了。
缓慢走回家中,开门换鞋,冷水洗脸,任凭被放在床上的叶汀如何呜咽,如何认错,他都没再说一个字。
第14章
第二天起床叶汀头疼欲裂,他捶了捶脑袋,不禁想昨晚到底是喝了多少。
天已大亮,他爬起来拉开窗纱,不远处的树梢停留一只早起的鸟,守着清晨欢乐的秘密,窗外的阳光洒进来,张开五指,指缝里的光晕晃花了叶汀的眼睛。
房间门被打开,叶汀急忙缩回身,放下手搭在被子上,视线跟随进来的人移动。
曲一啸肯定看到他昨天的蠢样了,对于昨晚叶汀当然还有印象,能够让人短暂忘记的酒精也拯救不了脑海中逐渐连贯起来的悲伤,说的话也都记得,可此时面前的人脸上看不出多余的情绪,仿佛发生的一切只是他醉酒后的幻想。
“醒了?”曲一啸说:“收拾一下就出来吃饭,老师那边来电话了,让我们早点过去。”
叶汀眨眨酸涩的眼,闻到一股淡淡的酒味。
好臭好脏,他怀疑昨天曲一啸是否真的能够忍受睡在床上。将自己打理干净,坐下吃早餐,曲一啸拿着热毛巾走过来,他在叶汀不解的眼神中指了指脸:“眼睛有点肿,敷一下,你想这样出去见人?”
叶汀不仅喝过头,还哭过头了。洗澡的时候他没注意,这会儿闷闷地接过毛巾捂在一只眼睛上,端起杯子喝牛奶。
他有好多话想问曲一啸,可今天是曲一啸的生日,不该提那些不愉快的事,叶汀低落地认为,尽管他的出现可能就很让人不愉快。
下公交车又走了一段时间,到付家时其实不早了,给他们开门的是一位陌生的男子,白衬衫黑裤子,身材高大,相貌俊朗挺拔。一看见门外的曲一啸就笑起来,张开手给出一个大大的拥抱,姿态自然亲密。
叶汀撇撇嘴。
“子樾,好久不见。”曲一啸绽开笑容。
“怎么样,没想到我回来了吧,就为了赶在你生日前给你惊喜。”付子樾砸了一下他的胸口,又捏捏他肩膀:“啧,真结实。”
说完又往曲一啸身后看去。
有一种人站在你面前就能引起你的注意,比如突出的面孔,与众不同的穿着,以及像现在这样一道错综复杂的眼神。
“这就是叶汀?快进来。你们的事我妈已经告诉我了。”付子樾没想那么多,错开身请他们进屋:“曲一啸你太不厚道,这么重要的事瞒得这么紧。”
“没想瞒你,也没必要特地打电话给你说。”曲一啸回答,又转身对叶汀介绍:“这是付子樾,老师和秦姨的儿子,学医,常年在国外。”
付子樾看起来和曲一啸差不多大,人却要高调得多,听见曲一啸的介绍,连忙补充:“你别看我年轻,我可是位医术高超的医生,是吧?”
最后两个字问的是曲一啸,付子樾勾住了曲一啸的肩膀,那架势就像是曲一啸说一个“不”字或者摇头,两人就要立刻动手一般。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感情深厚。就像以前的叶汀和曲一啸。
叶汀不喜欢付子樾的动手动脚,不过他还是礼貌地说了句“你好”。
进了客厅丁创也在,秦华从厨房端水果出来,丁创说:“樾哥,别说是你,我也是看见曲哥手上的戒指才发现的,曲哥是闷声做大事的人,一不小心终生大事都解决了,你得加把劲。”
“你错了,你的曲哥才不是一不小心。”付子樾扔了颗草莓在嘴里,揶揄道。
曲一啸的性向在熟悉的人之间不是秘密,付子樾以前还拿出满腔热情做过曲一啸的媒人,今天付子樾看到叶汀第一眼,就知道为什么当初他这个媒人失败了。
付望峰杵着手杖从楼上下来,看起来精神不佳,曲一啸关切道:“老师怎么了?”
“我爸最近感冒,吃了药嗜睡,没什么大问题,注意多休息就行了。”
曲一啸放心地点点头。
和往常的今日一样,中午满满一桌菜,秦华代付望峰把准备好的礼物拿给寿星。
喝酒吃菜其乐融融,每个人脸上都是笑容,曲一啸很开心,少有的活泼,叶汀则一反常态,安静坐在一旁看着很少说话,但他有点被这样温暖的气氛感染,压在心上的石头此刻稍稍减缓。
“你少喝点。”曲一啸开口。
知道他在跟自己说话,叶汀拿起杯子的手又放下。曲一啸给他倒了杯橙汁,是秦华现榨的,有果肉漂浮在里面,叶汀觉得口感很甜,他抬头去看曲一啸,对方却正和大家说笑,并未回应。
饭后,付子樾把曲一啸拉到阳台聊天。
太阳伞遮挡住直射的阳光,让封闭的阳台温度刚刚合适。两个人半年没见,还是老样子。
“上次你打电话问我用药,就是为了叶汀?”付子樾问,见曲一啸默认,他兴致高涨:“不错啊,哪找的,不会是你的学生吧?”
“我们以前认识。”曲一啸答。
“哦,那就是老相识。”付子樾摸摸下巴,八卦道:“说来听听。”
付子樾以前觉得曲一啸可怜,后来他就不这么认为了。
有人感情上遭受挫折而痛苦,有人无法接受生活遭遇不幸,有人身体疾病深受折磨,这些曲一啸都经历过,可他从没见过曲一啸露出自我怜悯的样子。
这样的人旁观者不必替他可怜,可怜他还不如给他一个微笑。
客厅里,丁创在陪付望峰和秦华说话,叶汀则是频频望着阳台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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