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有一天,先帝乔装改扮出宫去看小公主,被卜成仁发现,回宫告知了薛夙,他挣扎着从病床上爬起来,倔强地说:“我要去看看,宫外到底是什么人绊住了父皇……”
他百般劝阻,还是拦不住,只能背着浑身发烫的小殿下,偷偷溜出了宫。
那是一个下着暴雨的夏天。
浓浓绿荫遮住了通向报恩寺的万级石阶,夹道难行,薛夙撑着飘摇破碎的油纸伞,勉强将卜成仁的肩背纳入伞下。
卜成仁抹了一把雨水,眼睛被暴雨砸得睁不开:“殿下,咱们回宫吧?你可不能再着凉了。”
“不,我要去找父皇——”
“陛下说不定早就回宫了,不一定是殿下你想的那样……”
薛夙声音嘶哑,苦涩道:“大雍只有我一个皇子,父皇却对我如此冷淡,一定是在外面有别的孩子。”
“殿下慎言。”
卜成仁虽然劝诫了薛夙,心底还是留下了几分疑惑,甚至有些认同他的话,皇后娘娘对太子殿下严厉,甚至是残忍,那是她天性如此,所有人都不会意外。但陛下生性慈和,尤其怜悯幼儿,即使是路边脏污满身的乞儿,他都能一把抱起来,温声细语,没有半点不耐烦,可他对太子殿下,实在是太狠心了,一年到头,都不肯多见殿下一面。
两人艰难地从山下往上爬,视线中忽然出现一抹嫩绿,像只轻飘飘的云雀,扑棱一下,掠过丛生的灌木。
“芙蓉饼来茉莉花,
三分茶呀七分水,
小妹妹提篮下山来,
酒市沽取十八仙,
十八仙啊金盘露,
一钱一两又一斤,
两袖空空无奈何,
师父酒鬼小徒弟苦呀,
将身卖作买酒钱~”
清脆悦耳的歌声穿破云雾,卜成仁和薛夙都呆住了,像根木头似的,直到小姑娘路过跟前,轻轻巧巧地“咿”了一声。
“这么大的雷雨,你们还敢上山呀?这山腰上常有雷电劈了树,半拉树杈还在那边呢,师伯都让香客们不要雷雨天上山了。”
没等两人回答,她又自顾自抢了话头:“那你们是远处来的香客?哎呀,你们可太傻了,报恩寺的菩萨可不灵光了,光爬个山,就得累个半死……”
薛夙苍白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她。那小姑娘与他年纪相仿,远处看着,以为她穿了一身绿衣,走近了看,才知那是她手上不断旋转的二十四骨油纸伞。
小小的人儿,躲在巨大的绿伞下,两个丫髻圆溜溜的,系了绯红的飘带,一个高一个低,看来帮她梳头发的人功夫还未到家。
她眨着眼,真诚中带着一丝狡黠。
薛夙呛声道:“那你为什么雷雨天下山?”
小姑娘“啊”了一声,摸着下巴思考片刻,脖子夹着伞柄,左拳右掌一拍,道:“师父馋酒,叫我下山去打酒!啊啊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一定是这样——”
她话说一半又停了,疑惑地看着薛夙。
“你不会是想诓我给你带路吧?这里有条捷径可以上山的,师叔说只有他和我知道。”
薛夙气恼:“小人之心!谁要你帮忙?!”
“哦,那好吧,我先走了,再会!”小姑娘又转起了雨伞,一步一颠往山下走,她看起来又瘦又弱,却在风雨中扛着重伞健步如飞。
卜成仁也看出不对,悄声说:“这小姑娘许是山中某位隐士的侍女,还是礼敬为上。”
豆大的雨点砸在薛夙脸上,年幼的他没有任何理智的想法,只有一个念头在脑海中盘桓不散。
她为什么不把伞留下?话本传奇不都是这么写的么?
等卜成仁背着薛夙上山,他已经高热不退,烧得发昏了。寺里的小沙弥说,今天没有香客上山,不过去没去后山,他就不知道了,因为半山腰有条小路,通向后山,那里住着两位外家师叔。
“小公子病得厉害,还是先去禅房沐浴更衣,小僧这就去找慧空师伯来为公子诊治。”
卜成仁怕薛夙烧坏了,心急如焚,听到这话,连忙道谢。
听说,慧空师父是报恩寺医术最高的僧人,也是下一任方丈。
过了不多时,一个面目和善、三十来岁的中年僧人来给薛夙瞧了病,不仅断出他风寒入体,还说他读书习武不得其法,心力交瘁,恐慧极易夭。
卜成仁自然知道,太子殿下身子弱,大病小病不断,奈何皇后娘娘逼得紧,他为了讨娘娘和陛下欢心,常常带病硬撑,日积月累,落下了不少病根。
“还是在寺中多住几日,让小僧为公子调养调养身体吧。”
“这……”他们是宫中人,溜出来实属不易,更何况在宫外过夜?太子失踪,恐怕要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了。
床上合眼休息的薛夙忽然道:“好,麻烦大师。”
卜成仁大惊,忍着疑惑送了慧空,才回来问:“殿下,这怎么能行?”
