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师叔!你的腿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有事,更新不一定稳,大家就当开福袋找惊喜叭~
第8章
李蕴没想到,楚缙的双腿竟然废了。
雍国太傅楚缙,二十为官,一出山便是三公之一,先帝对他青眼有加,特地将他指给傻太子“李蕴”,作为他的老师和医官,从他去重华宫后,傻太子咬人的毛病渐渐好了,能认得几个字,平日里也安静多了。
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再也站不起来了。
朝臣们看见李蕴从丹陛上跑下来,她跑得跌跌撞撞的,还险些撞到了面沉如水的大司空。
“师叔,你的腿?”李蕴蹲在他椅边,看见他四肢健全,膝盖向下的部分,被青色长袍遮住,依旧看得出凹陷。她懂医理,知道楚缙衣袍之下,定然是枯瘦如柴的腿脚。
楚缙含笑望她,看见了她眼中的泪光,他的气质温润清俊,从来如天边月,云上雪,坐在轮椅上,那种淡定自若,成竹在胸,还是李蕴记忆中的模样。
“多大的人了,怎么每次见到我的腿都要哭一场?这有什么稀奇的,快回丹陛上去,臣有事要奏。”
李蕴是无相子带大的,也是报恩寺的慈空大师、一众师兄弟带大的,更是楚缙带大的。
她是薛仪用药催生下来的早产儿,自出娘胎起便颠沛辗转,还在雪地里冻过,要不是慈空大师施针,护住了她的心脉,又有楚缙十几年如一日地替她琢磨新药调理,她根本活不到这么大,还能跑会跳,调皮捣蛋。
其实楚缙只不过比她大十岁。
他是一代文学名家楚原的嫡孙。楚原在世时,著作被人轻视,又求官无门,穷困潦倒,只能寄居山寺,娶了一个小吏家的女儿,受岳家照料,才生下一个儿子。然好景不长,妻子早逝,他只能独自抚养儿子,儿子长大后,娶了附近书院先生的女儿,夫妻二人恩爱幸福,产下一子,便是楚缙。
楚缙自小便展现出惊世天才,过目不忘,读书只要读一遍,就能明白其中含义,并且举一反三。楚原对楚缙寄予厚望,悉心培养,期望他能出人头地,扬楚家门楣。可命运造化无常,就在楚缙被当地学官看上,准备推介到官府书院读书的时候,他的父母惨遭横祸,死于山匪之手,更有游方道士判命,说楚缙克死父母,将来还会克死祖父与恩师,一切与他亲近的人都不得好死,只有遁入空门才能了结。
楚原自然不信,执意要让楚缙出去读书,可有了这样的传言,谁还敢教他?就连看好他的学官,也急着避嫌,调离当地。
楚缙从小就没什么野心,只是顺着祖父的意愿认真读书,于是劝他祖父,这件事若非天灾,便是人祸,有人不想他们家出头,不如先借着流言避开一时,他日楚缙有了能力,再回来报仇。
于是祖孙二人躲进报恩寺附近的山中,不问世事十年,楚缙十八岁那年出了一趟远门,回来告诉楚原,仇已经报了,楚原才含笑而逝。
那时李蕴只是一个八岁的小豆丁,天天招猫逗狗,还不懂得死亡的意思。在她眼里,世上有一个人死了,就意味着,澄明师兄会下山去“唱歌”,然后给她带回来一两个煮熟的鸡蛋,她也可以趁机逃脱早课,到后山小溪里摸鱼。
她不知道,一整个山寨的匪徒死掉,代表了什么,她也不知道,另一个遥远的地方,楚氏宗族聚居的地方,死了两家人。
原来楚原是当地豪强楚氏嫡系的外室子,其实也不算外室,因为楚原之父三书六礼地娶了他母亲,只不过没有经过家族和父母许可。那楚氏嫡系,人丁凋零,只剩下了楚原一个,于是有两个庶子侵占了整个楚家的家产,不放心之余,还要打击远在千里之外,毫不知情的楚原。
江陵楚氏,与桓家、薛家并称大雍三大家族,扎根江南富庶之地,数代积累的金银财宝,能填满半个国库。
十八岁的楚缙,就那么云淡风轻地杀了几百人,并且收下了楚氏家主印信,全身而退。
他又回到了报恩寺,抱起矮树底下蹦来蹦去粘蝉的李蕴,温声道:“才走没几天,你又来祸害这些宝贝了。”
李蕴才学了“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也知道楚原最爱听蝉鸣,于是耷拉着脑袋,等着他骂自己。
许久没听着他动口,李蕴便转了头,看见楚缙把那些断翅的蝉丢进药钵,无情碾碎,还喃喃自语道:“蝉蜕有作用,没道理新蝉会没作用……”
从那以后,她就知道了,师叔是整个报恩寺最惹不得的人。
毕竟,谁也不想死了之后,连尸体都被人利用。
李蕴想起过往,只是一瞬间的事,看着眼前的楚缙,却恍若隔世。
她乖乖地转身,坐回龙椅上。
夏侯汜出列,冷声道:“陛下待太傅,可真是情深义重,只是不要厚此薄彼,昨日臣入宫觐见,皇后可说,陛下不想见臣——”
李蕴:“……”
还是天天喊打喊杀的大司空看着顺眼。
“看来大司空还是少了些自知之明,陛下尊师重道,太傅的腿又是为陛下而废,不如你今天交了虎符,自断双臂,说不定陛下还能为你洒两滴热泪,追封一个护国公。”
桓玠一如既往地毒舌诡辩,朝中极少有人没被他骗过、气过,听说桓家上一任家主就是被他气死的……
李蕴也是其中一个受害者。
对这两个人,李蕴就没必要温情客气了:“不如两位散了朝再吵,勤政殿庄严之地,又不是菜市口。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两位吵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朕还以为,你们的俸禄都被狗吃了。”
底下传来此起彼伏的笑声,在他们眼里,这些或许算得上市井粗话,半文不白,一点都不像从帝王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是无人敢提的大实话。
夏侯汜的脸都绿了,桓玠的脸色看起来也不怎么样。
楚缙本来低头静思,听见李蕴的话,眸中染上几许笑意,又带了些微失落,那种解毒的法子,身为慈空大师外家弟子的他如何不知?只是舍不得,舍不得再伤害她一次,舍不得她忘记自己。
或许,他对她的爱意,还掺杂着几分自私吧?
楚缙抬起头,眼中的异色已经消失不见,语气铿锵:“沐国公一案,关键证人是国公府管家,他在春风楼养过一个清伎,名叫‘玖儿’,常去向她倾吐心事。沐国公谋逆案发后,玖儿便不见踪迹,据臣手下查探得知,上月,她在清远出现,形容狼狈,已经失了言语,幸而,她还有一双手。臣这里有玖儿的证词,陛下请看。”
他从怀中掏出来一张纸,何秀连忙上前去接,送到了李蕴面前。
这是一份血书。
上面写明了玖儿的所有遭遇,沐国公府管家喜欢她温柔解意,生活上多有不顺,就一股脑地向她吐露,他最常提及的,便是沐国公沐安。
沐安当年水淹幽都城,竟然是受了李蕴的指使!
李蕴看到这个指控,呆了一瞬,那种奇怪的感觉愈发强烈,隐隐记起自己曾经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灵魂被人挤到一旁,无法控制身体,也看不见、听不见外界的一切。
她在报恩寺长大,神仙鬼怪的故事听了不少,慈空大师也曾说过,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其中便有一种“替魂术”。有些强大的冤魂,能够入侵身体虚弱、阳气不足的人的躯体,替代他们存活于世,行为习惯与过往迥异,或者记忆遗失的,就有可能是被人侵入了神魂。
民间俗称,叫做“鬼上身”。
联系昨夜辛夷在浴池旁说过的话,她觉得自己被“鬼上身”的可能性非常大。
这个冤魂,应该是趁着她中毒昏迷的时候,占了她的身体,然后又代替假太子做了皇帝。她应该是一个能力极强并且野心勃勃的人,不然夏侯汜和桓玠,不会轻易臣服。
但是,顶着她的身体指使别人水淹敌军,殃及数万无辜百姓,这就太恶心了!
沐安受那个冤魂的指使,奸计得逞,一时间加官进爵,深受帝宠,但幽都城破那天,沐安走进去,迎接他的不是欢呼与骄傲,而是满城的恶臭泥泞。
那些幸存下来的幽都城百姓,连出声唾骂的力气都没有了,一见沐安带兵进城,都自觉跪在道路两旁,束手就擒,他们的脸上,全都是木然和惊恐,瑟瑟缩缩,拥在一起。
所有雍国将士都觉得悲凉无比,他日雍国城破,他们的家人亲友,便与跪在地上的这些虞国百姓一般无二。
沐安经过此事,常常梦魇,梦到幽都城数万冤魂的哭诉,他开始暗中接济那些活下来的战俘,关注着幽都城的重建,竭力补偿曾经的过失。
这些行为,在雍国人看来,都是通敌卖国的行径,更何况,有人心怀叵测,要利用沐国公牵连陛下,借沐国公一案,给李蕴安上一个“识人不清,用人不明,为政不仁,兵行诡道”的罪名。
李蕴看完玖儿的血书,下意识觑了薛太后一眼。
“朕思虑良久,当年水淹幽都一役,非万千将士之过,而是朕一人的过错,沐国公听朕号令,忠心不二,良心受到谴责,想要尽力补救,并非通敌卖国,沐国公一案,还需重审,这次便由太傅主审,京兆府复核,御史台监督。还有,朕想下一道《罪己诏》——”
“陛下不可!水淹幽都是妾身的主意,陛下要罚,就请先罚我这个皇后!”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可能会修文,大家可以评论区提一下意见嘛?