“既然父皇可以,我也可以。”
薛夙把头蒙在被子里,声音嘶哑,听得出有几分失落。
卜成仁心疼他,便不再多说。
傍晚时分,雨终于停下,禅房外头有几棵芭蕉树,薛夙就趴在窗边看水滴从叶尖慢慢落下,心中竟有种出乎意料的轻松愉悦。
那叽叽喳喳、黄鹂鸟般的脆声又飘进了院子:“三能,你不是说寺中来了位贵气好看的小公子吗?我怎么没看到?”
“嘘——师姐,三能求你了,人家养着病呢,你这样大声喧哗,把他吵醒了,就看不着了……”
薛夙一滞,他还以为小沙弥会说吵醒了他,不甚礼貌,原来和那个小丫头一丘之貉。
“怕什么?我请他吃糖,保管他嘴巴严严实实的。”
院外传来小沙弥砸吧嘴的声音,含糊不清地说:“师姐买的糖,就是比师伯做的好吃。”
“傻三能,那是师伯加了黄连在糖浆里,怕你馋糖吃!”
“师姐你怎么知道的?”
隔着院墙,薛夙都能想象出那小姑娘傲气叉腰的场面,点着小沙弥的脑袋,数落他:“你瞧瞧你,牙齿都掉光了,还吃糖!”
作者有话要说:
对前文不满意,但在榜不能大修,每天发愁怎么改,头发都掉光了,对不起大家!QAQ
第12章
薛夙失踪后,卜成仁一直守着重华宫等他回来,半个月后,事情败露,薛仪一怒之下要封了重华宫,他抱着院中的桂花树,死也不肯离开,一等便是八年。
卜成仁望着薛夙,感慨道:“娘娘小时候,经常在重华宫玩耍呢……”
李蕴忽然想起,卜公公是重华宫旧人,那就是见过假太子的,她现在可是挂着假太子名头的“冒牌货”……
“咳咳……”李蕴向薛夙投去求救的目光,“既然皇后也认识卜公公,那不如坐下来叙叙旧?”
薛夙坐下,道:“陛下前两年中毒昏迷,昨日才醒,记不得卜公公了,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卜公公忠心护主,将陛下照料得极好,整个后宫都是知道的。”
幸好有她递了台阶,李蕴便顺坡下驴:“过去的事朕确实记不太清了,但朕一看见卜公公便觉得面善,好像曾在哪里见过。重华宫年久失修,早已破败,卜公公留在这里,想必吃了不少苦头吧?”
卜成仁拱手:“从前殿下在的时候,日子也不见得多好,殿下走了,老奴反而放心多了。”
李蕴心里好奇,却不能问,她醒来这几天,总感觉这皇宫中处处奇怪,皇后奇怪,太子奇怪,最正常的,反而是争宠功夫不到家,屡出洋相的孙溶儿。
好似所有人都对她的太子身份确信不疑,又好似,所有人都知道,她并非以前的太子,更不在乎她到底是谁。
李蕴头大如斗,想不清其中关键,只好说:“从前过的什么日子,朕如今都记不太清了……”
卜成仁犹疑不定,半晌才道:“太后娘娘对殿下要求严格,功课布置得多,殿下往往要做到三更天才能完成。老奴还记得,有一年冬天,殿下实在熬不住困意,睡着了,次日娘娘身边的紫荆姑姑来查功课,老奴苦苦哀求她替殿下隐瞒一二,谁知晚上太后娘娘还是下了旨意,要殿下独自在庭中雪地里习字,既要落笔千钧,又要飘逸端柔……殿下不过七、八岁,连墨条都拿不稳,砚底的墨水结冰了,老奴悄悄拿了热水去,瞧见殿下眼睫上挂着冰凌,双目无神,手里却还紧紧攥着笔杆,一笔一划,直至天明。从那以后,殿下的关节,一到雨雪天便疼痛红肿,习武时更是百般折磨,太后娘娘不以为意,还觉得殿下没有习武天赋,出言讽刺,老奴都心疼殿下……”
李蕴低头,把弄着怀中李漼的小手,竟然摸到了几块薄茧,那个可怜的“假太子”,同他一样,自出生起,就背负了家国重任,也承受了太多同龄人不该承受的痛苦。
想起她在报恩寺“胡作非为”的日子,忽然觉得,或许当年父皇没有把她带回宫,就是怕她吃不了这样的苦。
“从前的日子都过去了,公公不必感伤。”薛夙淡然出声。
“原来父皇从前过得这样苦——”李漼抬头望着李蕴,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充满了同情和怜悯。
比他可苦多了,至少母后不会逼他在雪地里习字,也从来不打他。
李蕴逗他:“既然做太子苦,怎么天底下所有人都想当皇帝呢?苦尽甘来,你看父皇我,便坐拥三宫六院,美人无数,岂不快活?”
“咳咳——”薛夙和卜成仁尴尬地咳嗽几声。
李漼摸着下巴,竟然仔细思考了起来,道:“可我看宫里的妃子们都挺讨厌接花令的,比如上一次,梅花令入了未央宫,第二天贵妃娘娘就把自己宫里的梅花树全砍了。我还看见,母后摔碎了几个梅瓶,所谓爱屋及乌,难道不会恨屋及乌吗?”
宫中传召后妃侍寝,会用各宫相应的时令鲜花,做成令信的样子,以示祥瑞和风雅。
李漼话一说完,屋里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当着皇帝的面说妃子不想承宠,也就是个六岁孩子能说了,换了别人,早拉出去打过几轮了。
传花令的不是李蕴,她当然不会尴尬,反而兴致勃勃地拉着李漼研究起宫闱秘事来:“原来后宫也有不争宠的妃子?她们难道不怕皇帝生气?皇后娘娘这么稳重的人,也会吃醋啊?”
“那日并不是吃醋,只是想到了一些往事,精神恍惚,失手打翻了梅瓶。”
薛夙忽然出声解释,解释完又闭紧了嘴,觉得自己的言辞太拙劣,明明说的是真心话,反而像在欲盖弥彰。
啧。
李蕴觑了她一眼,很有些感慨,兢兢业业的皇后娘娘,对“李蕴”一片痴心,殊不知,她心慕的皇帝,也是个女儿家。
李漼看看李蕴,又看看薛夙,忽然觉得这两人哪里怪怪的。
说是默契吧,好像隔着什么,说是陌生吧,身上又有着相通的气质。
李蕴看他眼珠子滴溜溜转个不停,忍不住按住他的脑袋揉了揉,笑道:“你怎么跟个小松鼠似的?真可爱啊!”
李漼别扭得要死,他这个父皇,哪里像个帝王?分明像个玩世不恭的世家子,还不如他成熟,于是大声抗议:“儿臣今年虚岁七岁,已经不能用‘可爱’来形容了!还有,父皇你不学无术,怎么能说人像松鼠呢?!”
李蕴诧异,瞪大了眼睛:“可爱这东西又不分年龄,是一辈子的,我还觉得皇后可爱,卜公公可爱,这重华宫也很可爱呢!”
她认真辩解的样子,落在薛夙眼中,愈发像当年初见的模样。
天真无忧,见山是山,看水是水,满心都是欢喜,从来没有复杂的算计。
薛夙走神,李蕴便有些不满意,轻轻揪了她的脸一下,却发现薛夙皮肤紧致,脸上没什么肉,压根揪不起来。
“皇后啊,你是不是太疏于保养了?这皮肤,也太硬了些。”李蕴反手摸了摸自己光滑细腻的脸蛋,还是和少女时一样,圆鼓鼓的,摸起来很舒服。
“我果然是报恩寺第一美人儿!”
她喜滋滋地想。
薛夙一向笑得矜持克制,此时被她的志得意满、摇头晃脑触动了心弦,嘴角勾起的弧度,前所未有。
“母后笑了!”李漼像是发现了惊天大秘密,叫喊起来。
“这有什么稀奇的?昨夜——”李蕴戛然而止,颇不自在地挠了挠头,赶紧转移了话题,“漼儿,你来重华宫散心,怎么不告诉冬羽她们,平白叫人担心,万一出了什么事,难道要她们担责吗?”
李漼眼神闪烁,道:“到了申时,我自会回去,不叫她们受罚便是。”
“那别人为你付出的担惊受怕呢?漼儿,父皇不是不让你出来玩,你要是讨厌功课,讨厌闷在宫里,过几天我就带你出宫逛逛,那个……那个……报恩寺?对,报恩寺!我记得以前是国寺,后山住了不少隐士,其中有个叫‘无相子’的,剑法精纯,轻功更是世上一等一的好,你肯定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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