第9章
薛素衣带当风,从殿外飞奔而来,好似月宫嫦娥携了万千星辉落入凡尘,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过去,侧身让路。
皇后薛素在前朝大臣眼里,一直是个谜,不仅因为她极少出现在大臣们面前,围猎祭祀,甚至于,向来由皇后主持的亲蚕礼,她也缺席过一两次。
但薛素的出身就是她最大的倚仗。镇国公薛坤一向护短,薛素十二岁那年,在东郊围场学骑马,因意气之争与当时丞相之子起了龃龉,直接将对方掀落马下,自己的马也受了惊,把她带到山林里,下落不明。
薛坤几乎动用了半个东都的驻军,找了一天一夜,才把她找回来,不过薛素也受了重伤,养了一年多,从那以后,就不怎么露面了,听说是容貌有损,所以后来薛坤把女儿送进宫,薛仪还直接问过:“薛素脾气急躁,容貌也算不得上乘,你把她送进宫,是嫌弃薛家的麻烦还不够多?”
当年薛素出事,莫说是丞相之子,就连前丞相本人,都滚回家种地去了。薛素在东都能横着走,在宫里可就不一定了,薛仪那样权欲膨胀的人,容不下第二只手,就算是她的帮手。
谁知薛素一进宫,就被李蕴封为正宫皇后,还站在李蕴身边,跟薛仪作对,薛坤夹在妹妹和女儿中间,左右为难。
“放肆!你身为正宫皇后,前朝议事,岂容你来置喙?!”薛仪一拍案几,长长的玳瑁指套磕在青瓷盘边沿,“叮”地一声清响。
李蕴转头看了她的手一眼,神色晦暗,淡然出声:
“本朝没有不许后宫参政的规矩,更何况,父皇病重的时候,母后你临朝摄政,雍国上下,不是也没二话吗?”
李蕴招手,让薛素上去,薛素先是愣了愣,继而敛裾肃容,伸手放在李蕴的掌心,坐在她身边,温声道:“那件事同陛下没有关系,既然有人用心险恶,旧事重提,要夺陛下的权,陛下就更不能认这个过。”
“我不怕。”
李蕴望着正前方,看见东方望楼飞檐边上一轮红日冉冉升起,橘红色的晨曦笼罩着满宫的红墙绿瓦,肃穆庄严。
她第一次坐在金銮殿上,看着父皇守护二十多年的大雍江山,想起他坐上这个位置的时候,年仅十二岁,那时的他,或许也会惶恐不安,也会自卑怯懦,也会豪情万丈地,想要去挽救这个日渐倾颓的王朝。
“我不会怕的。”
她又轻声在心底重复了一遍。
“水淹幽都确实是违逆天理、不合道义的,这一点,我李蕴不会否认,一旦开了这样的头,到时被敌人以己之道,还施己身,受苦的还是大雍百姓。如果父皇在世,也会赞同朕下这个《罪己诏》,朕的错,朕自己来承担。”
殿下大臣听了李蕴的话,都低头沉思,李蕴登基头两年,确实做了许多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险事。作为一个野心勃勃的少年皇帝,他很少理会朝臣们保守僵化的建议,但他也十分有远见,经过几年的验证,许多政策都有了成效。
这样一个君王,虽非贤主,却也是有作为的一代明君,在他手底下,若有才华,很快就能得到晋升,流芳百世也不是难事。
“陛下圣明,乃大雍百姓之福,也是天下百姓之福。”
楚缙出了声,于杰、薛坤等人也都附和起来,满殿文武大臣跪伏在地,高呼万岁,只有夏侯汜、桓玠站着。
“历来下《罪己诏》的皇帝,都是史书上恶名昭彰的皇帝,陛下难道不怕自己遗臭万年?”
“太后都不怕史官记你一笔‘牝鸡司晨’,陛下又何惧承认昔日犯下的小小过错?”
李蕴惊讶地看着薛素,薛家的血脉还真是强大,这样的场面,薛素都敢直接开口骂薛仪。
薛仪气得牙根痒痒,高声呵斥:“放肆!薛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一个孽障?!”
薛素漫不经心,将长袖拢了拢,向李蕴靠得更近:“这就要问问祖父大人和父亲大人了。”
薛仪被她这么一呛声,眉心紧蹙,眼底闪过狐疑之色,她隐约觉得薛素的神态动作,很像一个人。
一个被她“流放”许久的人,一想到他,薛仪指套下的小拇指根便钻心地疼。
孽障!
丹陛下的镇国公薛坤笑得一脸尴尬。
“都是太后娘娘教得好,”李蕴笑得不见了眼睛,又对薛素说:“皇后辛苦了。”
“陛下高兴就好。”薛素低眉垂首,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露出一个微不可察的笑来。
楚缙看两人和谐融洽,心下一阵酸涩,但扪心自问,他做不到薛夙这般。
李蕴嬉笑片刻,又正色道:“若没有什么大事,就退朝吧,太傅留宿宫中,朕还有些事情,想讨教一二。”
桓玠出列拱手,道:“既然陛下主意已定,臣等自当遵命,但陛下病居太上宫两年之久,皇后娘娘一直阻挠臣等觐见,臣也有些国家大事,要禀报给陛下。”
李蕴一噎,无言以对。
桓玠撒泼,谁也拦不住的。
夏侯汜搭在腰间短刀上的手,默默挪了个地方,单手按上自己的指节,“咔嚓”一声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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